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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四节

作品名称:千山万壑      作者:江华洲      发布时间:2013-12-16 19:14:50      字数:4106

  黄一丁差不多每天也会到三八钻来转一圈。
  他的主要工作是负责监管三八钻的钻探机械,技术上的事都得找他。
  和朱耀东相比,他完全属于另一种类型的人。朱耀东大嗓门,他轻言细语,说话娘娘腔。朱耀东高高大大相貌堂堂,他身材瘦小,身上最突出的特征就是有一只很不协调的大蒜鼻,一双金鱼眼,其它地方都可以忽略不计。
  到了机台上,女孩子都在井口忙碌,他坐在外面的树荫下乘凉。等到女孩子忙完了,他才走进去,说两句废话。
  “怎么样,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声音太小,女孩子都不知他说什么。
  有人扁扁嘴,走到一边去了。
  齐曼妮就不会放过他了,指着脚下的皮管:“去,帮我把机台板冲一下。”
  黄一丁拿起皮管,腰杆笔直,胡乱瞎冲。他站在井口,本来应该是皮管随着人走,由前及后,或由后及前。他嫌费事,人站着不动,手指压迫皮管,让水向远处喷去。
  皮管里的水是用高压水泵从山下输送到机台的,压力本来就大,他再一压,缩小了口径,呈扇形的水喷向后机房。
  这天是三班上中班。谢莉芙弯着腰在后机棚给柴油机上黄油。从井口喷过来的水不但天女散花到处都是,还落在她身上。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都把谢莉芙激怒了。她脸一沉,跑到井口,从黄一丁手中夺过皮管:“有你这样冲机台板的吗?你还是到外面歇着吧,有事我会找你!”
  黄一丁很没趣,讪讪地走到外面去了。
  晚饭后,黄一丁去三八钻串门。
  走进齐曼妮的房间,齐曼妮刚洗完头,头发还是湿的,披散在肩上,正坐在一把小竹椅上摇扇子,见黄一丁出现在门口,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站了起来。
  “你来找我!?”
  “随便走走,看看你住的地方什么样子。”
  齐曼妮住处当然不差,一个人一间大房间,外面还有一间大大的活动室,把门一关,就是一房一厅了。这样的待遇,只有机长才能享受。
  迟疑了一下,齐曼妮很不情愿地把黄一丁让进屋。
  黄一丁可不是随便走走。进了房间就不想走。他的目光落在了墙上。
  墙上有一幅放大的齐曼妮的全身照片,背景是一条拾阶而上的山道,再往后是幽深的树林,齐曼妮身着夏装,侧身而立,长发被风掀起,笑容特别灿烂。
  这是秦如仕的作品。二分队很多女孩子都有,但像齐曼妮把照片放大如此,除了方姝有一帧,这是第二帧。
  “漂亮,太漂亮了!这是在哪里照的,能不能送我一张,让我每天欣赏欣赏?”
  得到赞美的齐曼妮很高兴,要她的照片就没门了。可能是初次登门的缘故,齐曼妮还算客气,没有让黄一丁下不了台。
  “照片我倒有几张,就是不知给你合不合适。”
  黄一丁这人脸皮真是够厚了,话都说到这种份上,他居然还好意思接话:“合适。合适得很。我把它挂在房间里,当作蒙娜丽莎,让房间蓬壁增辉。”
  齐曼妮也有话说,她告诉黄一丁,她还有更好的照片,哪天进城她洗一张最好的送给他。
  这当然是推辞了。所谓最好的照片,黄一丁永远也得不到。
  离开齐曼妮的房间,黄一丁去了三班。
  白天被谢莉芙夹枪带棒奚落了一番,这会儿的黄一丁一点也没有尴尬之感,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但是,当他走进房间时,又一件尴尬的事发生了。
  可能是没想到这时会有男人登门造访,三班的女孩子有好几个都穿着短裤。
  靠近门口的床铺是陈文慧的。只听一声惊呼,还没等黄一丁看清是怎么回事,蚊帐就落下了,陈文慧钻到蚊帐里面去了。
  房间里乱成一团,换成了别人可能就要钻地缝了。黄一丁没有钻地缝,他只是伸出双手作遮挡视线状,实际上遮挡不住什么,该看到的还是能看到。
  躲进蚊帐的陈文慧听到了这么一句话:“对不起对不起,我什么都没看到。”
  从这天起,三八钻的女孩子给了黄一丁这样的外号:黄油。
  只要一声“黄油来了”,女孩子的脸上就会有一种怪异的表情,有些做鬼脸,有些窃笑。
  
  
  自从大学生来了后,陆小梅又开始往地质组跑了。
  这也怪不得陆小梅。潘天亮一直不理人家,陆小梅不能没羞没脸,天天去死缠烂打,跑了一段时间就没劲了。
  在此之前,有一段时间,陆小梅经常出现在工程队的工棚里。
  一开始,她直奔秦如仕而去。到了秦如仕那里,先是翻秦如仕的影集。看了秦如仕拍的一些人物肖像,她要秦如仕也给自己拍几张照片。秦如仕给她拍了几张照片,都是在门口,以小溪和远处的群山为背景。拿到照片陆小梅很高兴,向秦如仕提出了进一步的要求,要秦如仕星期天上山拍风景照时,把她带上。
  秦如仕后来害怕见到陆小梅,看到她找上门来,赶紧往外躲。
  陆小梅又去和林旭东搭讪。
  林旭东坐在一把小竹椅上,背对着秦如仕的床铺看书。陆小梅以往来找秦如仕,林旭东也是这样坐在床前背对着秦如仕的床铺看书。陆小梅叽叽咕咕和秦如仕说话,不时瞟林旭东一眼。在陆小梅眼睛中的林旭东头始终是勾着的,除了手偶尔动一下,很少见他身子转动。她咯咯笑得喘不过气来,丝毫不能对林旭东产生影响。现在,身后只有一个陆小梅,林旭东感觉好像很不自在。
  “喂,你在看什么书,那么起劲?”
  “你是和我说话?”
  “不和你说话和谁说话,你看工棚里还有谁?”
  “你不是来找秦如仕的吗?”
  “是呀,可是他不在。”
  “哦。”
  “你还没告诉我,你看什么书?”
  “哲学。”
  “哲学是什么书?”
  “这个……”
  林旭东开始挠头皮。
  “干吗要这个那个那么费劲,把书名告诉我不就得了!”
  林旭东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存在和虚无。”
  “怎么还这么怪怪的书名,是谁写的?”
  “萨特。”
  “萨特是谁?连人名都是怪怪的。”
  “萨特是法国人,全世界最有名的大哲学家。”
  “让我看看,上面写的是什么?”
  陆小梅伸手去抢书。
  林旭东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把书递到陆小梅手中。
  “天哪,这么厚,有好几斤重吧,这要什么时候看得完?”
  只翻了一页,陆小梅又叫了起来:“这就是你说的哲学?什么乱七八糟,我一句都看不懂。”
  “你看不懂是很正常的,我看也很吃力。”
  “很吃力为什么还要看?”
  林旭东再次语塞了。
  书回到林旭东手中,他赶紧把书码回书堆里。
  “有什么好看一点的书,借一本我拿回去看。”
  “我这里没好看的书。”
  “不会全部都是哲学吧,小说有没有?”
  “有倒是有,你不会看。”
  “为什么?”
  “都是一些别人不喜欢看的书。”
  “别人不喜欢看的书,你为什么要看?”
  “人和人不一样嘛。”
  “这些书都是你买的?”
  “有些是。”
  “还有一些呢?”
  “家里拿来的。”
  “你家里的书是不是比这里的书还要多?”
  “可以这样说吧。”
  “让我看看,都是些什么书。”
  林旭东再次紧张起来,拦住陆小梅。
  “你不要乱翻,我给找一本你可以看的书。”
  从书堆里抽出一本竖行排列的《包法利夫人》,林旭东把陆小梅打发走了。
  《包法利夫人》肯定不是陆小梅能看的书。隔了一天,陆小梅来还书,问林旭东:“还有什么我能看的书?”
  “这已经是最通俗易懂的书,其它书你更没法看。”
  说完这话,林旭东把头埋下,一心看自己的书。
  陆小梅继续和林旭东西拉东扯,看见林旭东哼哼哈哈,有一句没一句,注意力全在书上,感觉没趣,只好走了。
  后来,陆小梅好像还找过曾经欺负过林旭东的洪满田。有人说得有板有眼,看见洪满田在窗口和陆小梅亲嘴,可不知为什么,她和洪满田又不来往了。
  从此,陆小梅不再去工程队。
  
  
  在地质组的办公室,朱耀东开玩笑道:“陆小梅,嫁到我们地质组怎么样,你看我们这么多小伙子,哪个适合你?”
  陆小梅笑笑,不接话。
  她是普工,用不着像我们这样学两年徒,再有几个月就可以明正言顺谈恋爱,这时开始布点撒网,也说得过去。
  半年多的时间过去了,有关陆小梅的风言风语不少,可我对她的了解还是非常有限。一方面,我觉得她有些神秘,另一方面,又觉得她的胆子很大,看人的眼神是热辣辣的,被她扫了一眼,有人心口会咚咚乱跳,有人可能会想入非非。
  在记录棚里,杜小虎不止一次感慨:“可惜我是有家室的人,要是现在还打单身,该有多好!”
  还有一次,他说过这种话:“人只有后悔没有前悔,我当年要他妈的结什么婚,晕死了,想想都要去跳河!”
  施敬儒说:“现在还不晚,真的有人喜欢你,可以离婚嘛。”
  “离婚,你一个离婚的人,鬼要你!”
  “那你发什么感慨?”
  “我不是感慨,是难过,懂不懂?”
  “行啦,你这个人哪,尽说这些没用的。我知道你想打谁的主意,有贼心没贼胆,有种把她弄到手再说!”
  “别胡说八道,我警告你,这话可不能瞎说!”
  “心虚了吧?你看看,一句话就把你吓成这样!”
  “我倒没什么,人家一个大姑娘,不要坏了她的名声。”
  “还大姑娘呢,鬼知道她是什么!”
  “这种话你都敢说?”
  “大姑娘哪像她这样,一天到晚像走苗的猪一样。”
  “行行行,不要再往下说了,点到为止,我什么都没听到。”
  看看差不多要起钻了,杜小虎走出了记录棚。
  施敬儒跑到外面去撒尿。
  
  
  暑假即将结束时,来了祖孙三人。
  他们一路步行而来,到达分队部已是黄昏。
  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也不知他们从哪里来。
  老人有着弥勒佛般的大肚,身高一米六多一点,五十岁上下,有一双粗糙的大手,身子骨倒是蛮结实,皮肤很黑,连普通话都不会说,一看就是农村人。
  女人二十来岁,身高不及老人,不知是不是刚生小孩的缘故,腰很粗,人很胖,穿一件蓝花衫衣,乳房鼓胀胀的,两边的胸脯都是湿的,能闻到一股奶腥味。
  婴儿在女人的怀里东倒西歪,大概满月不久。
  球场附近很快就围了一大圈人。老人的话很难听懂,年轻女人泪眼汪汪,怀中的婴儿哇哇大哭。
  好一会儿,大家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三个人是来找人的。老人是外公,年轻女人是女儿,又是外甥媳妇,婴儿是外孙,如果按父亲的血脉关系,他又应该称呼老人为舅公,关系乱得一塌糊涂,但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此时,吃过晚饭的黄一丁到外面散步去了,和他住一间房间的朱耀东也不知去了哪里,房门上挂了一把锁。
  围观的人把三个人带进了行政办公室。老钟老殴老叶高思远陈干事一个都不在,全到山道上散步去了。
  这可怎么办?谁都不想把这种事揽到自己身上,都想尽快脱身。
  有人跑步去山村向范大炮汇报,还有人去食堂找到值班的师傅,替他们打来了饭菜。
  老人大概饿坏了,狼吞虎咽吃了起来。女人没有吃,而是撩开衣服,背着众人给啼哭的孩子喂奶。
  得到消息的范大炮很快就从下面的小山村赶上来了,一面叫已经回来的陈干事给一家三口安排房子,一面派人赶紧去把黄一丁找回来。
  这天晚上,在招待所的一间大房间里,有一个人无比尴尬。
  面对老人,黄一丁不知说什么,对自己的表妹和刚出生不久且第一次见面的亲骨肉更是无言以对。
  夜深人静,招待所里传出了女人的哭声和老人愤怒的咆哮声,但是听不到黄一丁的声音。
  第二天一大早,黄一丁把老人一家三口送走了,他自己也回了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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