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四节
作品名称:千山万壑 作者:江华洲 发布时间:2013-11-26 09:24:25 字数:3793
四月初,又有大事发生,大队要组建文艺宣传队,方姝和潘天亮接到通知,第二天就搭便车回大队部报到去了。
没过几天,又要组建男女篮球队,好像是参加地区什么联赛,八号机那边走的是郝文浩,我们这边,施敬儒肯定也得去,三八钻去的人有邱苗苗,段春萍,麦维佳。
一班一下走掉两个人,杜小虎一肚子的意见,可是也只能认了。好在程建兵不再胡来,人手紧是紧了一点,还不至于没法开钻。
三八钻那边也紧张起来了,倒不是方姝去了宣传队,邱苗苗段春萍麦维佳三个人去了篮球队,而是代理机长高思远和六名带班师傅很快就要撤出三八钻,谁来当三八钻的机长,成了大家非常上心的一件事。
一连几天,各个单位都有人议论此事,各执己见,支持自己欣赏的人。
一个普遍的看法是:齐曼妮,邱苗苗,谢莉芙,方姝,谭秋影,麦维佳,谁来当机长都说的过去。
方姝去了宣传队,对机长这个位置未必有多大的兴趣,就是她现在这个副班长也是挂名而已,如果不是和谢莉芙拍档,副班长她都不会当。
麦维佳学徒期公开谈恋爱,已经把她竞争机长的路彻底堵死了。
邱苗苗有一个当党委书记的父亲,她要想当机长,没人能争得过她。问题在于,邱苗苗想不想当这个可能会非常辛苦的机长,邱樟兴愿不愿意把自己的宝贝女儿推到风口浪尖上去?
剩下齐曼妮谢莉芙谭秋影三个人,各有各的优势,谁能最终问鼎机长宝座,还真不好说。
就在众说纷纭机长人选尚未尘埃落定,三八钻出事了。
这一次是卡钻,发生在夜里,谢莉芙的那个班。
听到范大炮的吼叫声,各个单位的人纷纷爬起来。也就十几分钟的样子,该走的全走了,剩下的是不该走的,诸如食堂的人,马上要去机台接零点班的钻工。
机台里面,主动轴已经移开,大吊锤挂在一根钻杆上,碍手碍脚的防护拦全拆走,人还是挤得满满的。所有的人分成六路,每个人都拽着绳子,样子像拔河,落在最后牵着绳子尾巴的全是女孩子。
探矿工程师老郭用粉笔在钻杆上画上了一杠做标记,便于大家看得到打吊锤的效果。万一有了松动,卡住的钻杆一点点往上移动,可以振奋精神,把最后的力量爆发出来。
范大炮站在井口居中的那一路的最前面,领着喊号子。
“攒把劲哟!”
“嗨哟。”
“一起来哟!”
“嗨哟。”
“齐用力哟!”
“嗨哟。”
“别泄气哟!”
“嗨哟。”
“要想动哟!”
“嗨哟。”
“靠大家哟!”
“嗨哟。”
巨大的撞击声在山谷里回荡,十几里外都能听到。
很快,范大炮的大嗓门嘶哑了,再也发不出刚开始那种气吞山河的声音。
打吊锤,需要的是一股气,得由一个声音统领,大家同时发力。一旦领着喊号子的人声音软绵绵,这吊锤就没法打了,还不如趁早散去,放大家下山睡觉。
分队长老钟见状赶紧顶上去,把范大炮换下来。
接下来,副分队长老欧又把老钟顶下来。老欧上气不接下气,工会主席老叶又站到中路最前面的位置上去了,学着范大炮,左手扯着绳子,右手高高举起,向下劈去,每劈一下,就是一个号子。吊锤运行正好相反,被大家拉起来,向上发出重重的一击。
这几个人,都无法和范大炮比,声音,力度,感染力,对情绪的调动,相去甚远。
轮了一圈,范大炮有些嘶哑的大嗓门又吼了起来。
“同志们哟!”
“嗨哟。”
“有希望哟!”
“嗨哟。”
“拉上来哟!”
“嗨哟。”
“早回家哟!”
“嗨哟。”
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和“人来疯”没有到来。不管范大炮如何吼,其他人怎么用劲,挂着大吊锤的那根钻杆仍丝纹不动,老郭画的那条白杠始终停留在原来的位置上。
接零点班的女孩子到达机台,所有的人都泄气了,也确实没劲了,十根手指根根僵硬,要握成拳头都难。
眼看打吊锤这条路走不通,范大炮把老郭叫到一边嘀咕了几句,挥挥手,一大群人神情沮丧,个个耷拉着脑袋往山下走去。
已经是下半夜了,天上只有不多的几颗星星。风呜呜地吹着,看来要变天了。远处的山村里,受到惊扰的狗发出阵阵吠叫,一直把这些人送进分队部。
吃过早饭,昨晚参加打吊锤的人又得去三八钻了,这一次是突击往山上运反丝扣钻杆。
在老郭的指点下,当班的女孩子往泥浆池里倒入了大量澎润土,增加了泥浆的浓度。主动轴合上了,立轴反时针旋转,进度很慢。锥子能否准确无误进入井底的接骨只是诸多环节中的一环,还得在反向旋转中,锥子在接骨中锥出反向丝扣,咬住了,才能把一根或多根钻杆拉上来。
到了下午,新的大麻烦又出现了:在反向旋转中,一根钻杆在中间部位被拧断了,断口参差不齐,这让锥子怎么去衔接?
范大炮,老钟,老欧,老叶,探矿工程师老郭,技术负责老钱,围成一个圈商量,下一步该怎么走。
按照老郭的意见,井底的钻杆已经没法要了,钻孔是报废还是想法改变一下角度继续往下打,得由老钱来定。
老钱也头痛。钻孔已经临近终孔,报废了太可惜,巨大的投入打了水漂不算,这事还没法向上面交待。在井底重新开孔吧,一是有技术难度,破碎带还在那里,万一再次卡钻,又如何办?
商量来商量去,又到了交接时间,上晚班的人已到了机台。范大炮看时间不早,开口道:“这一天一夜的折腾,大家都很辛苦。我们几个晚上再碰头,其他人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下山前,范大炮皱着眉头对谢莉芙说:“今晚不开钻,留几个人在机台值班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全部耗在山上。”
方姝和段春萍不在,两个带班师傅有一个轮休,剩下的人还有多少?范大炮的话不能不听。不开钻,柴油机就得熄火,黑灯瞎火,把一个男人留在身边也不方便。谢莉芙想了想,让带班师傅和身体单薄的于彩娥以及偏弱的陈文慧下山休息,她和卢雪莲及一个姓穆的女孩子留下来值班。
都说人倒霉,喝口水都塞牙缝,这一晚的情形就是这样。
天很快就黑下来了,机台里面伸手不见五指,静得吓人。能听到的只有山风鼓塔布的声响,以及一只夜鸟飞过的声音。
怕倒不怕。半年的时间,一个人打着手电筒翻山越岭的经历不止一次,在树林里碰到野兽的事也有过。谢莉芙的胆子已经练出来了,有一颗从容淡定的心。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了预防意外,谢莉芙还是抓了一根铁棍在手边。
卢雪莲这人之所以被大家看作超级二百五,生活上的窝囊只是一个方面,肚子里不装事才是最主要的。半夜三更,谢莉芙曾听到卢雪莲床底下传出啪哒一声响,早晨起来,探头一望,真是恶心死了,是用过的卫生巾,弯弯的,中间一大块黑色。
尽管大家都讨厌她,也有一点好处:这人听话,好使唤,叫她干什么,从来不会说个不字。这让谢莉芙感到很满意。
这样一个夜晚,卢雪莲很快就睡着了,鼾声还特别响,哪里像一个女孩子睡觉。
姓穆的姑娘是个湘妹子,个儿不算太高,体重却达一百四,她来自山区,小时候可能经常上山砍柴,胆子特别大,把她留在身边,谢莉芙很放心。
大约是将近十点钟的样子,谢莉芙听到了脚步声。
刚开始,谢莉芙还以为是幻觉。可是声音断断续续,真真切切,步步逼近,已经快到机台的入口处。
谢莉芙心口都到了嗓子眼上。她握紧手中的铁棍,另一只手搭在穆姑娘的粗腿上,轻轻捏了一下。
卢雪莲睡得很香,鼾声停了一下,继而又是一长串发出。
一声大喝:“谁!”
两支手电筒射了过去。光柱罩住的,是一名慌不择路戴着面罩向山下狂奔的男子。
睡得正香的卢雪莲被这一声大喝吓醒了,站了起来,东南西北没分清也跟着“谁谁谁”地叫了起来。
第二天傍晚时分,大队保卫科来人。很多人被叫去问话,提供这一晚人在哪里的证据。
查了多日,弄得人心惶惶,也没查出个子丑寅卯,这事便成了一桩悬案,不了了之。
就是在这之后,二分队第一次出现了对三八钻充满了怀疑的议论。其说词是,女孩子打钻就是麻烦,好不容易一个钻孔眼看着就要终孔了,却弄到要报废的程度,这不是瞎折腾吗,没卵要吊个秤砣?那个蒙面汉到底是确有其事还是谢莉芙几个人杜撰出来的?不会是杯弓蛇影,虚惊一场,自己吓自己吧?
说这话的人,好像是老钱。
不过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即使有人听到了也不敢乱传,要打小报告还得反复掂量,万一老钱死不认账,又没一个旁证,那不是把自己圈进去了?没有人会搬起石头去砸自己的脚,无端端引来天降之祸,给自己安上一个攻击新生事物的罪名。私下嘀咕几声就算了,图嘴巴快活也得看场合对象。过后大家又闭口了,不再对三八钻的事发表任何评论。
从垭口吹过来的风猛烈地撼动山林。排山倒海的松涛自下而上,从山顶上蹿过又扑向对面的山崖。满天的乌云野马般奔驰。用毛竹夹着和麻绳栓着的塔布经不住风的撕扯,呼地一声飞向半空,像一片落叶一样无影无踪。
天黑得吓人,正午尤如黄昏。一声炸雷,雨下来了。机台里面噼里啪啦,除了豆大的雨滴还有到处乱蹦乱滚的冰雹。一些冰雹有鸡蛋那么大,砸在机架上,碎裂成好几块。齐曼妮和二班的女孩子已经无处藏身了。她们跑进记录棚。一阵大风过来,记录棚上的帆布也给掀掉了。
这是开春以来最大的一场暴雨,据说附近所有山村都成了灾区,一些刚进入花期的果树今年将颗粒无收,很多农作物得重新育秧,今年的收成肯定要大打折扣,日子不好过。
好在大家头上都有一顶藤条帽,除了衣服湿透,一个个冷得直打哆嗦,没有人头破血流鼻青脸肿。
于彩娥再次经历更大的惊魂之夜。
蓝色的闪电像蛇一样钻进工棚,巨大的炸雷仿佛就来自头顶。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山洪在一些山谷里形成了。一块块巨石从山上翻滚而下。山洪携带着泥石流和倒伏的大树,一泄千里。
一块巨石穿墙而过,砸在了于彩娥的床板上。
床塌了,架床板的凳子断成好几截。
于彩娥掉在地上,居然毫发无损。
这真是一件怪事,只能这样解释:于彩娥胆子小,睡觉时缩成一团,而那块穿墙而过的巨石只是砸中了床板的一个角,这才让她躲过了致命的一劫。
三八钻炸了窝,所有的女孩子都跑到外面去了。
这一晚,三八钻在家的女孩子们瑟瑟缩缩,在饭堂里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