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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三节

作品名称:千山万壑      作者:江华洲      发布时间:2013-11-19 19:24:57      字数:3799

  
  那天夜里,我们每个人还带了一块野猪肉下山。
  年关将近,手上有一块难得一见的野猪肉,当然是一件开心无比的事情。我们的想法是,放假的时候,把野猪肉带回家去,让家人也高兴高兴。
  可是有小地主楼自成和罗群这几个土匪在身边,我们的想法很难实现。他们一天到晚都盯着我们挂在工棚里的野猪肉,先是冲小赖子下手。过了两天,下山回到工棚,我的野猪肉也不见了,杜小虎的那块野猪肉只剩下一半。
  这一来,赵俊杰和宋文超都紧张起来了。施敬儒没什么好怕的,没几个人敢动他的东西。不过也难说,这种没花一分钱的战利品,动了也就动了,施敬儒没法生气。潘天亮大可放心。他和这些人坐不到一块,没有人会动他的东西。
  
  
  阿奎家独门独户,是一座用黄泥巴筑起来的干打垒,屋顶盖着杉树皮。这些日子,屋顶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雪,看不到杉树皮,只有蓝色的炊烟从皑皑白雪之上升起。
  从前,我们经过阿奎门前,两只猎狗老远就会叫个不停。现在,哪怕是下晚班,它们也不叫了,我们到了跟前,它们还会跑过来,亲热地冲我们不停摇尾巴。
  第一次走进阿奎家,我算了一下,总共五个孩子,老大十六七岁,是个女孩,模样还可以,有一双乌黑的像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就是笑起来太难看,因为不刷牙,嘴咧开,一口大黄牙。
  女人和阿奎一样,四十岁上下,又高又瘦,扎一对长辫。那辫子越往下越细,到了辫梢只有筷子粗细。
  最小的是个男孩,还抱在母亲的怀里,噙着母亲的奶头。
  可能是生孩子太多,母亲的乳房松垮垮的,乳头差不多垂落到肚子上,颜色发黑。大约那孩子吮不出什么奶,依然一天到晚噙着母亲的奶头不放。
  水泵站的三个人,都喜欢往阿奎家钻。无论谁上中班,白天的很多时间都坐在阿奎的家门口。
  中午,徐添福打开饭盒,菜拨点出来,或者两个馒头塞到两个孩子的手中,随即大大方方在饭桌前坐下,吃阿奎家的饭菜。
  老广赵家新大概不会用自己的饭菜去换阿奎家的饭菜,但对阿奎弄回的野味特别感兴趣。有一天,阿奎用网捕获了一只猴面鹰。那是迄今为止我看到最漂亮的鸟,翅膀张开不知有多大,抓在手上却轻飘飘的。赵家新死乞活赖,要买下来。阿奎被缠得没办法,没收一分钱,猴面鹰白送给了赵家新。
  猴面鹰带回分队部,很多人去看新鲜,谁都忍不住上前用手摸几下,一个个口里发出啧啧之声。
  这么漂亮的鸟,以为赵家新会养些日子,最少也应该让我们看个够。没想到,当天夜里,这小子就在煤油炉(这种炉子不少老工人都有,最大的方便就是烧煤油不用钱)上把猴面鹰炖吃了。
  瞎子呢,无所事事,常常会和正在给孩子喂奶的女人东拉西扯。
  水泵站确实是个舒适无比的地方,只要把棚子里的小型柴油机发动,高压水泵开始往山上的机台送水,就什么事都没有。
  机台不停钻,高压水泵是不会停下来的,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得处于工作状态。瞎子三个人连柴油机都不用摇,只须加点柴油机油黄油,更闲得慌。
  要是阿奎的家不在一旁,他们上班的时间大概不知如何打发,只能双手抱膝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发愣。
  我们上下班,有时候会看见那个女孩子站在门口,向我们来的方向张望。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我离家已三个多月。
  这三个多月,我无比想念远方的亲人。我给所有的至亲好友写信,报告我在铁砂沟的生活。在信中,我把铁砂沟的生活描绘得像诗一样美。收到他们的来信,我马上动笔写回信。周而复始,很多时间都用于写信和去林场场部的邮电所寄信。每次看到陈干事走过来,心口就会砰砰乱跳,希望她手中的邮件也有我的一份。
  想家的人绝不限于我。这一批青工中,像我这种情况的太多。那些来自外省,又是初次出远门,且从来没离家这么久的女孩子,思家心切,只能躲在蚊帐里面抹眼泪。在她们对家乡的遥望中,有一种酸楚的幸福,还有一种苦涩的甜蜜。
  我家在江南的一座小城,那里有穿城而过的小河,古老的集市,宁静的小巷,并不宽敞的大街,岁月斑驳的建筑。在我家的附近,曾经有一望无际的荷塘,广袤的田野,春天绿油油的草地,盛夏逐水飞扬的渔歌。到了秋天,天空瓦蓝,空中飞翔着排成人字形的大雁,风中有沉甸甸随风起伏的红高梁——这种农作物现在很难见到了,过去却很多,我母亲每年都要在自己开垦的菜地里种一些。冬天也会有飞雪,冰棱。通常,过年前后的半个月都是雨夹雪天气,民谚“雨夹雪半个月”,说的就是这段时间的事。这种湿冷的天气特别难受,冻手冻脚,就连耐寒的女桢子树和樟树叶上都被晶莹剔透的冰包裹着,风吹来,叮当作响,尤如风中挂着万千风铃。从前,当我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无数次因为脚冻得发麻而哭了起来。如果摔一跤,或者在什么地方轻轻碰了一下,手上就会掀开一大块皮,沁出一大团血,那就更要命了。
  可这会儿,我想到的全部是家乡的温暖。那小小的根本不足以驱寒的小火炉,远胜过记录棚和活动室里一盆旺旺的大火。我有一肚子的话,想当面告诉我所有的亲人和朋友。
  身边的这些人,施敬儒,程建兵,潘天亮,杜小虎,赵俊杰,宋文超,他们是怎么一种心情?
  天天都能看到麦维佳,施敬儒大概不会像我这样,那么渴望飞回家乡,每一分钟都想得心痛。
  程建兵守着谭秋影,大概也不会把多少心思花在寡居的母亲身上。
  潘天亮嘛,有一把二胡就足够了,他一点都不寂寞。再说,家里有一个神经病母亲,还有一个不知去向的花癫妹妹,也够他心烦了。不回家,心里可能还好受一些。
  三个师傅都是老油条,从当兵到分进地质队,这么多年,什么思乡病也早就磨得干干净净。看见我失魂丧魄,年关越近就越睡不着觉,杜小虎嘲笑道:“真是小伢崽没见过大人的卵,再有一两年,你就不会这样想家了!”
  我承认杜小虎说得很对。过了年,我就二十一岁,也许不用等太久我就会谈恋爱。到那时,有人在身边陪着,还会有自己的小家,父母亲也罢,兄弟姊妹也罢,朋友也罢,故乡也罢,都会在心里沉淀下去,变成另一种牵挂,另一种思绪,另一种沉甸甸的精神向往,影响着我的一生。但眼下,我还是没出息地冥思苦想,怎么都抹不去心头的那一点点还不好意思让人知道的思家之痛,天天都在眼巴巴地盼着快点放假。
  夜里,坐在被窝里,被子卷成筒状,另一头用一件衣服扎紧,能盖的东西统统压在腿上,蚊帐放下,我在写当天的日记。
  ----1月22日,阴,上中班。很平淡的一天,起下钻各两次。四点钟交接班,雪又下起来了。一路狂奔,脖子缩着,还是无法阻挡往里面直钻的飞雪。吃完晚饭,政治学习,又是读报纸。8点半钟上床,这一天就此结束。
  距离放假的日子还有整整一周。在流水账一样的日记里,没有记述我迫切想回家的心情。
  
  
  陈汝强是第一个休探亲假的人。和他一块上路的,还有他的儿子陈顺和。
  头一天夜里,陈汝强进城买菜,把行李带上了。驻队司机就知道,陈汝强不会回分队部了,菜要他带回去。再要见到陈汝强得是年后的事。
  陈汝强打的是可以在家多呆一天的小算盘,进城买菜的这一天不会计入假期中。陈顺和上一年当然不会有任何假期,跨了年就不一样了,有探亲假,春节还有几天假,刨去路上的时间,满打满算可以在家呆半个月。
  见有人上路,没走的人已没心思干活。各个办公室里,大家都在烤火聊天,和我一样,盼的也是过年放假。
  与此相对应的是,采购工作正在悄悄进行。
  放假前几天,很多人去了附近的几座山村,村民家里的冬笋,黄花菜,香菇,笋干,横扫一空。
  有一天,还看见几个人提回了大阉鸡。这种鸡山民一般是不卖的,要留给自己过年用,也不知他们是怎么磨的嘴巴皮子,把人家过年的鸡都能提走。
  还有一种可能:他们的运气特别好,那些卖阉鸡的人家里养的鸡不少,不但足够一家人过年,还有出善。
  1月28日晚班,三台钻机全部停钻。
  白天,各单位的负责人到行政办公室领回封条,随即,一些门窗箱柜都贴上了盖着二分队公章的封条。
  吃过晚饭,在饭堂召开职工大会。那张曾经让楼自成大显神威把老钱打得落花流水的乒乓球台收了起来。主席台上,坐着范大炮,分队长老钟,副分队长老欧,工会主席老叶。陈干事提着热水瓶,依序给四位分队领导的茶缸里加上水。
  开口说话的只有范大炮,老钟老欧老叶三个人完全成了摆设。
  我坐在人堆里,看见范大炮和分队长老钟咬了几下耳朵,大会便开始了。
  范大炮说的话题很广,主要是围绕着一年的任务完成状况展开,带点工作总结性质。他没有讲稿,说到哪里算哪里。一个话题说完,他把捧在手中的茶缸送到嘴边,一口水慢慢地喝着。饭堂一片寂静,能听到风从屋顶掠过的声音,还能感觉到风从门窗里钻进来的那股凉飕飕的寒意。大家都在等着范大炮的第二个话题。陈干事坐第一排,她的眼睛一直盯着范大炮的茶缸。感觉到范大炮茶缸里的水不多了,起身给范大炮续一次水。
  这种东拉西扯没完没了的领导讲话肯定没有一个人会往心里去,都巴不得赶快散会,回家收拾行李,早点上床睡觉。明天一天都在路上,一年到头,和老婆儿女见面也就这么曲指可数的几天。养精蓄锐,为即将到来的团聚养点神,还是很有必要。
  有几句话,大家就不能不听了。
  “爹死娘嫁人是另一码事,国家有丧葬假,我管不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谁不想啊。你们谁也别给我耍滑头,头痛脑热,生病了,哪怕是叫人抬,也得准时给我抬回铁砂沟!”
  饭堂里响起了笑声,气氛变得活跃起来,屁股下面的竹椅响成一片,不少人都在窃窃私语。
  第二天,天还没亮,外面一片喧闹。
  食堂灯火通明,有饭菜香飘出,排队买饭的人挤满了饭堂。
  六辆搭了棚的大卡车在球场一字排开,车轮上缠着防滑的链条。
  不久,六辆大卡车亮着大灯缓缓驶出球场,向大队部的方向进发。
  分队部静下来了,留下的都是值班人员,包括范大炮,他们的家人都在身边,不需要回大队部,更不要千里迢迢前往外省。
  楼自成也留下了。这个春节,他无处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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