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魂】第十二章

那个男人的名片上赫然印着公安局副局长的头衔。正当魏子璐诧异，自己和公安局有什么瓜葛呢？这时，从车上下来的带着墨镜的女士，那件绛紫色风衣很恰当的衬托着她苗条的身段，摘下眼镜的一瞬间，魏子璐心里一阵抽紧，还没缓过神，女子已经将一只素白如嫩藕般的手伸了过来，“我是省体校的碧云，魏子璐我们找你很久了。这位是我爱人。”子璐急忙把手在衣服上擦擦，羞赧的说：“您好，我……你看我的手脏兮兮的……呵呵，不好意思。”“别和我客套了，跟我们走一趟吧。‘碧云不由分说，打开车门，让魏子璐坐进去，然后坐到副驾驶位置，嘱咐司爱人开车。
命运的转折点也许来得太突然，当红色桑塔纳轿车径直奔向通往省城那条公路时，魏子璐还以为在做梦。原来，那次省体校到子璐所在的学校选拔篮球运动员，那个莫家把名额给了一个在市委做秘书的朋友的孩子。魏子璐本是入选对象，因为没有后台和背景，就这样被腐败的手扔进垃圾箱里！幸亏老天有眼，莫家被捕后，随着蔡明副市长的锒铛下台，那帮狐朋狗党终于被绳之以法，莫家才将此事透露出来。当时提审莫家的公安干警肖建就是省体校办公室主任碧云的爱人。肖建回家后将这事对碧云一说，爱才的碧云立马开车过来了。
魏子璐既惊喜又满含忧虑，自己能在篮球上打出一番天地还行，如果毫无建树怎么面见江东父老？事已至此，又一想，走大学那条路险象环生，刚才碧云老师也说了，考虑到他家庭状况，体校会优先把他列为低保对象，也就是说，免去他的一些学杂费。魏子璐心中尚惦念着，一旦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答应了进体校，又无法收场。碧云好像看透了魏子璐的心事，“魏子璐，你的情况，我基本掌握。这样吧，假如大学通知书下来，而且考的是名牌大学，我可以放行。现在，还没张榜公布，你就安心在体校就读。”既然碧云都这么说了，魏子璐想想目前的处境也只有如此了。
电话打到家里，魏佳山一张老脸绽开了花骨朵，体校也有前途，乡里有个女子被省体校选取，做竞走运动员，还在国家级比赛获得几届一等奖，市里的报纸电视台都来采访过。那女子还为父母盖了新房子，添置了一辆轿车。儿子是多年媳妇熬成婆，魏佳山撂下电话，哭一阵，对着墙壁上子璐小时候的照片，不住的爱抚，然后再笑一阵。太阳永远是以高姿态每天出现在人的视野里，魏佳山突然地就想起父亲临终前还在盼着孙子回来。父亲真是死不瞑目，他没有看到孙子魏子璐，这简直是天降甘霖，魏佳山在咿咿呀呀憋着不让哭声发出来后，一口气跑到山里，父亲那座新坟前。咕咚跪下，“爹，你听见没有？咱娃终于有出息了！我知道这个消息来得有些晚，可是，爹，我们魏家盼星星盼月亮，不就是盼着这一天吗？”风轻轻吹拂坟上那几朵蒲公英，流英缤纷，四周一片静谧，静的可怕，巍峨的群山像卧着的狮子，山沉默着，整个乡村沉默着，只有耳边呼呼的风声，令魏佳山不寒而栗。“爹，你听见了吗？你的孙子被省体校招走了，那可是大城市啊！我一辈子也没走那么远！爹，我……就是觉得憋屈啊！这么多年，我苦巴苦熬的供娃子读书，为的什么？不就是让咱们在魏姓人面前扬眉吐气吗？可——可眼下，爹，我累了。我……真的想睡了，踏踏实实地睡上一觉！”
一只乌鸦在旁边的松树上叫了几声，尖锐寂寥而又凄凉。魏佳山匍匐在地。撕扯着坟前的芨芨草，嚎啕着。他要把这些年搁在心里的苦，全部释放出来。他瘦弱的脊背此时拱成了另一堆比父亲的坟要高一些的土堆。那只乌鸦就这么不远不近地停在树枝上，用一双死鱼眼狠狠地盯着魏佳山。山腰上那条羊肠子一样的小路，远远的看去就像大山的一道伤疤。那是魏佳山结痂在灵魂里的伤痕，弯弯曲曲，一直到生命化作缥缈的青烟。
体校的强训练让魏子璐吃不消，早上四点钟就得起床，到院里集合。完全以军训的形式出现。腿上绑沙袋行走五里地，匍匐穿越低矮的钢丝脚手架下，烈日暴晒，在阳光下站一小时，魏子璐的体质很弱，几次差点晕倒。但一想到这机会来之不易。就咬紧牙关挺着。体校的伙食很好，而且在学杂费的问题上，因为碧云主任的出面，给减免了三分之二。强度训练使魏子璐倒在床上便睡，没有时间去思考什么，体校统一发的校服，由于身体出汗太多，一风干就硬硬的，穿着不舒服。这个时候，魏子璐就想起了高中时，每次他的衣服鞋袜都是米兰来宿舍悄悄拿去洗了，晾干折叠好再送给他。米兰完全没有城里有钱人家女孩子的娇气，反而平易近人。这是魏子璐想不到的。人闲听风雨，在连续几天的强训练后，魏子璐盼着天下一场雨，这样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平时如果没有急事，魏子璐是不开手机的。
雨是从午后开始下的，淅淅沥沥的，不大。但篮球是不能打了。魏子璐瞅着宿舍里空荡荡的，一下子把自己摔进床上，其他的室友上网的上网，逛街的逛街。留下魏子璐一个人呆呆的望着雨幕，想一个人。
雨越下越大，夹杂着闪电在天地间划开一道弧线，魏子璐第一次感到舒心的仰躺着，透过灰蒙蒙的雨帘，一个身影自虚掩着的门闪了进来，魏子璐懒的睁开眼，以为是同寝室的回来了，但一阵淡淡的茉莉香水味窜进鼻孔，接着，一双手捂住了他的眼睛，魏子璐不仅一阵窃喜，翻身坐起，兴奋的说：“你来了！”没等说完，一张热乎乎的嘴唇就递了过来。魏子璐只觉得浑身的经脉都舒展开来。
“魏子璐，你让我找的好苦，你真是太狠心了，为什么关机？难道是为了逃避我？！”可以明显听到，站在床栏边的米兰，因为激动而粗重的喘息。她没有带雨具，浑身已经被湿透了，雨水随着发梢直往下淌，一件粉红色束腰衬衫，紧紧贴在身上，高高隆起的乳房，仿佛两只小鸽子，有呼之欲出的感觉。看的魏子璐一阵莫名的躁热，赶紧低下头，水泥地上，米兰裤脚滴落的水，成为一个美丽的弧线。
魏子璐慌忙从衣杆上拽下一条毛巾，递给米兰。米兰一把夺过去，擦了下头发和脸，接着，不客气的轰开魏子璐，“去去去，你先走开一会儿，我换换衣服。”“哦，好吧。”魏子璐将行李包里那套洗干净的天蓝色校服找出来，转身朝门外走。“哎哎，呆子，下大雨呢，你闭上眼睛就好。”米兰叫住了魏子璐。雨很大，街面上早已形成了不小的河流。魏子璐只好按照米兰的意思，背过脸去，闭着眼。
对于魏子璐进体校的事，米兰一无所知。她一开始还怀疑是父亲从中牵线搭桥。但很快否定了这个概念。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当父女两个人独坐一室，米兰长谈起有关魏子璐的话题，而性情耿直的父亲，对魏子璐也是疼爱有加，当年自己也是出身贫寒，连续三届高考落榜，第四次才考上省城一所名牌大学，米佳奇深有感触，一个山里娃子要想出人头地，比登天还难。所以，他眼中的魏子璐，就是自己当年的影子。女儿的心思，他何尝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也许是社会的变迁，信息时代的变异，思想开放，贞洁观和道德理念比纸还薄。米兰喜欢魏子璐，当初他试图要米兰打消这个念头，毕竟是在读学生，一方面影响学业，对报考的两所大学无疑是一种巨大冲击，另一方面，这些孩子缺乏为人处世等社会经验，心智不健全，属于时下流行的快餐文化，闪电爱情。他们看惯了网络世界的虚虚拟拟，恩爱情仇悲喜剧，因此，热衷于盲目追求生理和思想的感官与主观刺激。把一见钟情式的恋爱过程，当成浪漫去推崇。
换而言子，就是我们国家的教育制度，青少年心理素质即性教育的缺憾，所衍生的一系列社会问题。早恋，对贞操观的冷漠，一夜晴甚至公共场合的成双入对，已经屡见不鲜。米佳奇所在的那个住宅小区，就有一个女高中生，和男生偷吃禁果，又没有防范措施，不久，产下一男婴，被学校开除。米佳奇最担心的就是这个，怕米兰度女孩子的后尘，米兰搂着父亲的脖子撒娇的说：“爸，放心吧，我不会乱来的，兰儿是有分寸的。嘿嘿，不过，我还真有事求您”
米兰边给父亲揉着肩膀，边说：“爸爸，我向您保证，一定考上你期望的大学，还不行吗？”米佳奇微微皱皱眉头，“哼哼，你个死丫头，就知道你是有事，不然太阳会从西边出来，为老爸按摩腿。”
“别拐弯抹角地，有事快说，否则，咱家老虎下班回来，可有你我辣汤喝了。”
“哎，爸爸，我想去看看魏子璐，你想过没有，如果魏子璐考不上大学，这次又落榜，你说他今后可怎么办？”
米佳奇摸了把下巴，这些日子，因为莫家的案子，没时间修理边幅，嘴巴上长出毛茸茸的胡茬子，米兰这孩子是真的爱上了魏子璐这穷小子！看来，傻人有傻福，米佳奇伸手刮了米兰小巧的鼻子一下，“你呀，米兰，你肚子里有几只蛔虫我还不清楚？嗨！谁叫你是我宝贝女儿。看看吧，一旦魏子璐没考上，我考虑考虑是不是让你刘叔给安排安排，豁上我这张老脸。\\\'
“太好了，老爸万岁，哦也！”米兰照着父亲的脸叭叭亲了两口，父亲说的刘叔，她认识。经常到米兰家串门，是这个城市一个管农业的副市长。大脸盘子，像八月成熟的向日葵，眉毛很浓，以来就和米兰的父亲喝一盅衡水老白干。他们是高中和大学的同学，关系很铁。上次莫家事件，刘叔没有参与，他和几个政府要员到韩国考察农业项目，没在本市。
米兰风尘仆仆赶到魏子璐的家乡，魏佳山对她的第二次造访很意外，但很镇定。不像先前那样，充满了卑微感，终究儿子被体校录取，他日后必是吃皇粮的，是个有身份的人了，何愁找不到女人呢？只是，整个魏家屯的人尚蒙在鼓里，他们还以为魏子璐在北京读大学。而米兰的出现又在村里掀起不小的波澜，他们放下镰刀，端着饭碗站到大门口，“喂，魏佳山又在演什么戏？难不成这魏子璐又看上别的女孩子？将这闺女扔了。”，“不像，瞅瞅这姑娘一脸阳光，没有任何愁苦。你瞎说话呢。\\\'“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子璐根本没考上，老魏佳山为了掩人耳目……”。“魏佳明，你给我闭嘴！呸呸，乌鸦嘴！”魏佳明的婆娘急忙搡了男人一拳。“回家吧，小猪崽子要喂了。”众人散去。从田里割苞米的魏佳山，赶着牛车，经过大街，就看到自家院里有了客人，几个人和他打招呼，“老魏啊！你家媳妇来了，嘿嘿，今晌小鸡掉脖，汽酒冒沫。啧啧，读大学就是好，姑娘上杆子来。”魏佳山没搭茬，苦笑着继续赶车。回到自己院子，赶紧，把米兰让进屋，吩咐婆娘擀了老面，呛了韭菜卤子。把魏子璐被招进省体校的事，一五一十说了。米兰撂下筷子，没坐稳身子，系上鞋带背着小坤包直奔省体校。路上，就淋了这场大雨。
本想在省体校与魏子璐欣赏一下这座城市的夜景，父亲米佳奇突然来电话说，有点事情，要米兰速回。这个时候，距离高考揭榜时间只差两天。因为电脑上下来通知，希望各考生留意一下，结果要在每处高校的大门前公诸于众。魏子璐最恐惧的时刻再次来临。
送米兰去车站，米兰的意思是不提倡魏子璐走体校这个人生路线，不管你在国内外取得什么大奖，只要退役，一切还得从头开始。读大学才是一劳永逸的途径。魏子璐心里也是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的。米兰的话不是没有道理。那一夜，魏子璐躺在省体校的宿舍床上，烙起了烧饼。雨后的城市夜空，分外澄清。一轮明月冉冉升起，月夜下的省城，夜生活才刚刚拉开序幕。魏子璐一想到两天后张榜的现实，不由得蜷缩起身子，将自己裹在被窝里。对于明天，谁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魏子璐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人，他的脆弱就在于，他不是自己的，他是魏姓家族的太阳。有时候，魏子璐真希望他是个大街上乞讨的傻子，这样活着没有任何压力，也不在乎每一天要面对的达不到的结局。
起风了，巨大的夜晚，谁是谁的角色，谁是谁的唯一？人作为一个生命体，更多的时候，甚至无法像一道溪水那样，掌握想要的流向，活出一个灿烂本色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