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四节
作品名称:千山万壑 作者:江华洲 发布时间:2013-11-06 08:37:20 字数:4059
除了施敬儒和麦维佳,仿佛是一夜之间,那些带着恋爱关系来到铁砂沟的青工都遁入到地下去了。
他们完全具备了地下工作者的特征,经常秘密接头,有夜色作掩护仍不够,还得躲到林子里去见面。双方都好像心怀鬼胎,要么不见面,一见面就遮遮掩掩,甚至鬼鬼祟祟,生怕被人看见。
这多少有些令人失望,尤其是我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最早从施敬儒口中听到有些人在谈恋爱,一方面,我心里酸溜溜的,很不舒服,总觉得那么多漂亮的女孩子都名花有主实在是一件很可惜的事,她们应该成为大众情人才对,怎么能归属某一个人?另一方面,我又想看看,这些人到底是怎么谈恋爱的,尤其是袁亦轩和邱苗苗,我比任何一个人都急于想知道,要是这两个人公开谈恋爱,会有什么下场?如果没人管他们,大家会不会群起而效之?
他们一点都不够意思,大众场合就像不认识一样,话都没有几句。这只能说,阶级敌人太狡猾了。他们要深藏不露,别人有什么办法?毕竟二分队像徐添福这样的人不多,没有几个人会去暗中盯梢他们。想开几句玩笑也难。袁亦轩还可以敲打敲打,无论你怎么说,他都是笑眯眯的,死不认账。邱苗苗你去试试看?就是杜小虎见了邱苗苗舌头也要短一大截。一开始他不了解我们这位大小姐的脾气,像在齐曼妮面前一样油嘴滑舌。邱苗苗眼一瞪,脸色就像暴雨将临的天,阴沉得吓人。杜小虎到嘴边的话全给吓回去了,灰溜溜地落荒而逃。在记录棚里,杜小虎说起此事,感慨颇多:“这个邱苗苗呀,实在是太厉害了,我看袁亦轩将来肯定吃她不消!”
学徒期不能谈恋爱的禁令,实际上成了一块挡箭牌,给罗群大开了方便之门。
他在八号机,和郝文浩袁亦轩还有一名姓丁的青工在一个班。八号机有一个这样的人,气氛要活跃很多。上至机长,下至师傅,虽然觉得他滑得像条泥鳅,卖的就是一张嘴巴皮子,还是个个愿意和他在一起。散慢一点,干活偷点奸,有什么事情总是缩在后面,没有几个人会和他计较。
不能公开与谢莉芙来往,他也没闲着,成天往外跑。
到铁砂沟的第二个月,他剃了个溜光的头,被范大炮叫进办公室,狠狠地训了一顿。
“你知道什么人剃光头吗?”
“不知道。”
“劳改犯!”
接下来,又给罗群扣了一顶吓死人的大帽子:“你这是发泄对社会的不满!”
罗群嬉皮笑脸,当然不会被吓住,不过从范大炮的办公室出来,还是弄了一顶帽子戴上,直到头发长出来了才把帽子摘下。
这以后,以罗群为首,成员包括小地主,楼自成,小赖子,工程队的秦如仕,被范大炮定性为“后进青年帮”。
在范大炮看来,这些人不求上进,不务正业,散慢成性,臭味相投,一群乌合之众,聚在一起只知道吃吃喝喝,干不了什么正经事,只会给二分队添乱抹黑,必须不时敲敲打打,否则不知以后会惹出什么大麻烦。
这是范大炮的看法,不代表我们的态度。但既然范大炮硬要说他们是“后进青年帮”,我们也不能有任何异议。好在范大炮还没专制到那种程度,要我们划清界线,不和他们来往。所以近墨者黑,成天和“后进青年帮”混在一起,我们也沾了不少恶习,诸如有酒拼命喝,上班时间到了,师傅们上了路,我们还一个个拿着饭盒往食堂猛跑。开会的时候,喜欢坐在门口。需要好好表现自己时又有多远躲多远。这就是“后进青年帮”造成的坏影响。以致后来范大炮又开始警告我们:再这样下去,你们离“后进青年帮”也不远了。
罗群去得最多的地方,是林场场部。
回到分队部,罗群到处兜售他的最新发现,这样我们就知道了,林场场部有多少漂亮的女孩子,那些漂亮的女孩子在哪个单位工作,甚至家住在哪里。
秦如仕和我一样也是个喜欢好事之人,听说林场场部有漂亮的女孩子,马上来劲了,拿着他那台120海鸥牌照相机,要罗群带他去照美女照。
罗群满口答应。到了目的地,罗群手一指,远远退在后面。秦如仕走上前,哪里有什么漂亮的女孩子,不过几个老妈妈。回头看罗群,已在那里哈哈大笑。
二分队女孩子众多,罗群大概是看不上陆小梅,但逗逗陆小梅是难免的,图的不仅是嘴巴上的快活,还有饭盒里的实惠。
没有事的时候,陆小梅喜欢靠在门框上,嘴里嗑着葵花子,懒洋洋地看着从身边走过去的每一个男人。
站在窗口卖饭,陆小梅也会这样懒洋洋看人。人家把饭盒丢在台板上,咣当一声响,她才微微一笑,饭盒传到里面去。
师傅不在身边,男青工就开心了,打进饭盒里的饭菜份量特别多。
当然,陆小梅也是看人来的,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这种好处。其貌不扬又拙于言谈的小赖子,不爱搭理人的祝树根,年纪一大把的汤光甫,莫测高深的林旭东,在陆小梅那里未必能沾到多大的便宜。对罗群又是一种态度,饭菜多还在其次,眼神还很特别。要是站在罗群后面的是谢莉芙,恐怕又要难受半天。
打完傍晚的那场球,罗群拎着铁桶,嘴里吹着《打靶归来》,去澡堂洗澡。
澡堂在溪对岸,紧挨食堂有一座用地木梁和机台板搭的桥连接两岸。罗群有桥不走,非要腾空而起,一步跳到小溪对岸,稳稳落在陆小梅面前。
“嗨,小妹,等谁呀?”
陆小梅依然靠在门框上,漫不经心地看着罗群,还把一粒葵花子壳吐向罗群。
“不等谁,看风景。”
“看风景?你得跟着我,保准你能看到全世界最美的风景。”
“跟你?去哪里?”
“林子里呀,山顶上,哪里都比这里强。”
“去你的,快去洗澡吧,等一会儿没有热水了。”
罗群哈哈大笑,进了澡堂。
我们去三八钻看女孩子打钻,想把罗群拖上,罗群不但不去,还反唇相讥:“你们这些人哪,虚伪得很,要看女孩子就大大方方去嘛,非要找个借口,舍近求远翻山越岭,跑到机台上去看,何苦呢?”
这话说得在理,让人没法气恼。罗群就是这样,别看很少有个正经的时候,刻薄起来也是够损的,把我们剥得干干净净。
和女孩子打交道,他有他的策略和手段,不会没完没了把精力和时间用在无用功上。直奔主题,干脆利落,手到擒来,这是他一惯的做法。
人家有这种优势,第一次见面就能给女孩子留下深刻的印象,几句话就能让女孩子对他产生好感,我们怎么去比?
此时,对于谢莉芙,他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我们还不清楚。要从他嘴里掏出点东西可不容易,尤其是个人生活隐私,讳陌如深。和他坐在一起,他什么都可以谈,就是不谈他和谢莉芙的事。有人点到谢莉芙,看到的就是他的白眼:“你这人哪,哪壶不开提哪壶,没安好心是不是,都已经是老皇历了,还有什么好谈?”
他手臂上那道月芽形的疤痕还很新鲜。在知青点最后的那些日子,人家床头打完床尾和,照样在一起过,有机会就关到一间屋子里去,怎么变成了老皇历?
对罗群,我们无法了解的东西太多。
有一点是明确无疑的:罗群风花雪夜的故事还要继续。看他一天到晚的快活劲儿,就知道他心里臭美得很。两年的学徒期间,对程建兵这些人来说可能漫长得没有尽头,每一天都有度日如年之感。罗群不会这样,可以挥洒自如,游刃有余,把这两年的生活安排得更加丰富多彩。
轮休日,罗群坐火车进了一趟城。
出门的时候,罗群脚下是一双白色的回力牌球鞋,下身是一条灰色的裤子,上身一件夹克衫,脖子上还有一条箍得紧紧的假领,头发油光发亮,人清清爽爽干干净净,体形修长,看起来像个记者。
他在城里瞎转,几条主要的街道都跑遍了,还进了几家商店,却什么都没买。
中午,他走进一家国营餐馆,炒了两个菜,要了两碗米饭,还喝了一点酒。
两点半钟,他来到火车站。
这是一趟始发慢车,终点站是邻省的省城。能够想象得到,这座小城不简单,是一座铁路枢纽城市,南来北往很多个省的列车都得在这里交汇。
一个搭建在外面的候车棚已是人山人海,充斥着一股难闻的气味。挑担扛袋的旅客有不少都是沿线的山民,他们衣着破烂灰头土脸,一个个尿素袋子里面不是化肥而是他们进城采购的物质。
提前半个小时几个闸口同时放人,几条长龙缓缓移动,进了站的旅客撒腿狂奔。
罗群空手,没有一个人能跑得过他。在他乘坐的那节车厢,他是第一个冲上去的人。上了火车,他占了中间一排能坐三人的位置。在他之后,是又喊又叫蜂涌而至的旅客。
他坐在最外面,谁来到面前,他都说里面两个位置有人。
后来,来了两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一高一矮,穿着都很体面,一看就是城里人。
没容对方开口,罗群主动起身让坐。
到了九龙窠火车站,罗群下火车,两个女孩子继续前行。
一个星期后,分队部出现两名女孩子。她们逢人就打听罗群,却说不出罗群的名字,只是不停地描述罗群的特征:瘦高个,人长得很精神,蓄着乌黑的小胡子,那胡子是八字形的,又浓又密。
用不着她们说那么多,我们也知道,她们是来找罗群的。
有人逗她们:“你找他干什么?”
两个女孩子对视了一下,脸微泛红。
个儿高的回答:“找他玩呀,是他约我们来的。”
“你们怎么知道他在这里?”
“是他告诉我们的。”
正说着话,罗群从八号机那边走过来了。
两个女孩子高兴坏了,冲着罗群拼命摇手,高声叫道:“嗨!”
这天中午,罗群在食堂买了两份饭菜,招待他的远方客人。
吃完饭,罗群带着两个女孩子在分队部转了一圈。
下午三点多钟,罗群送她们去九龙窠坐火车。
天已黑尽,他才回到分队部。
不久后,罗群又进了一趟城。
这一次不是走桃花运,而是被人铐了起来,关到号子里面去了。
罗群是和警察动手才被抓起来的。动手之前,罗群并不知道对方是警察,否则,借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动手。
当时,几名便衣警察在一个路口值勤,把路封住了,不让通行。
罗群哪里能那么轻易被人堵住呢?硬要闯过去,冲突便发生了。
警察是干什么的,岂能容他撒野?马上就遭到一名警察的大声喝斥,并且掏出了手枪。
罗群是学过功夫的人,反应当然非常迅速,这种反应完全是习惯性的,与对方的动作几乎同时,甚至都没看清对方掏的是什么。
手枪被打飞了,掏枪的警察被他打翻在地。
见同伴被打倒,一旁的几名便衣警察扑上来,把罗群打翻在地。
到了里面,审讯这一关是免不了的,人家也就知道罗群是干什么的,在哪里工作。
接到公安局的通知,范大炮亲自进城,把罗群领了出来。
回到铁砂沟,罗群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星期,才去上班。
不过他也不亏。这一个多星期,谢莉芙去看过他几次,把一大堆臭不可闻带回不少虱子的衣服偷偷提到溪边洗净,隔天又悄悄送来一只清炖老母鸡。那只老母鸡不知她是怎么弄来的。食堂不可能有卖,她也没有锅灶。能说的上的是,那天她轮休,一大早出了门,到中午才回来。她先去了八号机工棚,然后才去食堂买饭。她本人的早饭和中饭是一起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