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魂】第十五章

　　对于县委如此的安排，魏子璐仿佛坠落五里云雾。一系列的事实证明，这盘棋局的总导演就是一个人，米贤奇。命运的峰回路转，使子璐豁然觉得上苍是公平的。不管世人怎样看待这个问题，说他攀高枝或者走桃花运，都无所谓了。短暂的迷茫之后，魏子璐也投入了祭祀先祖的行列中。但大学录取通知书是国家钢印的，也就是说，他真真切切考上了大学。这方面米贤奇不能作假吧？当内心卸下了此前几年的负荷，魏子璐咕咚跪在家族祠堂的地上，狠很地磕了几个响头。案板上缭绕着浓浓的香气，大瓷碗内热气腾腾着猪肉，绿色小酒盅盛着米酒。几盘子水果。前来祭祀的均是魏姓家族的老少。汪德满的到来，无疑给沸腾的锅里泼了瓢凉水。
　　他像魏家人一样在祠堂前叩拜了三下，他腋窝下的狐臭就是在这个时候卷进魏子璐的鼻子里。魏青山本来对他就有戒备之心。无奈，他给魏家祖宗敬了大礼，只好强颜为笑，吩咐子璐倒茶递烟。魏清华看出其中的端倪，因为王德满一直旁敲侧击打听魏子璐工作的情况。魏家子孙出息了，对他的打击很大。之前，将魏青山踩在脚底，他就该想到总有一夕魏家人会东山再起。当年，要不是那魏老爷子将家底败光，魏青山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窝囊。不过，魏子璐这小子就是有人缘。王德满不得不信服老辈人留下的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有不透风的墙，他魏子璐在有能也不可能一步登天，不行，我非得搞个水落石出，不然，难解我心疼之恨。那几天，他早上连饭也不吃，揣上几个钱就去村里打听魏子璐的事儿。他知道魏清华的弱点，好喝几口小酒。一般的酒他还不拽，王德满为了弄到确凿的证据，又掏腰包托人在县城买了瓶五星级的老村长酒，那晌他径直去乡农贸市场割了一斤猪头肉，一盘凉拌小菜去了村里。
　　魏清华正为下一届书记选举的事犯愁 ，子璐虽然进了县政府，但八字刚有一撇。官场棋胜险招，要想在那个浑水里趟出大鱼，你没有背景后台，你出污泥而不染是万万办不到的。即使侄子做了官，才端这饭碗，也不敢给他叔叔开绿灯不是？村长官不大，油水也不少，上级每年都拨一次扶贫款。这钱只有百分之四十到了老百姓那里。其余的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轮到村长还有点肉。几个头头也就猫腻了。书记吗，走到屯子里，东家进西家出，嘴吃得锃亮，小媳妇涂研磨粉，身上喷喷香往你一边凑合。老爷们再穷，看到他，也递上一根香烟。因为啥？手里的权！魏清华看清了这个世道，没钱没权你就得当孙子。所以，他很在意这回选举。在魏子璐的事上，魏清华绝不含糊，他可是自己稳住江山甚至升迁的梯子。昨晚，嫂子的一席话却让他不受用，嫂子埋怨他请了王家人来祠堂祭拜。魏清华辩解说，没有这一档子。是他不请自到，嫂子说，那你还敬酒。那晚，就不该留他爷俩儿又吃又喝，看着就心堵。无论他怎么辩解，嫂子和青山二哥的态度都是一致的。他跑前跑后到头来赚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王德满呲着被烟熏黑的牙齿，笑嘻嘻地进来了。“唉，我说书记啊！咱今个碰一块堆了，整点，来来来！这不，我寻思着承包那片芦苇荡，一早上，俺家老婆子就催促我到市场弄点吃的，回来找你晕两盅。不为别的，这芦苇荡子承包的合同，你给我办了。这是小意思，事成之后，哥我不会亏待你。好几天没沾酒的魏清华，眼珠子想要蹦出来似的，直勾勾盯着王德满慢慢开启的瓶塞，一股子馥郁的酒香，馋的清华使劲咽了口唾沫。未等王德满再客气，早拿了酒杯拉王德满坐下。两个人就着猪头肉和凉拌小菜喝起来了，一瓶酒不会的功夫，见了底。酒后吐真言，魏清华连自己在王德满面前说过什么，一点记不清了。
　　祠堂的仪式还在进行，魏青山特为买了几个礼花放了。按着常规，魏青山家在祭拜完祠堂之后，就要请乡人进入宴席。大锅大灶忙了一上午，这阵子早早摆好了桌子，很多人都已到位。就等着菜上齐了，执事的一声吆喝，开吃。秋天的太阳滚圆且火辣辣的撩人。等的不耐烦的人们，这时候，就被骤然闯进来的小轿车惊得扑棱棱炸了翅膀。“怎么回事啊？谁犯法了？”大家在议论中，就看到车上走下来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们还以为是魏青山或者儿子子璐犯事了。目光像聚光灯一样射向魏青山父子。殊不知，其中一位天庭饱满，面色红润的中年汉子上前拉住了魏子璐得手，“子璐啊！我和你王叔到这里考察，随道来你家看看的。”话音未落，车里又走出一个人，“嗨！魏子璐，我来了！”阳光照耀着米兰那张漂亮的脸蛋，粉红色风衣在微风吹拂下，不停摆动着。“米叔叔，王叔叔，米兰，你们好----我，你们也不事先通知我……”，“通知啥呀，子璐，我们又不是不认识。爸爸，王叔叔，咱们还愣着干什么？子璐，难道你不想让我们进来吗？”“哦哦哦，不会的……请进。”魏子璐脸红到脖子，魏青山搓着手不晓得说什么了，只是魏清华这功夫上前紧紧握住米贤奇得手，“您好您好，米局长，久仰您大名，还有这位……不必介绍，就看得出是个人物。进来，请上座！既然已经赶上了，就在这里喝几盅！”魏清华头点的像鸡啄米，前面引路将一行人带进了魏子璐家堂屋。
　　本想看西洋景的王德满，没往前凑合。孤自一人坐在墙角的那张桌上，喝起了闷酒。魏清华酒后吐真言，说魏子璐的录取通知书是一个领导帮的忙，挤掉了一个大学生名额。听见这个消息，王德满兴奋了一个晚上。他要暗中把魏子璐搞下去，不然对不起王家的列祖列宗。一个傻乎乎的儿子，他再强大，最起码在儿女这件事上，他就是个失败的人。他斗天斗天斗魏青山，从骨子里算计魏青山，他在卖给魏青山的稻子里掺沙子，他把靠自己那块地的，一条垄犁成一尺半，原先是一尺七。他吃了魏青山的土地，还说姓魏的是彪子，马老实找人骑。这下子，他抓了魏子璐有靠山进县政府的把柄，偷偷给县纪委打电话检举米贤奇局长。这辆警车一开来，他心里那个得意，魏青山你们今儿会乐极生悲的。没料到，却是米局长和王副局长考察来着。王德满一生气就喝起了闷酒。一个人喝，谁劝也不行。中午，大家都在忙着嘴巴，他舞舞扎扎站起身，砸碎了好几个啤酒瓶子。魏青山从屋子里出来，想叫人将他送回家，这热闹的场面，不能扫了人们的兴致。王德满抽冷抓起一瓶没打开的瓶啤酒照着魏青山的脑壳削了下来。举座皆惊成一团，几个胆小的女人，妈呀妈呀，喊出了声。因为猝不及防，魏青山倒地时，殷红的鲜血，像绽放的玫瑰，那血在随间的冷却后，散发着刺鼻的腥味。
　　这一啤酒瓶子差点要了魏青山的命，借米局长的车送到了县医院，缝了十几针输了几天的液才算好转。王德满被乡派出所带走，因为是酒后闹事，不能立案。只给他行政处罚，让他承担了魏青山在医院的所有医疗费，魏青山呢，不想黑心，对清华提出的要王德满赔偿误工费，精神损失费没有接纳。一个屯住着，尽管两大家族历来矛盾重重。水火不容却又是无法分割的姻亲。子璐也说，“三叔，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不，米局长也说情了，都是乡亲，喝一条河的水种一块地的庄稼活着的，别计较太多。咱也图个吉利不是？”
　　“这不打头不打尾的，你还没上政府工作就出了乱子，我这心七上八下的，不定明天还有啥故事等着，嗨！小老百姓天生捏泥巴的命儿，李自成做了不几天皇帝，最后玩完了。我一把老骨头只盼着你稳定了工作，娶个媳妇，我和你妈该抱孙子了……。”
　　“他爹，你哪壶不开提哪壶，子璐害愁着呢，你倒好往伤口上撒盐 ，少说几句吧，苞米饼子堵不住你的嘴！”魏青山的老婆白扯了男人一顿，剜了一眼儿子，又说：“好在，吉人天相，遇上了米兰这闺女。子璐啊！想着人家的好，到了单位别碰着好姑娘，就把米兰冷了。”
　 “妈，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米局长帮了这么大的忙，我们魏家亏欠的情 恐怕一辈子换不上。我心里也没有底气，能不能做好……。”
　　“子璐，咋的米兰这孩子你要好好待着。没有米兰这家人，你哪里有今天。爹，没什么说的，就指望着你做好了，给魏家人长长脸，孝顺不孝顺我们这是次要的。懂吗？”魏青山将最后的一口酒灌进肚 ，由于喝的急，呛得直咳嗽 。“这个家就这情况，明天，你三叔陪你去县政府一趟。他好歹吃了十几年官场的高粱饭，也让他给你瞅瞅，我一直像在做梦似的。不相信这是真的。”
　　魏子璐抿了下嘴唇，“爹，这不是天方夜谭，你的儿子该把苦日子过完了，你们两老也该跟着我过上好日子。我……会努力的，在新环境下，尽快适应……。”
　　这顿晚饭，是魏青山同儿子第一次长时间的谈话，许多年来，父子俩为了圆个大学梦，弄得身心疲惫，不知所措。现在，拨开云雾见天日，一家人总算松了口气。“爹，我不想三叔去，三叔你也清楚，他是个多事的人。在那里听到什么，他回来抖搂个底朝天，你的脑袋咋的被打破了？要不是他招惹来的，能遭这个罪吗？”
　　魏青山想想也是，儿子不说也罢，一说伤口隐隐作疼。米局长那天在家里说了很多，从他们的口风听得出在荷花乡投资建厂需要人才，这地方的人更需要一个好的领导，带领他们发家致富奔小康。米局长的抛花问柳，已经证实了县政府文书一职仅仅是魏子璐的一个跳板。长大脑的人都会思考，米局长的用意何在。如果米兰不是自己的女儿，他说什么也不会厚着脸皮求人，米兰和魏子璐也是缘分啊！米局长就是想让子璐先在县政府混个脸熟，然后再过渡到下一个里程。
　　第二天去县政府报道的魏子璐，在半路接到了米局长打来的电话，“子璐啊，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可得抓住了，好男儿先立业后再谈儿女私情，哈，米兰还在读大学，我希望你们平淡的交往， 来日方长嘛。眼下，你脚踏实地做好自己，记住，别丢你父亲的脸……。”米局长的弦外之音，魏子璐很明了。他谈了谈嗓子，继续说：“子璐，休怪叔叔婆婆妈妈，我是为你的明天打算，啊，凡是长个心眼，甭轻易把心交给人，官场不是菜市场，捡到筐里就是下酒菜。啊，还有。学的勤快点，会察言观色，对上司要热情不减，像冬天里的一团火，像夏季的一杯清茶，笑脸相迎，笑脸相迎啊。”放下电话，魏子璐像被推上膛的子弹，随时都要射杀出去。这无形中的枷锁，套牢了自己。又无可奈何。路已被米局长堵死，假如读大学还要忍受四年的寒窗苦读，父亲的身板再也经不起折腾。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硬着头皮，去迎接尘世的风云变幻了。
　　就在魏子璐进入县政府半年后，米贤奇和县委书记张楠私下喝了几次酒，县委派来考察团，进驻荷花乡后，对这里的谷庄园以及青山秀水做了深入的调查，米局长通过张书记走了一个曲径，先将魏子璐安排到距离县城不远的一个乡镇做了副乡长，之后，因为成绩卓著，在那个乡开发了几个副业项目，养肉鸡，草莓大棚，发展稻田养蟹，很成功。在受到县委的表彰后，魏子璐准备干个大项目，引进外资，建一座大型水产品加工厂，那里频临黄海岸畔，海洋滩头养殖很有前景，黄海北部最富盛名的蚬子，和扇贝远销好几个国家。魏子璐这期间与米兰几乎很少联系，没时间联系，米兰只在寒暑假的时候，来看望魏子璐。经历了很多风雨，魏子璐变化很大，不仅是皮肤黑了，身体也健壮了。九月的阳光静静地耀着这片土地的一草一木，米兰下了车直奔魏子璐所在的乡政府。一座比较壮观的乡政府办公楼，门前立着一面在风中猎猎飘摇的旗帜。一楼大厅几盆古香古色的花草，令米兰一阵惊喜。上前俯下身深深陶醉在馥郁的花香中，她也叫不出花的名字，因为陌生，门卫老头不礼貌的问：“嘿嘿，你是干什么的？找谁？”米兰抬起头回答道：“大爷，我找魏乡长。您能帮我传达一下吗？”老头斜着眼睛将米兰从上到下一顿审视，“你找魏乡长有事吗？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就你这花里胡哨的打扮，我看着也不是好鸟！”。“咦？这位大爷，你怎么说话的？昨晚没做好梦，你早上没刷牙吗？亏你还是个长辈。门缝里看人！”
　　米兰气得手都哆嗦了，又不好骂人，正欲拔腿自己上二楼去找魏子璐，刚拐过一楼走廊，魏子璐和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很亲密的边走边谈，米兰赶紧躲在那盆高高的常青树后，等他们走过去后，也跟了上去，身后，那老头丢下一句话，“我说姑娘啊，你就别当灯泡了，知道吗？那个女孩子是新分来的大学生，文章写得特好，她在追求魏乡长呢……。”老头在说什么，米兰一句没听到，只是浑身冒汗，失魂落魄地走出乡政府，朝着魏子璐和那女孩子的方向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