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四节

　　从老家回来，黄一丁灰头土脸，能不去的地方尽量不去，大多数时间都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没多久，他又开始四处走动，在机台的时间特别长，有时还会像上白班的女孩子一样带午饭上山。
　　照理说，他和朱耀东住一间屋，又都管着三八钻，上山可以一路同行。黄一丁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出门时磨磨蹭蹭，总要拖到朱耀东走了很久才会上路。
　　在山上，齐曼妮经常拿他开心。
　　“黄一丁，你和小表妹的事怎么样？”
　　“已经说清楚了，没事了。”
　　“你的舅舅大人不用拐棍打断你的腿？”
　　“哪里会打断腿，再怎么也是一家人吧。”
　　“儿子归谁呢？”
　　“暂时由表妹带着，以后再说吧。”
　　“你给了人家多少钱？”
　　“刚参加工作，我哪有什么钱？”
　　“小表妹那么好说话？”
　　“好不好说话都一个样。”
　　“老实坦白，你对小表妹有没有感情？”
　　“没有。”
　　“那你们怎么还会在一起？”
　　“唉呀，这个你就别问了，我都说不清楚！”
　　黄一丁落荒而逃，包括齐曼妮在内，一大群女孩子个个笑得前仰后倒。
　　
　　
　　虽然饱受齐曼妮的戏弄，秋天到来的时候，黄一丁这个活宝还是发动了对三八钻女孩子第一轮凌厉的爱情攻势。
　　这人脸皮也够厚了，跟自己的小表妹把小孩都生下了，一家人都找上门来了，众人皆知，他居然还好意思去追身边的女孩子，不佩服他都不行。
　　在外人面前，他大言不惭：“我不是学徒工，不能谈恋爱的禁令对我没约束力。现在不下手，等到这帮人转正了，猛虎下山，黄花菜都凉了。”
　　老钱问他：“你不是学徒工没错，可人家是学徒工，你去追人家，害得人家转不了正，这不好吧？”
　　“这要什么紧，大不了少拿一年的转正工资。只要人到手了，我不在乎这一点损失。”
　　他还放过这种噘词：“能把一个漂亮的娘们弄到手，就是处分一百次也值！”
　　这话让我们听了，不知有多愤怒。
　　从那帮工农兵大学生到达铁砂沟的第一天起，我们就对他们充满了敌意，最讨厌的，就是黄一丁。
　　这个“我们”，指的是一帮还没有对象的青工，诸如我这个标准的王老五；或者已经有了对象，但不确定性很大的人，诸如程建兵和小赖子。施敬儒和罗群不在此列，小地主眼下虽然还是一个人，也不能划入此列，因为喜欢他的女孩子特别多。我们就不同了，感觉威胁特别大。仅仅是他们一来就把很多女孩子的目光从我们身上吸引走了，就得让我们有一阵子不舒服。
　　就算黄一丁没有和表妹把小孩生出来，凭他那副不堪入目的尊容，我们也瞧不上。这样一个人，也敢四外遛达，想去敲谁的门就敲谁的门，这不是羞辱我们吗？难道我们这些有模有样仪表堂堂的人，还不如他一个三等残废？
　　私下里，我们是这样评价黄一丁的。除了尊容不敢恭维，他那又瘦又小的个子，不是三等残废是什么？
　　杜小虎此时还没被抓走，看见黄一丁如此狂妄，马上把我们召集起来分配任务。程建兵的目标当然是谭秋影，要尽快把笼子套牢，千万不要让她跑了。潘天亮嘛，杜小虎有点犯难，不知吩咐他去追谁，加之潘天亮一天到晚只知道拉二胡，从不参与男女之事，便悉听尊便，叫他看着办。当然，他能发挥会拉二胡的优势最好，主动出击，不能守株待兔，等女孩子上门。
　　对我完全是乱点鸳鸯谱，一会儿要我去追陈文慧，一会儿要我去追于彩娥，遭到了施敬儒的喝斥，说于彩娥有自己喜欢的人，才改口道：“那你就全力以赴，把陈文慧给我拿下来。”
　　我对他说：“这可是你分配的任务，万一我因谈恋爱被延期转正，你得出来帮我说话。”
　　“你傻呀，谁叫你拿着大喇叭去追？你要悄悄地进村，打枪地不要，更不能得手后就把人家女孩子肚子弄大，懂不懂？”
　　一旁的施敬儒笑了起来，说杜小虎是教唆犯，腐蚀纯洁青年。
　　杜小虎很不服气，反诘道：“谈恋爱不都是这样，你难道希望女孩子肚子被弄大了进医院？”
　　这话点到了施敬儒的痛处，不再吭声。
　　在酒桌上，二班的几个人也分配了任务。
　　小地主的条件好，喜欢他的女孩子多，给他的任务神圣而艰巨：把方姝拿下来。
　　小地主拼命摇头，连说不敢不敢。
　　“为什么不敢，平常你不是和方姝走得很近吗？”
　　“你他妈的是不是喝多了，也不看看方姝是什么人，是我们这种人追的吗？”
　　没人去接话，酒桌上有一会儿沉默。方姝在我们心目中的地位实在是太高了，既然连小地主都不敢追，还有谁敢追？
　　不久，话题转移到小赖子身上。
　　“侯静茹非你莫属。记住，女人都是水做的，无孔不入，到处流，你要把她圈住了，她就哪里都不流了，一辈子死心塌地跟着你。”
　　小赖子突然脸红了，说要撒尿，跑了出去。
　　楼自成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穷光蛋一个，身上一分不名。在杜小虎看来，没有哪个女孩子愿意嫁给一个大酒鬼，不过还是给他打了一点儿气。
　　“我看你虽然无可救药，但是伶牙利齿，能说会道，哄女孩子很有一套，少喝点酒，存几个钱，不要月月光，攒把劲，也许可以把卢雪莲追到手。”
　　这话让楼自成听了很不高兴，不过还是笑嘻嘻的对杜小虎说：“承你美言，哪天我把卢雪莲睡了，第一个告诉你！”
　　杜小虎当然不会理会楼自成话中的挖苦反讽。他的目的是把七号机一帮还没找对象的青工发动起来，组织进攻，千万不要败在那帮工农兵大学生手上，更不能输给黄一丁。
　　这餐酒喝过之后，我们并没有当回事。杜小虎说的那番话，不过是酒桌上的一点佐料，增添气氛而已。其实杜小虎心里明白得很：我们这一群钻工，怎么与人家大学生去争？
　　
　　
　　黄一丁的爱情攻势，并没有因为众人的侧目而停下来。他有恃无恐，完全不把我们的嗤之以鼻放在眼里，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没有谁会像黄一丁这样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是一个工农兵大学生，就可以居高临下，二分队的女孩子都可以囊中探物，第一个主攻目标是齐曼妮。
　　齐曼妮开始没当回事，看见黄一丁一天到晚往自己身边跑，只是觉得有趣。经常性的小捉弄是免不了的，等到黄一丁认起真来，她就抽身而退，不再答理黄一丁。
　　当了机长后，齐曼妮依然喜欢和结了婚的男人来往，经常混迹于男人之间吃吃喝喝，但绝不喜欢和黄一丁这种人来往，更何况黄一丁之心昭然若揭，她要还没有一些表示，就不是齐曼妮了。
　　有好几次，黄一丁来敲门。齐曼妮拉开房门，看到门口堵着黄一丁，并没有把黄一丁放进屋，而是对黄一丁说，她身体有些不舒服，随即把门关上。
　　黄一丁一点都不感到难为情。夜里，躺在床上，他对朱耀东说：“在女人那里吃闭门羹没有什么丢人的。女孩子都是追来的，那么容易到手，还用追吗？得有无数次反复，让她没法招架，最后只有乖乖缴械投降。”
　　这话也许对朱耀东很有启发，不过他还是摇头苦笑，觉得黄一丁又是二分队一个无可救药的人。
　　接下来的一天，黄一丁还是死缠烂打，强行进了活动室。
　　齐曼妮很不高兴，但是黄一丁管着三八钻的钻探技术，天天都要见面，不好撕破脸皮，只能把他凉在那里，哼哼哈哈地应付着，一心看自己的书。
　　黄一丁坐在齐曼妮对面，二郎腿翘起，金鱼眼鼓凸，东拉西扯，没话找话。等到实在找不出话，便站起来，对齐曼妮说：“你这里有什么好看的书，能不能借一本让我回去学习学习？”
　　齐曼妮头都不抬：“都在桌子上，看中哪本拿哪本。”
　　活动室唯一的办公桌上，果然码了几本书。
　　黄一丁装模做样翻了一下，抽出一本书，转身离去。
　　听到黄一丁的脚步声去远了，齐曼妮站起来，重重把门一甩，然后把内室的门也关上，上了床。
　　黄一丁借去的是一本小说，封底盖着二分队的公章，说明这一类书在分队部的图书室也能借到。再就是这本书有一定的厚度，怎么也得看几天。可是下一个晚上黄一丁又来了，进门就说他来还书。还告诉齐曼妮，这本书写得太好了，他一夜无眠，发电机停下后，他打着手电筒，硬是在蚊帐里一口气把书看完了。
　　如果齐曼妮要戳穿他的鬼话，完全可以问他，这本书好在哪里，写了什么。不过齐曼妮没有这种心情，犯不着去出黄一丁的洋相，只是点点头，让黄一丁把书放回原处。
　　可以想象得到，黄一丁这个晚上再次让齐曼妮恶心死了，如果甩门可以让黄一丁下个晚上不要再来骚扰她，她一定会让全分队的人都听到她的甩门声。
　　黄一丁离去后，她看到还来的那本书里有半截纸条露在外面，特别醒目。
　　打开纸条，通篇都是肉麻的话，让齐曼妮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气坏的齐曼妮马上拿起笔，在纸条上写了三个字：请自重。
　　后面还加上三个大大的惊叹号。
　　第二天半上午，黄一丁慢悠悠走到机台。
　　一直在等着黄一丁的齐曼妮，当着众人的面，把那张纸条递到黄一丁的手上。
　　黄一丁没有马上打开纸条，而是塞进了口袋里。
　　从此，黄一丁不再去找齐曼妮。
　　
　　
　　在齐曼妮那里大败而归，黄一丁马上掉转枪头，把进攻目标转向别的女孩子。
　　吸取了首次出师不利的教训，他的策略改为到处撒网，重点培养。全线突击，所以，在三八钻的任何一间工棚都可以看到他。
　　三八钻的六朵金花，齐曼妮碰过了，麦维佳不能碰，谢莉芙身边有罗群，邱苗苗一直和袁亦轩有书信往来，有关两人高中就开始谈恋爱的传闻二分队人所尽知，黄一丁来铁砂沟也有几个月，不可能没听说。剩下的就只有方姝和谭秋影，这让程建兵不知有多紧张。
　　程建兵之所以紧张，是清楚黄一丁不可能去追方姝。他要是眼睛还盯着漂亮的女孩子不放，最有可能下手的就是谭秋影。
　　有几个轮休日，程建兵突然出现在三八钻。
　　这是谭秋影上中班的日子，他不是来看谭秋影。那个两年之约的限定还在，谭秋影不可能同意他逾界往来。但是他可以看看谭秋影身边有没有别的男人。如果黄一丁死缠烂打，把对付齐曼妮的那一套用在谭秋影身上，他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幸好，黄一丁并没有对谭秋影怎么样。他只是坐在树荫下，或者在机台里面瞎转悠，这里看看，那里摸摸。
　　尽管如此，程建兵还是阴沉着脸，狠狠地剜了黄一丁一眼。
　　这是对黄一丁的警告。黄一丁不能和谭秋影走得过近，更不能对谭秋影动歪心思，否则，他的拳头是不认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