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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二节

作品名称:千山万壑      作者:江华洲      发布时间:2013-11-28 18:29:49      字数:3411

  
  大约是下午四点钟的样子,槽子塌方的消息传到了分队部。
  范大炮带着十多个人,急急忙忙朝出事点赶去。
  陆续有人前去增援。很快,除了食堂还有人,分队部跑空了。
  快到开饭的时候,徐添福腋下夹着个饭盒,溜溜达达,出现在食堂门口。分队部为何如此冷清,他恐怕连想都没想。
  进了饭堂,他把饭盒丢在窗口的台板上,生怕里面的人没听到,一只手还在台板上拍了好几下。
  “四两米饭,一份瘦肉,一份油豆腐。”
  “徐添福,你他妈的还有心思吃饭呀!”
  冲他叫喊的,是瘸了腿的张班长。
  “我为什么没心思吃饭?”
  “你老婆埋进槽子里去了!”
  “别胡说八道,开什么玩笑!”
  “我开玩笑?你看分队部还能看到几个人!”
  徐添福似乎这时才意识到,分队部确实太反常了,平常这会儿该人山人海说笑声不断的饭堂,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
  但他还是不相信,问张班长,“你坐在家里,又不在山上,怎么知道埋的是我老婆?”
  “有人下山报信了。你还不赶紧去看看。”
  徐添福这才慌了,汗都出来了:“我老婆是在哪座山上挖槽子,往哪个方向去?”
  张班长长叹了一口气:“你呀,真不知道怎么说你!白马山,知道吗?就是山顶上看起来像有一只坐猴的那座山,你从那条山沟里进去应该能找得到。”
  一个急转身,徐添福向外冲去。
  
  
  这天我上中班,交接完班,在下班的路上碰到了前去增援的人,才知道有家属被埋进了探槽里。
  一班的人,全部掉头,跟着来人,转向另一条山沟。
  我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心口咚咚猛跳,赶在徐添福之前到达出事点,看到了徐添福号啕大哭一路跑上来的样子。
  人早已挖出,黎医生正在做人工呼吸。他跪在地上,用力在一名家属的胸脯上按个不停。
  总共三名家属被埋,死了两名。那名被救活的恰好正是徐添福的老婆。
  此后很多天,我噩梦不断。梦中总会出现女鬼的形象:披头散发,脸像纸一样白,手脚都是冰凉的,一看还认识,就是死掉的两名随队家属中的一个。
  这让我无比懊悔,抱怨自己不该去凑那个热闹,看了不该看到的东西,自己一身冷汗倒没什么,半夜三更大喊大叫,还吵得别人没法睡觉。
  但没有办法,在那种情况下,我要不前往现场,良心上会过意不去,过后很长时间都会为此纠结。再说这也不符合我的性格,只要有热闹,我是一定要去凑的。
  我们赶去什么事也没做,只不过看到两个窒息而亡的女人是什么样子。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救援工作已经结束,范大炮正在张罗如何把两个断气的女人送下山,看见她们的男人放声大哭,身边有很多人围着,还有人陪着落泪,轮不上我去多嘴多舌,便走向两个被挖出来的女人。
  她们放在探槽上面一块地势平坦处。我先是蹲在她们身边,继而把手伸向她们,随即哆嗦了一下,第一次知道,已经断气的人,摸上去是凉冰冰的,就像寒冬腊月,摸了一只被冻僵的手,又不像冻僵的手那样有弹性。
  
  
  这是一条两百多米的槽子,在半山腰上,四周到处是高大的乔木和茂密的灌木,碰上大树槽子必须绕过去,这使得槽子不是在一条直线上,七拐八绕,像一条蛇。
  二十余名家属,三人一个小组,距离拉得很开。出事的地方在一个小山包上。
  雨后的山上,到处湿漉漉的,树叶上还有雨水滴落。
  山势不是很陡。这样的地形,覆盖层往往很厚,最深的地方挖了三米多才见岩石。
  哪怕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她们的嘴巴还是闲不下来,谁家都无秘密可言。
  操一口湖南口音的麻子在说她和瞎子的事。
  “我家那个死老头子,别看眼睛不行,那方面的劲头却足得很,一到床上就跟鬼似的,烦都会被他烦死了。”
  “怎么个烦法?”接话的是范大炮的老婆。
  “来了好事都不放过,总要撞红。”
  “有没有给他撞?”
  “你躲得过他?整晚可以不睡觉,非要来那么一下才肯消停。”
  槽子里面,一片哈哈大笑。
  后来,麻子要方便,从槽子里爬上来,往下走了几步,裤带解开,在一棵大树旁蹲下。
  方便完,她想看看别的小组挖得怎样,一边系裤带,一边沿着沟壁,朝另一端走去。
  到处都是松散的黄泥巴,高低起伏,很不好走,一脚下去,一只脚便陷进去了,鞋子里面尽是泥砂小石子。脚一滑,麻子差一点摔了一跤。也算是她反应机敏,抓住了一根树枝,才没滚下山坡去。
  连走带爬,麻子来到了一座鼓起的山包前。
  一大片坍塌的泥土出现在她面前,泥土上有一束黑发。
  麻子吓了一大跳,哇的一声大叫:“快来人呀,这边塌方了!”
  所有的家属都跑过来了。一名年轻的家属跑下山去报信。其他人,挖的挖,刨的刨。一边刨,一边哭。
  范大炮带人赶到时,已经有两名家属挖出来了。
  如果不是这样,三名被埋家属,一名都活不了。
  
  
  被埋的三名家属,一名是老彭的老婆,一名是老黄的老婆,一名是徐添福的老婆。
  家属干活和男人一样,说得来的凑在一起,说不来的也别影响别人,自己找两个人,躲到一边冷清去。
  在一大群随队家属中,徐添福的老婆算是比较年轻,还不到三十岁。她来自城市,又是一名高中生,见过一些世面,照理说肚子里有些东西,不该和老彭老黄这两个人的老婆在一个小组。但以她目前的生活状态,实在没有心情和别的家属在一起嘻嘻哈哈,要吐的也是一肚子的苦水,而不是笑料。就算是床第之事,她也难以启齿。徐添福要她时就把她拖到身边,完事后,裤子提起来,马上就睡到另一头去了,边都不让她挨。不要她就更简单了,有多远躲多远,家里的事什么都不管,让她欲哭无泪。
  老黄的老婆还不如老黄,一口广东普通话说得慢点别人还能听懂,说快了,鬼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你叫她怎么去和这些人在一起家长里短?再说,早晨出门时,她可能还在惦挂着,下一餐的米在哪里,老黄发了工资去哪里买米。附近的山村两口子跑遍了,山里人也不容易,有几家有多余的米?买米对她来说实在是件头痛的事,一想到这些她就愁肠顿结,哪里还有闲心去快活?
  老彭老婆和老彭的恩爱谁都看在眼里。下了班,老彭急急忙忙赶回家去,烧好饭菜等着老婆回家。有时候,还会看见老彭在门前的小溪洗衣服,别的家属走近前,都会忍不住叫出声来:老彭居然连老婆的短裤衩都洗。这只是其一。老彭老婆对老彭也是够好了,饭桌上有一点好菜,一个劲往老彭碗里夹。家里的事,她是不大想让老彭插手的,能让老彭多歇一会儿是一会儿。但老彭毕竟每周有一个礼拜天,每天还可以比老婆早回家,家里的很多事,最终还是要落到老彭的手上,这让老彭的老婆很过意不去,言语之中,总会流露出对不住老彭的心迹,让别的家属嗟叹不已。
  床第之事,和老彭在一起的恩恩爱爱,老彭老婆是从来不会拿出来给别人添乐子的。所以她总是选择话不多的老黄和徐添福的老婆在一个小组。
  
  
  晚上,见母亲没有回来,两个女儿放声大哭,扯着老彭的衣服,要老彭带她们去找妈妈。
  老彭热泪纵横,一手一个,把两个女儿紧紧抱在怀里。
  夜里,球场上搭起了灵棚。怕有野兽下山,分队部派了四个人值班,还烧了一堆大火。
  当天晚上,一份电报拍到大队部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听到球场那边传来了叮叮咚咚的声音,出门一看,是后勤的万木工在做木盒子。
  工程队有几个人在帮忙,用的都是没用过的机台板,走近前,还能闻到一股松脂的香味。
  老彭和老黄一言不发坐在一旁。很早就赶过来的范大炮代表大队征求老彭的意见:要不要等远方的亲人赶来与死者见最后一面?
  老彭是外省人,老家都在农村,路途遥远,交通不便,要来一趟很不容易。
  “不等了,人都没了,等有什么用,再等人都臭了!”老彭的声音有些哽咽。
  老黄也是这个态度,他满脸悲戚,头埋得很低。一夜之间,他好像苍老了许多。
  晴空万里,一丝云都没有,也没有风,火辣辣的太阳晒得人头发晕。这种暴雨之后的晴天往往都是这样,要是等下去,两具尸体真会臭得一塌糊涂。
  人在烈日之下,没一个巴不得赶紧结束,又不好说什么,只能指望万木工和工程队的人手脚快一点。
  半上午,两个木盒子总算做好了,墓地也找好了,就在炸药库所在地的那条山沟里,刨去植被,在山脚下挖了两个长方形的坑。
  没有任何仪式,人放进木盒子,就往墓地抬。
  所有的随队家属这天都没上山,她们要送自己的姐妹一程。
  坟坑四周,围着范大炮,老钟,老欧,老叶,陈干事,老钱,老郭,万木工,黎医生,工程队的一些人,近二十名随队家属,再就是我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为了看看葬礼是怎么回事,我选择了今天轮休。
  木盒入土前,我听到老彭的小女儿问老彭:“爸爸,妈妈是不是睡在木盒子里?”
  表情悲伤的老彭点了点头。
  “为什么让她睡木盒?她一个人在里面,怎么出来?”
  八岁的姐姐突然哭了起来,扑上前,趴在盒子上,不让工程队的人把木盒往墓穴里放。
  马上过去两名随队家属,把两个孩子带走了。
  晚上,我从山脚下走过,看到了两座垒起来的坟堆。
  和大队部死去的那个疯子大学生一样,坟堆前没有墓碑,究竟里面睡的是谁,只有她们的亲人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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