第十章 第二节

　　
　　谭秋影未婚先孕，什么事也没有。参加省运会回来，因为拿到宝贵的两块奖牌，给我们省局增加了积分，本来是要表彰的，但是闹出了那么大的事，影响实在是太恶劣了，功过相抵，不批评，也不表扬，只当两件事都没发生。
　　在朱耀东那里，这件事就没有那么简单了，留下的阴影恐怕永远也没法抹去。
　　和程建兵打了那一架后，三八钻的人明显感觉到，朱耀东有了很大的变化。有几天，那个人还没到机台大嗓门已到了机台的朱耀东看不到了，机台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压抑，朱耀东的脸一直是紧绷着的，直到岩芯编录结束可以不说一句话。
　　有人开始猜测，他和谭秋影的事会不会黄掉。
　　以我们的理解，受到如此奇耻大辱，再不分手，那就不是一个男子汉的作为了。再说人家朱耀东有本钱，有一块大学生的招牌，还怕没有别的女孩子投怀送抱？
　　黄是肯定不会黄的，他们很快又在一起了，不再是避开众人约会，而是大摇大摆牵着手在分队部走来走去。
　　晚上，他要和他住一间屋的大学生，也就是黄一丁到别人那里去搭铺，他留谭秋影在寝室过夜。
　　朱耀东好像是有意做给程建兵看的，又好像不是。
　　他是不是再想和程建兵打一架不得而知，但我总是隐隐约约觉得，他表现出来的一切有点不对劲。
　　
　　
　　七月份，祝树根开始了第二次高考冲刺。
　　上一年高考，只差了几分，他落榜了。
　　留给他的时间不是很多，满打满算也就半年的样子（参加过1977年高考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祝树根更发狠了，嫌工棚里太吵，他提着一盏马灯跑到外面去看书。
　　铁砂沟的夏夜凉爽，但蚊子也特别多，尤其是在外面有一盏灯，等于把附近的蚊子全招来了。祝树根虽然远离了工棚的喧闹，可一点也不舒服。他先是感冒，流清鼻涕，全身到处都痛，后来又发烧，明明额头烫手，却冷得直打哆嗦，要盖被子。
　　他打摆子了，在床上一躺就是多日。
　　病好之后，他不思悔改，又提着马灯去了外面。
　　于彩娥很想帮帮他，却不知从何处下手。去祝树根的工棚，看见一堆脏衣服在床上，吃饭的碗也没洗，已经结了硬壳，热水瓶里没有水，提起来轻飘飘的。她把一堆脏衣服塞进铁桶，正准备提走，却遭到祝树根的喝斥。
　　“我的东西不要你动！”
　　于彩娥很难过。她感觉祝树根离她越来越远了，好像都快不认识了。
　　这一次，祝树根的运气还是不好，下的功夫比上一年多，成绩却还不如上一年。
　　拿到高考成绩的那个夜晚，祝树根一个人在外面徘徊，接零点班的人已上路了，他还没有回屋。
　　
　　
　　七月下旬，又有大学生分进来。
　　与往年不同的是，这一次有一名女大学生，人还很漂亮，这给人的感觉就大不一样了。
　　小地主是最早出现在女大学生房间里的客人。人家老钱还没登门，他已捷足先登。
　　听到敲门声，女大学生打开房门。小地主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那一套，左手倒扣在后面，右手摁在胸前，冲着女大学生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这样的初次见面非常突兀，给女大学生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当然，小地主这种人永远也成不了绅士。在女大学生惊讶睁大眼睛之际，他已经进了屋。
　　哪怕面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孩子，他的老毛病还是改不了，进屋之后东张西望，还到处乱翻。
　　有所不同的还是有的。去别的女孩子房间，都是人家来伺候他，椅子给他搬好，水给他倒上，有吃的东西赶紧拿出来。去了女大学生的房间正好倒过来了。看见女大学生要给他倒水，小地主马上抢在前面给女大学生倒了一杯水，还递到她的手上，好像他是这个房间的主人，女大学生是造访的客人。
　　女大学生有个很好听的名字：方芳。
　　得知女大学生有一个这样的名字，小地主脱口而出：“这不是方姝的妹妹吗？”
　　女大学生问：“方姝是谁？”
　　“二分队的大美女，不过还是没你漂亮。”
　　小地主这就是瞎说了。女大学生大嘴巴，戴一副宽边眼镜，身高倒是和方姝相当，体形也相近，两个人如果摆在一起，怎么看都是方姝漂亮，女大学生一般。
　　但是女大学生还是很高兴，她对小地主说：“明天你带我去见识一下我那位本家姐姐吧。”
　　“为什么要等明天，现在就去！”
　　不由分说，小地主拖着女大学生就走。
　　女大学生被小地主逗乐了，笑了起来：“你这个人性子怎么这么急，我总得锁一下门吧。”
　　“不用锁，在我们这里，大把的钱丢在地上都没人捡。”
　　就这样，小地主带着女大学生方芳去了三八钻。
　　方姝上晚班，家里只有一个轮休的谢莉芙，还有一个休例假的陈文慧。
　　见了谢莉芙，人家还没开口，小地主先开了口。
　　“我妹妹，方芳”
　　女大学生没有当场戳穿他。离开三八钻，她小声问小地主：“我不是方姝的妹妹吗，怎么变成了你的妹妹？”
　　“都一样。你是方姝的妹妹，方姝是我的妹妹，说你是我妹妹难道还有错？”
　　这个晚上，小地主到处隆重介绍他新结识的妹妹，不但去了三八钻、七号机、八号机和工程队，最后还把她带到了杨淑仪那里。
　　
　　
　　小地主和杨淑仪是怎么回事，叫人怎么都看不明白。
　　去杨淑仪的房间，小地主陪着笑脸对侯静茹说：“姐们，给点方便，让我和梦中情人亲热一下。”
　　侯静茹马上起身，眼看着就要走到门口，被小地主拖住了。
　　“叫你让房间你就让房间，怎么这么老实，这好像不是你的风格？”
　　侯静茹进退两难，不知小地主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犹豫之间，她已被小地主摁在竹椅上。
　　三个人坐下来打牌，两副牌，打法和常规的拖拉机一样，只是两个人打一个人。
　　小地主只能打顺风牌。牌一臭他就耍无赖，拔腿走人。
　　看见小地主甩牌而去，侯静茹哪里肯放他走，马上把他拖住，牌塞回他手中。
　　趁侯静茹注意力在手上的牌上，小地主还是成功逃脱。
　　跑到门口，小地主对侯静茹说：“反应迟钝，真拿你没办法。记住，下次我来，你要早早让房间。”
　　侯静茹追到门口问：“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说你傻你就傻，这种事，还能明说吗？”
　　响亮地打了一个手指，小地主扬长而去。
　　
　　
　　对小地主和杨淑仪的关系，楼自成还是有点发言权的。
　　和杨淑仪交往初期，天一黑小地主就往杨淑仪的房间跑，十点钟前后才回工棚，一进屋就到楼自成那里去汇报工作。两个人各抽各的烟。自从和杨淑仪交往后，小地主也开始抽烟了，但楼自成抽的烟小地主是看不上的。小地主递过来的烟楼自成也不接。他说他抽不惯太好的烟，实际上是不想抽别人的好烟，更怕好烟抽上瘾了，以后没钱买烟。
　　楼自成已经哈欠连天了，小地主还在滔滔不绝。他看起来很兴奋，有一肚子话。楼自成越来越没劲，一再打断小地主的话：“废话少说，直奔主题，你和她到底有没有上床？”
　　这种话小地主当然不会说，最多就是：“别看她腰那么细，腿上的肉还是蛮多的。”
　　一直到与杨淑仪分手，小地主也没向楼自成交待，他和杨淑仪到底走到哪一步，有没有突破最后一道防线。
　　这是小地主唯一对得住杨淑仪之处：死不认账，有关他与杨淑仪的一切后来被他否认得干干净净，也就等于什么都没做。
　　有意思的是，二分队很多初涉情场的人，都喜欢跑到楼自成这里来，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告诉他。
　　其中有这么一个故事：一个小伙子去解一个女孩子的裤带。女孩子非常紧张，傻乎乎地问：你要干什么？
　　在楼自成那里，那小伙子气呼呼地说：“气都会被她气死，这种事还问干什么！”
　　楼自成不会随便把别人告诉他的话到处传，这是很多人愿意找他倾诉的原因之一。
　　或许，小地主对楼自成那里说的远不止这么深，可楼自成守口如瓶，别人也就什么都没法知道。
　　
　　
　　暮色中，杨淑仪立在一棵杨梅树下，双手在前面交叉，背对着小路，晚风轻拂着她用手帕扎成一束的头发，简直就是一幅高人画出来的美女图。
　　小地主出现了，“嗨”了一声，杨淑仪才缓缓转过身来。
　　这位二分队真正的淑女，话不多，声音不大，看人向来是不露声色，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呆在房间里，像谜一样让人猜不透，像雾一样让人看不清。
　　把这一切改变的是小地主。
　　小地主喜欢带着杨淑仪到处跑。有时候他们会来我们一班，在施敬儒那里坐一会儿。不久他们又去了八号机，罗群那里呆的时间可能会久一些。有些房间只是在门口站一下，说两句话。工程队也去过几次，都是找秦如仕。碰到吃吃喝喝的场面，小地主肯定会毫不客气坐下。他还让秦如仕给他们拍了好几张照片，都是合影。
　　两人准备外出，小地主上下打量杨淑仪，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你怎么穿得像个家庭妇女，换了换了！”
　　杨淑仪小嘴一扁：“我就这几件衣服，你又不帮我买。”
　　“少啰嗦，把你最好的衣服找出来！”
　　有些地方，因为小地主去了而变得热闹。杨淑仪坐在小地主身边一声不吭，吃的东西很少，酒一滴不沾。小地主大声说话，大杯喝酒，开始还会留意她的存在，后来就完全把她忘记了。有一次，已经出门了，才想到还有一个人应该带走，可是这人不知去向，一问才知道，杨淑仪去了厕所，已经好一会儿。
　　第一次出来散步，小地主去牵杨淑仪的手。看到前面有人，杨淑仪的手马上就从小地主的手中抽出。但是碰到小地主这种人，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老老实实任由摆布。
　　越是人多的地方，小地主越放肆。杨淑仪一只小手被抓痛了，吸着冷气，却叫不出声来。如果碰到的是施敬儒罗群，他还会一把将杨淑仪搂在怀里。
　　有人曾开玩笑，问小地主会不会和人换女朋友。
　　他的衣服经常和别人换。对于换女朋友这种过分的玩笑，小地主很少地认起真来：“你他妈的说什么狗屁话，有拿自己的老婆给别人用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