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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八节

作品名称:千山万壑      作者:江华洲      发布时间:2013-10-24 12:26:24      字数:4909

  大院孩子对华侨爷爷最深的印象,就是他家经常会飘出烤面包的香味,还能看到华侨爷爷用一个玻璃壶煮酱油一样的黑咖啡。
  从前,华侨爷爷去野外,是不用自己爬山的,而是坐轿子或躺在滑竿上,被人抬上山去。
  林家有太多的事情说不清楚,华侨爷爷只是其中之一。
  孩子们喜欢在华侨爷爷家附近探头探脑,有时会从华侨奶奶手中得到几颗水果糖,有时又会抱头没命般逃蹿。
  把孩子们撵得四处逃蹿的,是一个胖得看不到脖子的大姑娘,那时差不多有二十岁。
  冬天,有太阳的日子,孩子们常常看到,华侨奶奶坐在门口,给那个肥胖的大姑娘洗头抓虱子。
  不用说,这个大姑娘是个傻子。
  后来,他们家发生了一桩命案:一个不足半岁的小男孩被傻子摔死了。
  发生命案之前,孩子们很多次看到,华侨爷爷在和他的儿子吵架。吵得很凶,但没有一个人能听懂。他们说的是英语。
  发生命案之后,一道竹篱笆在走廊上把父亲和儿子分成两家人,从此不再来往。
  那段时间,他们家的儿媳妇几乎要疯掉,凄厉的哭喊声整座大院都能听到。就是在这之后,大院里的人才知道,那个胖丫头并不是华侨爷爷和华侨奶奶的亲骨肉,而是华侨爷爷回国之前,一位朋友的临终托孤。他们家很多矛盾都是由此而起。
  事情发展到后来就有些蹊跷:华侨爷爷开始卖东西,都是一些特别好的东西,诸如,一辆走遍中国可能都看不到的自行车,造型别致的收音机,挂着银链子的怀表,带充电器用几年都不会出毛病的剃须刀,或者一些别人家里也用得上的东西,全部都是国外货,质量非常好,价钱还特别便宜。
  外面便有传闻,华侨爷爷经济上遇到了麻烦,日子过不下去了。还有一种说法,华侨爷爷之所以贱卖家产,完全是做给人看的。矛头所指是唯一的儿子和儿媳妇。
  接下来,又发生了一件更大的事情:他们把养女嫁出去了。
  女婿是一个农民,比养女大了很多岁,人也有点傻乎乎的,家在队部大院附近的一个村子。
  更让人惊奇的是,作为陪嫁,华侨爷爷给女婿盖了一栋两层的楼房。当年,这是全村的最高建筑,也是最好的房子。华侨爷爷和华侨奶奶也从队部大院搬出去了,和养女女婿住在一起。
  外孙生下后,养女瘫痪了。
  让他们伤心不已的是,外孙也是个傻子。
  到此事情并没有完,傻子女婿丢下瘫痪的妻子和傻儿子不管了。白发苍苍的老两口既要照顾傻养女,又要照顾傻外孙。
  天气晴好的日子,华侨爷爷和华侨奶奶拄着拐棍,到队部大院来走走。
  见了邻居们,华侨爷爷倒没什么,腰杆挺得笔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华侨奶奶却泪水直淌。
  过了两年,拄着拐棍来大队部的只有华侨奶奶。
  一问才知道,华侨爷爷已去世了。
  
  读小学的时候,林旭东养了一只小苍鼠,还养了一只兔子。
  白天,林旭东去了山坡上和水库边,割回很多嫩嫩的青草。
  林家的菜地里,向日葵金黄色的花已经盛开。这是应林旭东的强烈要求种下的,在整个院子里独一无二,因而特别显眼。到了秋天,向日葵饱满的种子将派上用场,林家父母也就不用专程进城去给林旭东买葵花子了。
  小苍鼠毛绒绒的,一开始是关在一个四四方方的饼干筒里,可是小家伙一点都不老实,老是后脚着地,身子笔直地立着,两只前脚在尖尖的小嘴巴边扒拉着,总想往外逃。这当然是不允许的。不过它也有办法,有一晚居然从饼干筒里跳出来了。害得林旭东一个晚上在床底下钻来钻去,满屋子追着小苍鼠跑。
  小苍鼠的气味很大,一阵一阵扑鼻而来,难闻得要命。住一间屋的林美玉提过无数次抗议,要林旭东把饼干筒扔到外面去。
  这哪成呢?面对固执的弟弟,当姐姐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自从那次成功逃蹿之后,林旭东多少动了一点恻隐之心,放学回到家里,把小苍鼠放出来,让它在房间里透透风。
  不过这也带来不少麻烦。小苍鼠出了饼干筒就不肯再回去,追来赶去倒没什么。夜里,林旭东把房门关死,让它在房间里过夜。可是小家伙咯吱咯吱咬柜子,就连水泥地都要咬出一个洞来,这一来,不但姐姐有意见,就连父母亲都要干预。
  有一晚,可能是房门没关好,也许是姐姐林美玉或者父母亲做了手脚,总而言之,天亮后,林旭东发现,小苍鼠不见了。
  林旭东像掉了魂,到处去找。他们家两房一厅,前面是一个走廊,后面是一个用竹篱笆圈起来的院子,外面是一个更大的空间,一排一排的平房沿着山坡的走势排列而上,到了坡顶再铺陈而下。各家各户还有小棚子,小院子。生活区的外围是一大片菜地,一直延伸到山脚下的围墙边,往北还有机关大院职工医院子弟学校汽车队等众多的单位,到哪里去找一只小苍鼠?
  林旭东不死心,在屋里很多个角落和走廊上撒了生葵花子。
  隔了一天,他看见走廊上有一些瓜子壳。
  这让他兴奋不已,开始夜复一夜在走廊上守着,希望能把逃掉的苍鼠抓回来。
  小苍鼠鬼得很,无论他守得有多晚,就是看不到它出来,而第二天一大早,走廊上依然可以看到苍鼠啃过的瓜子壳。
  林旭东改变了主意,决定上半夜睡觉,养足了精神再去守小苍鼠。
  拂晓之前,林旭东蹑手蹑脚开门出来,在走廊上蹲下。
  不知守了多少天,终于看到了那只小家伙。
  它是从外面跑进来的,动作非常迅速,跐溜一下,蹿到竹篱笆下,停一会儿,跐溜一下,就到了林旭东跟前。
  林旭东心口咚咚乱跳,一开始想扑上去,下手之前又改变了主意。
  他怕伤到小苍鼠,又想知道小苍鼠的藏身之处,下次小苍鼠再次逃跑,他也就知道到哪里去找它。
  几分钟后,小苍鼠开始撤离,像来时一样,非常警觉,走的不是直线,走走停停,兜了几个圈后,爬上了门前一只种着鸡冠花的花盆,一下就不见了。
  他随后而至,在黑暗中观察了一会儿,再一次改变了主意。
  从此他心里有个小秘密,每天都要到花盆前去几次。小家伙看来在花盆里过得很不错,常常会把洞里的泥土掏出来。有鸡冠花的遮盖,它的藏身之处特别隐蔽,不容易被发现。
  拂晓之前,他一再悄悄遛出屋,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时才能看到他的老朋友。
  有一晚,雷鸣电闪。
  被炸雷惊醒的林旭东急急忙忙爬了起来,来到走廊。
  外面已是瓢泼大雨,有些地方已经有了积水。一道闪电划过夜空,他看见小苍鼠飞快地从花盆那边跑过来,钻进了走廊。
  它瑟瑟发抖,缩在竹篱笆下面。他蹲在它的身边,手慢慢向它伸过去。就在触碰它的一霎那间,小苍鼠受到了惊吓,又跑入雨中,钻回了花盆中。
  这是它最后一次看到小苍鼠。
  暴雨之后,又是艳阳高照。一连数日,他撒出去的生葵花子没有丝毫动过的痕迹。
  这让他心情沉重起来,不知小苍鼠发生了什么事。
  有一天,他蹲在花盆旁,看到里面钻出几条硕大的肥蛆。
  这天傍晚,姐姐林美玉去叫他吃饭,看见林旭东一个人坐在屋后的院子里,脸上挂着一长串泪水。
  小苍鼠死后大约三个月,林旭东一个人走进大院西边的茶树林,怀里抱着一只已经成年的大白兔。
  茶树林非常寂静,大白天都能看到褐色的野兔跑来跑去,林旭东以往走进茶树林经常和它们遭遇。现在他是来放生的,他要让他每天割草养大的白兔与这里的野兔为伴。
  大白兔还不知道这是与小主人的最后诀别。它蹲在草丛里,看见小主人掉头要走,马上追了上去。
  林旭东再次把大白兔抱起来,走向茶树林的深处。然后,他飞奔而去。
  从此,林旭东什么都不养了。
  
  
  几岁大的时候,林旭东把父亲一块金手表拿到外面去玩,玩着玩着就把手表丢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后来这块手表再也没出现过,挨打的人却成了林美玉,是林美玉替林旭东把这事扛下来了。
  林清风是不会打孩子的,打孩子的只有母亲。那是林家最悲惨的一个时期,孩子们再也不能到爷爷家去了,母亲一改以往的温文尔雅,变成了一个喜怒无常的女人,毫无缘由家里就会传出摔打东西的声音。两个孩子躲在房间里大气不敢出,只有等母亲出去了才会悄悄走出来。
  林旭东小时候有很多缘由被母亲痛打。大约是读小学二年级的那个春天,林旭东差一点就淹死在院子西边的水库里。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很多孩子都在大坝上抓蝌蚪,林旭东也加入了抓蝌蚪的行列。刚孵化的小蝌蚪黑压压的一大片在大坝下面的水草间游来游去。那些被孩子们抓上来的蝌蚪有些装在铁桶里,有些装在脸盆里,有的装在奶粉瓶子里,有的扔得到处都是。可以想象得到,大坝上有很多水,非常滑。林旭东在大坝上跑来跑去,脚一滑,跐溜一下,人就到水里去了。
  掉进水库里的林旭东拼命扑打,离岸边越来越远。后来他对姐姐林美玉说,大口大口喝水的时候,他看到了很蓝的天,太阳就在他的头顶上,是一个白色的圆圈,一点都不刺眼。
  是一个大一点的孩子跳下水库把他拖上来了。他紧紧箍住那个孩子的脖子,差一点两个人都上不来了。后来他被一群孩子七手八脚拖上大坝,那个孩子还趴在岸边拼命喘息。
  那个救了林旭东一命的孩子就是施敬儒。不知为什么,林旭东后来见了施敬儒总是怯怯的,头都不敢抬。
  就是在那一天,林旭东挨了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忘记的一次痛打。母亲把他关在房间里,用一根树枝狠狠抽他。母亲一边抽他一边哭,树枝抽断了好几根。他有几天都没去学校,一是不敢见同学,二是屁股被抽烂了,走路一瘸一拐。
  他后来还挨了好几次打。有一次是他跑到院子外面去,在一条有断桥的小溪旁,他一脚踩在蚁窝上,感到刺痛才发现满脚都是红色的小蚂蚁。后来双脚红肿,出现大面积的溃疡,有很多白色的脓头,虽然每天都要涂抹药膏,还是过了一个多月才好清。
  还有一次是在树林里,被黄蜂蛰了,半边脸肿得很大,眼睛都睁不开。
  林家也是双职工,父亲林清风在地质科工作,母亲在化验室工作,下班回到家里,只要没看见林旭东就会到处去找他。对这个少言寡语的孩子,母亲可没担惊受怕,常常把自己吓了个半死。看见他这里弄伤那里弄伤,火又不打一处来,手中的棍子就要扬起来。
  林旭东呢,虽然经历了许多伤痛,还是喜欢一个人跑到院子外面去。有时还会有一次远足,去找自己的爷爷。可是到了村口他又不敢进去,即使看见爷爷也不会上前,而是掉头飞奔而去。
  傍晚,院子里响起了母亲焦虑烦躁的呼唤声。
  牵着瘦小林旭东的手走回家去的,常常是姐姐林美玉。
  
  
  房间里摆两张单人床,挤是挤了一点,还不至于无法容身,床与床之间,有一定的空间,供姐弟两个活动。
  孩子一天天大了起来,不方便的事越来越多。姐姐没有办法,很多事情都要避开弟弟。
  两张蚊帐,把姐姐和弟弟隔成两户人家。
  十三四岁,弟弟已经快有姐姐那么高了,可还是个孩子,难免有好奇之心。从外面回来,咚咚敲门,总要过一会儿,门才会打开。
  站在门口的姐姐,笑吟吟的,拍拍弟弟的肩膀,摸摸弟弟的头,把弟弟放进屋。
  弟弟的目光有些疑惑,也多长了个心眼,看见门是紧闭着的,并不急着敲门,而是把耳朵贴上去,再不把一只眼睛眯起来,另一只睁大的眼睛对准门缝。
  夏天的中午,从南边吹来的风徐徐而入。窗子是打开的,蚊帐撩了起来,这样睡在竹席上,特别凉爽。
  弟弟趴在床上看书,一个侧身,看见仰睡的姐姐胸脯微微鼓起。风吹来,把姐姐衬衣的下摆掀起,露出了一截雪白的肚子。
  弟弟赶紧下床,蹑手蹑脚来到姐姐的床前,替姐姐把掀开的衣角拉下。
  
  
  中学时代,一个班的男女同学还在为那些难记又难读的英语单词注上中文英标,林旭东已在阅读大部头的英文原著。这是他们家的藏书,不限于专业著作,还有大量的世界名著,以及一些晦涩难读的书,诸如萨特和黑格尔的著述。
  语文老师特别喜欢他。他写的作文经常被当作范文在班上朗读。
  下了课,别的孩子在球场上打球,跳房,跳绳,踢键子,相互追逐,打打闹闹,他在众人之外。林美玉不止一次看到,林旭东一个人坐在水库边,望着远处的山林,不知在想什么。
  1974年7月,姐弟两个同一天下乡。
  这是林美玉第二次下乡。初中毕业时,她有过一次下放,后来复课闹革命,林美玉回到子弟学校,和林旭东成了同班同学。
  第二年春天,有传闻说,林美玉在谈恋爱,追她的人是许书童。
  许书童有个比较文雅的名字,却是个很憨的人,说话嗡声嗡气,在知青点,大家都叫他许大马棒。
  这事传到了林旭东的耳朵,他去找林美玉。
  同屋的邱苗苗逗他,“你姐姐被许大马棒带进树林里去了。”
  林旭东操起一根栎木扁担,就往树林赶去。
  这当然是件捕风捉影无中生有的事情,林美玉怎么可能看上许书童?
  1975年,林美玉二十二岁,已经是一个亭亭玉立人见人爱的大姑娘。内招的消息传来,谁都以为姐姐会先上,留下的是林旭东。可事实却是姐姐留下了,小三岁的弟弟离开了知青点。
  这件事肯定是有反复的。林旭东曾经将一张招工表撕得粉碎,但是林美玉又拿来第二张,第三张,第四张,直到有一天,林旭东被送上了去县城体检的车子,再之后,林旭东的行李搬上了来接青工回大队部的大卡车。
  车子绝尘而去,林美玉站在路边,向远去的林旭东不停地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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