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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一节

作品名称:千山万壑      作者:江华洲      发布时间:2013-11-17 09:36:12      字数:3971

  第四章
  
  一
  
  12月中旬,春季征兵开始,二分队摊到一个名额,适龄青工无一遗漏,都得去林场场部医院体检。这也体现了范大炮的办事风格,绝对公平,谁身体合格谁去,想不去都不行。
  人很多,得分批去,还不能影响工作。别的单位是怎么回事我不清楚,在我们一班,杜小虎发了话:“今天你们就不用上班了,全当放假。万一你们中有人体检上了,在部队混出点名堂,也会念着我的好处。”
  这话让人听了很舒服,心里又有一些酸溜溜的。
  去体检那个清晨,醒过来时,脖子上凉飕飕的。开门出来,看见地上有霜冻。路被冻得硬邦邦的,水洼里结着冰。新刨出来的路壁却是蓬松的,黄泥巴里面钻出了无数的冰笋。
  我们出发了,向着林场场部进发。太阳已经出来了,满天都是红的。施敬儒昂头挺胸,大步流星,走在最前面。我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潘天亮居中,始终控制在五十米范围内。程建兵开始还看得到,我和施敬儒快到林场场部时,他已经不知在那里,人影都看不到。
  范大炮也来了。他穿着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套洗得发白的黄军装,头上一顶发白的军帽,这让我感觉到,他对体检非常重视,还有一种感觉,他是在提醒我们,他曾经也是一名军人。
  在体检室里,林旭东用一个硬壳纸罩住自己的一只特别大的眼睛,另一只眼睛大大地睁着。体检医生手中的小棒一直指到0.6的刻度,他才勉强过关。
  守在一边的范大炮见了,鼻子一哼,掉头就走。
  
  
  这件事很快就有了连锁反应。
  没几天,大队部又有红头文件下来。这一回是最后一届工农兵学员招生,二分队青工多,给了三个名额。一个是省医学院,两个是南京大学地质系。
  老彭真心希望林旭东能去读书,利用早晨领任务的机会跑到范大炮那里去为林旭东求情。他对范大炮说:“林旭东喜欢读书,放在工程队耽误他了,就让他去吧。”
  范大炮的那一关这么好过,就不是范大炮了。他有自己的看法,和老彭截然不同。无论老彭怎么解释,他还是坚持认为,林旭东是为了逃避当兵才故意装近视,道德品质有问题。这样的人,怎么能送去上大学?
  老彭多说了几句,范大炮勃然大怒:“老彭你是不是大脑有问题,大是大非面前怎么这么糊涂?上大学不是当儿戏,必须严把政治关,确保送上去的人根正苗红。就算林旭东是你所说的那样,眼睛真的不好,他家庭有华侨背景总是事实吧,就凭这一点也不能让他去上大学!”
  老彭还能说什么,耷拉着脑袋走回工程队,向守在门口的一大群人分配一天的工作任务。
  
  
  二分队去当兵的是工程队的一名小伙子,大名胡春海,来自江西赣南农村,皮肤特别黑,嘴唇上翘,鼻梁有点塌,个子不是很高,是我们这批青工中唯一会抽烟的人,抽的是黄烟,和师傅们一样,卷喇叭筒非常熟练。
  走的那天,胡春海很没出息地哭了起来,弄得范大炮很不高兴,不过范大炮还是亲手在他胸前戴上一朵大红花,笑呵呵地称他新兵蛋子。
  新兵蛋子胡春海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他最早好像是驻防在广东汕头一个名叫刘天洋的地方,大约是第三年末向南疆边境开拔,不久接到阵亡通知书,说是在穿插时踩中了地雷,人被炸飞了。范大炮心情沉重,在饭堂开大会时说,二分队出了一个烈士,我们要永远记住他。
  这已经是1979年3月份的事了。
  
  
  让所有人万万没想到的是,省医学院的名额,给了从前的老牌留级生汤光甫。
  在我们七号机,大家对他实在没有多少好感。施敬儒谈天说地,每个人家里都有一本流水账,可从来也不会在我们面前提到汤光甫,给我这样一种感觉:他不屑谈论汤光甫,在他的记事簿里,已经把汤光甫抹得干干净净。
  汤光甫也会喝酒,但从不与人分享,而是躲在工棚里一个人喝。楼自成一开始不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有一天看见汤光甫走进自己的工棚,出于客气,招手叫他过来喝两杯。汤光甫说出的话只差没把楼自成的肚子气爆:“不喝不喝,今天喝了你的酒,明天还要请回你,拉来扯去,没有意思,不如各喝各的,互不相欠!”
  在机台上,汤光甫干活马虎是出了名的。三班班长让他锯钢砂钻头。U形槽锯成方形槽三角槽倒没什么,就怕叫他去给柴油机加机油,往机油箱里倒的是柴油,这就要命了,缸都会爆掉。
  我曾经向施敬儒打听,汤光甫到底什么来头,怎么那么牛逼?
  施敬儒牛眼一瞪,一句话就把我撑到墙角去了:“你打听那么多干什么!”
  见施敬儒那里问不出什么,我又去找小地主,这才知道,汤光甫父亲是大队劳资科科长,官不大,权力却不小,管着全大队工人编制的人。
  对于汤光甫去读省医学院,地质组的人坐下来议论只能这样解释:汤光甫上的是医学院,既不需要数理化,也不需要写文章,能记住几种常用药名就行了,会不会读书无关紧要。再说他年纪不小,应该照顾一下,要不然,将来找老婆都大成问题。
  
  
  南京大学地质系的名额,其中之一给了袁亦轩。
  袁亦轩去上大学别人无话可说。他本来就会读书,看人喜欢眯起眼睛,单手抱胸,另一只手托着腮部,像在琢磨你身上的什么东西,又像在思考什么。人家在等着他开口说话,他却突然一个急转身,掉头走了。
  在子弟学校的时候,他做过数学课代表,其它科目成绩也不错,深得老师的喜欢。不过喜欢他的人还有一个,就是邱苗苗。从不少人的嘴里我都印证了这样一个事实:邱苗苗高二就开始和袁亦轩谈恋爱,经常会在夜里从家里跑出来,到大院西边的油茶林去和袁亦轩约会。在工会工作的母亲李新岚开始有了疑心,问她为什么这么晚回家,去了哪里。邱苗苗的回答是学校有事,诸如班组会,补习之类,胡乱搪塞母亲。李新岚又去找老师,这才知道,女儿一直在骗她。邱苗苗与袁亦轩谈恋爱的事,在这之后也就慢慢在子弟学校传开。
  袁亦轩瘦高个,秀秀气气,白白净净,心思缜密,说话做事都很得体,颇有孺雅风度,中学时代就让邱苗苗倾心是一点都不奇怪的。在球场上,他也很活跃。晚饭后的例行球赛,无论施敬儒还是郝文浩,选人时都争着要把他纳入自己这一边。只要不上晚班,邱苗苗也会参与。有她在,加上麦维佳齐曼妮谭秋影谢莉芙段春萍这些女孩子,一场男女混合球赛还是很有看头的。
  
  
  赵敏丽我以前没有怎么留意。得知去上大学的人中有她的名字,我才开始关注她。
  很普通的一个女孩子,个子倒是蛮高。下雪的日子,我看见她在门前堆雪人,冻得通红的两只手不时送到嘴边呵气。还有一次,她一个人一路吃着乌米饭从山上走下来,这种满山都是的野果子现在味道已经由涩变甜,颜色也变深了。赵敏丽手上连枝带叶抓了满满的一大把,嘴唇上尽是暗红色的果汁,吃到分队部还没吃完。
  本来,这个名额还轮不上她。但是她运气特别好。体检的时候,正选的那一位有色盲,无论去省医学院还是去南京大学地质系都不行,仓促换人,这才便宜了她。
  入校第一个学期,有消息传来,南京大学要把赵敏丽退回来,说这样的学生没法教。可不知为什么,赵敏丽并没有退回来,让一些幸灾乐祸等着看笑话的人白高兴了一场。
  
  
  没去读成书,还被范大炮说了一顿,林旭东会不会很难受?
  来铁砂沟已经两个多月了,每天累得要死,受气的事三天两日都有,看过的白眼不少,以他一个这种性情的人,也该麻木了,没必要在乎多受一次气。
  事实不是这么回事。
  那些日子,林旭东还是每天和老彭搭杠,两个人,一路闷着头往前走,坐下来休息,别说只言片语,甚至没有一眼对视。老彭看着机台路对面的山,林旭东看起来像是在看着更远处的山,目光其实不知飘到哪里去了。看来,林旭东伤得不轻,老彭还能说什么,只有再一次长长叹气。
  吃过晚饭,我看见林旭东一个人出去散步。沿着小溪他逆流而上,走进了一座山谷。两边的高山挤过来,加上很密的树林,使得这里白天也阴森恐怖。路越来越窄,以为很快就会消失,拐了几个弯又冒了出来。头顶上只有一线天,看不到火烧云,暮色溶溶,暗影憧憧,冷风飕飕,没有第二个人。走在这条路上,我都会很紧张,心一直是悬着的,生怕眼前会突然冲出什么东西来。林旭东会不会紧张我不知道。天已黑尽,他才从那条山谷里走出来。
  这是林旭东早年一个非常特殊的时期。如果他很在乎范大炮往他身上泼的污水和对他的不公平,就应该有所表现。很快他就有机会来证明自己的能耐,展示自己的实力,让人看清楚自己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南京大学地质系算什么,省医学院就是一个屁!凭他读了那么多的书,凭他的英语水平,凭他笔杆子上的功夫,他可以考进最好的文科大学。北大,复旦,南开,同济,中山,都不会成为问题。他没去证明自己。这一次的经历,可能只是让他有了新的思考。上大学已成为永远的过去,不上大学一样可以证明自己。他相信人有很多种活法,有人渴望风光,有人想走出去。他不走,就留在铁砂沟,留在二分队,留在我们这些曾经欣赏或蔑视他的人身边,让永恒的时间来证明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没能去上大学,祝树根也很郁闷,这是很久之后我才知道的。
  有楼自成小地主小赖子这三个人,二班工棚很快就成了二分队最热闹的地方。一到吃饭的时间,就有一大群人涌进房间,还像在知青点一样,不吃的东西满地扔,喝起酒来吼声震天,工棚顶都会掀掉。吃完了饭,他们在小赖子床上胡闹,胡话鬼话醉话不堪入耳的话满屋子飞。这一切,祝树根都要面对。可他居然能够无动于衷,在众人的喧闹声中端坐不动,一门心思抄自己的字典。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多可怕!
  与林旭东相比,祝树根隐藏得更深,喜怒不形于色,什么时候你都无法知道他是一种什么心情,肚子里在想什么,对身边人是一种什么态度,有何看法。二分队的事,我们七号机的事,他所在二班的事,是是非非,家长里短,他不置一词,更不会参与到我们的任何一项活动中去。
  但有些东西他是没法隐藏的,诸如他没能去上大学的耿耿于怀,他最终对于彩娥的感情。
  我们都需要时间。在一块土地上,一棵草从绿到黄需要一个春秋,一朵花从开到谢也许就是几天。一棵参天大树呢?它在等待什么,在何种情况下,受何种因素影响,以致改变生长方向,最终又会长成什么样子?
  祝树根也该是这样吧,除非他有袁亦轩那种本事,能在某一天离开铁砂沟,之后离开中国,前往一个我们再也看不到他的地方。如果不是这样,我们就会一直盯着他,看着他慢慢显现原形,弄明白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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