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魂】 第十章

　　老日头像烧沸的锅，烤的人昏昏欲睡。对父亲突然出现在高岭学校，魏子璐嘴巴张的很大，这些日子来自心灵与现实的击打，令魏子璐不知路在何方。人最脆弱的时候，想的是家乡和亲情。魏子璐的梦里都是家里那条老狗，尾随在他身后奔跑在村子的土路上。母亲做的荞麦面葱花煎饼，还有他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守着午后慵懒的阳光看一本书。虽然山里的生活苦涩，爹娘过日子一分钱掰几瓣花，那睡在老碾盘上的夏季，枕着微微的风，听树下的骡马静静的咀嚼声，那种简单的幸福，让魏子璐陶醉。
　　“爹，你怎么来了？”儿子憔悴的摸样刹那间打湿了魏佳山的眼眶。没等子璐再说什么，魏佳山赶紧转过身，用袖口擦去脸上的泪。哽咽着说：“娃啊！难为你了。唉！走，跟爹去饭馆，咱父子俩好好吃碗手擀面！”魏佳山拉起儿子的衣袖，就朝学校外的一家饭店走去。
　　魏子璐只好由着父亲，进了饭店。“爹，是不是家里出啥事了？”还没坐稳，子璐就急火火的问。
　　魏佳山拿下肩上那条白色擦汗毛巾说：“没什么事，你爷的身体挺好，你娘也平平安安着呢。他们就是惦记着你。这不，来高考了，爹……不放心就来看看你。”魏佳山没有直接说风水先生的事，他怕儿子有想法，等吃了饭再说。回头让女服务员来两碗韭菜面。
　　“爹，您肯定有事，不然不会来！说吧，爷爷？他老咳嗽……难道……”魏子璐抓住爹的手，焦急的说。“哎呀，爹。你的手怎么了？！”魏子璐发现父亲的左手有一道很深的口子，虽然结痂了，可还呲着牙露着紫呼呼的肉。
　　“没啥大不了的，娃。我上山割藤条编筐不小心被刀划的。”魏佳山说得轻松，其实，子璐已经看到父亲不住的吸着牙。一股腥咸的风吹来，魏子璐的眼泪吧嗒吧嗒滴落在刚端上来的面条碗里。
　　魏佳山开导他说：“子璐，趁热吃吧，这可是你最稀罕的韭菜担担面。我记得你小时，割了猪草回来就从你娘要担担面吃。嗨！时光不饶人啊！吃吧，吃吧。”魏佳山举起筷子，大口大口咽了起来。魏子璐却没了胃口，父亲手上的伤疤，像把刀子在切割他的灵魂。
　　“子璐，你快吃吧，太阳不壮了，吃了饭，爹还要交代你点事。”
　　“爹，那你就说吧。”魏子璐停下了筷子，眼巴巴地盯着父亲的脸。
　　魏佳山自兜里掏出那个用红布包裹的画符，低声说：“娃，这是我在老家给你求的符，你无论咋样也得带着，先生说，带上这个对你高考有好处……。”
　　“爹……你这不是迷信吗？什么歪理邪说，我是个读书人不信这个！”魏子璐不悦的回敬了父亲。
　　魏佳山不想给子璐负面的情绪，但是，有些东西山里人不得不折服。为了儿子的前途，魏佳山只好耐心的劝说着子璐。下午的饭店里没有几个吃客，那位漂亮的女服务员站在柜台前和一个司机打情骂俏。魏子璐很反感这样的女孩子，不自爱。他想离开这里找个清静的地方，和父亲说话。
　　魏佳山不忍糟蹋粮食，向服务员要了方便袋子，将子璐没吃几口的面条装进袋子，在服务员鄙夷的目光里走出了那家饭店。魏子璐觉得丢人，父亲也是的，不就一碗面条吗？身后传来谁的一句话，“真是土包子，啥都拿！”魏佳山停住脚步要反驳，被子璐拽起胳膊就走。魏佳山被拽的跟斗踉跄，走到僻静处。
　　“爹，你就不能不丢人啊！你看看他们用啥眼光瞅你？这要是传到学校我还怎么见人啊！啊，魏子璐的爹就是个土老帽，面条也拿？！”
　　魏子璐说完话，蹲在地上，灰色的确良衬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着他瘦弱的背脊。魏佳山了解儿子的脾气，他一项是很听话和顺服的。这几年他没少受苦，环境所逼，让他变得暴躁，而且多疑。更重要的是，他是被家族压力所束缚。有点脾气，魏佳山理解，心疼。他望了望手里装着面条的袋子，感觉它也好像在嘲笑他。咬咬牙，一闭眼扔进了旁边的阴沟里。
　　魏子璐有些后悔对父亲的态度，父亲大老远跑来他劈头盖脸的就训斥了一顿。这良心就像被蜂子蛰了一下难受。站起身，他使劲仰了仰脖子，温和地说：“爹，拿来吧，我戴就是了。”斜阳像慈祥的老人，在抚摸着魏子璐的脸庞。“爹，不早了，今晚就别回山里了。找家小旅馆住一宿吧。”魏佳山见儿子转了脸色，伸手帮儿子戴上，并嘱咐道：“记住，在考场上千万别摘下，等考完试怎么处理都行。子璐啊！爹明白你心里苦，我也没法子。我身板再硬朗，也不会陪你到老。余下的路需要你自己走。山沟沟谁不清楚，读不成书就得钻地垄，日头出来就下田，天黑了拖着腻歪的身子回家。风调雨顺了年景凑合，一旦遇上天灾，全家人的口粮都成问题。娃子啊！我们这么做是为你考虑的！你就加把劲最后冲刺一下！”
　　“好了，爹。你们说的和做的我懂……”魏子璐说不下去了，不争气的泪水再一次漫了出来。“对了，娃子，那个米兰呢？”魏佳山想起了米兰，这个漂亮的城里姑娘，给魏家人地印象不错。她走后，女人与老父亲常念叨她的好。要是魏家娶上这样的媳妇，也算烧高香了。毕竟，她是城市人，比乡下人高贵点。尽管子璐没告诉他，女孩子的父母是干什么的，从她的穿着打败言谈举止就可以看出，绝非普通基层的女儿。一时的喜悦冷静下来后，魏佳山摇了摇头，这种家庭，女孩子哪里瞪着眼睛跳进来呢？
　　“别问了，爹。我没心思想太多。米兰是不错，可是，爹……我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还谈什么媳妇？米兰的父亲是教育局局长啊！与咱的家天壤之别！我这不是癞蛤蟆吃天鹅肉吗？”魏子璐没有再说下去，微凉的秋风刮来，魏子璐催促父亲去找家小旅馆住下，高岭中学附近有好几家旅店，离车站也近。魏佳山摇摇头，说：“我就不住店了，这时候朝家赶，估计天亮就回到山里了。子璐，考试时，一定放松，看好那道符！爹走了。这是五十块钱，是上个集口，卖掉的两担土篮子的钱。去买件新衣服，进考场也换换衣裳。”
　　魏子璐没有接茬，这时，米兰走了过来。子璐怕米兰看到父亲，扯起米兰拐进了校园。他不想让米兰知道父亲迷信。米兰说：“哎哎哎，子璐，我看那个叔，怎么像你爹呢？”
　　“你看错了，不是的，我老乡！”“噢，子璐。我找你有事。今天莫家找到我爸爸了！是在电话里找的，他居然求我爸爸高抬贵手了。见我爸爸不松口，威胁说，要干掉我们一家！”
　　“啊？！米兰，他这么说，你还笑得起来？他是丧心病狂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可的加倍小心。”
　　“别为我担心，王叔叔已经对蔡明市长展开了全面调查，他们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
　　校园里陆陆续续走出学生了，魏子璐低低地说：“米兰，你快回家吧，这么多人看着，不太好，注意安全。”米兰却挎起魏子璐的胳膊，不卑不亢的说：“子璐，我就奇怪你害怕什么？又不是去偷去抢！听着，这辈子你别想甩掉我！哼！走，陪我出去散步！”
　　酡红色的夕阳染红了这座小城，魏子璐百感交集。身边的女孩子他是很喜欢的。米兰的爱也是真挚的，那次，刘老师的说话依旧在脑海萦绕。人生复杂多变，假设自己又一回落榜。是否该考虑一下攀附米贤奇的高枝？这对一个山里青年来说是绝佳的机会。一举两得，即得江山，又抱得美人归。内心的思想斗争，就如大海掀起的层层波澜。莫家还没有落网，魏子璐担心着米兰的安慰，执意送米兰回家。
　　正是下班高峰，熙熙攘攘的人流。使这个繁华的小城突然的热闹起来，公安局四处通缉莫家，这个人则像从人间蒸发了，魏子璐让米兰吊在自己的膀子上，刚想穿过马路中间，忽然一辆无牌的黑色轿车嘎地停在路边，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提着大行李箱朝车站奔去，眼见得米兰差点喊出了声，“哇，魏子璐，那不是莫主任吗？！”魏子璐忙捂住米兰的嘴，“嘘，别出声。别打草惊蛇。我跟上去，你快给你爸打电话！”魏子璐扔下米兰，看着莫家钻进一辆计程车，他也急忙招手，拦下一辆的士钻了进去，“司机，跟上前面那辆蓝色计程车！”
　　米兰急得直跺脚，不敢再耽延，跑到一处公用电话，拨通了父亲的手机。
　　魏子璐做梦也不会想到，素日在电影电视里出现的危险镜头，今天居然在自己身上应验。这个时候，他来不及多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速让公安机关抓住莫家，将这个教师队伍中的败类绳之以法！出租车开得很慢，魏子璐督促了一句：“师傅，能不能开得快一点！跟上去！”“切！你小子好大个口气，这下班高峰，车流堵得水泄不透，我也想快，快得了吗？”留着小胡子的男人不满的数落道。
　　魏子璐眼瞅着那辆黑色轿车钻进熙熙攘攘的车丛不见了踪影，急的想吐血。这个狗杂种！他暗暗骂了司机，恨不得上前揪住他的头发，狠狠揍他一朝。前面的车就是不动，一旦断了线，莫家就会逃跑成功！魏子璐喊了声：“你停车，我下了！”说着推开车门要下，小胡子瞪眼扒皮，“哎哎哎，你给钱没？没给钱就想溜之大吉？你以为这是土匪时代啊！”
　　“多少钱，给你就是！”。“五十！”小胡子丢下一句话。“咋的，讹人啊？这刚走不远的路，你狮子大开口！”。“没办法，老婆孩子需要养活！”魏子璐不想和他磨舌头，扔下钱，匆匆忙忙找到话吧，给米兰拨通了电话。米兰一听人跟没影了，十分生气。魏子璐有些委屈的解释说：“那么多车辆，路上有塞车，那辆无照车脱缰的野马似的，这还不算，我被敲诈了五十元呢！”。“好了好了，你人没事就行，别上火。爸爸已经通知王叔叔去抓捕了。”
　　莫家以为这次可以顺利脱离虎口，要通过海上船只偷渡到朝鲜然后再到韩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个长着一脸络腮胡子虎背熊腰的男人，一张嘴就是一巴掌。五十万！他奶奶的，贼拉的狠！莫家得意的望了望被他甩掉的公安人员，冲地上砸了口浓痰，“呸呸，想和老子斗，你们还嫩点！”太阳不知什么时候隐遁在云层后面，一场大雨的前兆。几只燕子低低地掠过他的头顶。真的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几十年的城市，莫家内心五味杂陈。什么世道，大奸大恶之徒他们不碰，专门弄一些鱼鳖虾蟹杀鸡给猴看！他不由得想到蔡明这个副市长。主管全市文化教育事业的市长。平时，衣冠楚楚。因为家离市政府不远，步行上下班。为人温文尔雅，给人很好的亲和力。事实上这家伙光小老婆就五个。不几天就换片子，而且都是青春貌美的大学生！养活金丝雀的人民币，这个不难，他把大门一开，夜里来他家造访的不计其数。人家意思意思一下没有五位数是办不了事的。尽管他出门由政府的专车接送，但是，他的别墅楼房在本市就两座。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他倒像没事人一样。当初给他拉下水的就是蔡明，俩家是亲戚，莫家的老婆是蔡明的小姨子。经常在一起吃饭，连襟多多少少有那种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嫌疑。眼看着蔡明楼房自几十平方换到几百平，女人走马灯一样这方唱吧那方登场。莫家的心也活动了。
　　想起往事一股酸楚涌上来，他提了提那只黑皮箱，叹了口气走向码头。
　　魏子璐和米兰没有回去，这条路直通海岸线，莫家很有可能沿着海岸线出逃。“米兰，随我来。我没猜错的话，这个莫家选择了偷渡！从海上可以偷渡到日本或者韩国！如果王叔叔不及时赶到，公安局很长时间的抓捕工作将前功尽弃。”“那还等什么，快点！”米兰拉起魏子璐的手向海边奔去。
　　海风猛了起来，浪花席卷着海岸。负责等莫家的那条船只隐逸在几处礁石后，与接他的人对上暗号。对方伸出手，没说话。莫家清楚这是要钱呢。“你……能确保安全无误把我送到韩国？”。“怎么，你怀疑我的能力？告诉你吧，我们老大是这一带有名的海盗，白道黑道谁惹恼了他，准没好果子吃。一手交钱一手送你安全出境这是江湖规矩。不合作那就等着吃枪子吧！哼哼！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妈的，监守自盗，啥事都干，到头来不是蹲大狱就是脑袋搬家。命都快没了，你还心疼钱？再说了，那钱是你的吗？哪张不是印着小老百姓的血汗！走不走？不走，我撤了！”“别，算我背运。但我有个条件。你把我送出境我再给你钱，分文不会少你的。”
　　刀疤脸火了，“你咋像个娘们，不想做这生意了是吧？那中，我走！”雨点落在头上，莫家不禁打了个寒颤，只要咬咬牙，打开箱子付给了刀疤脸三分之二的钱，他怕刀疤脸中途把他卸载了。雨开始紧凑，天暗下来。码头上人迹罕至，只有海浪不停地呜咽着。这节骨眼，尾随赶来的魏子璐一眼看到，已经离开浅水湾的那艘破渔船！情况紧急，王叔的人还没赶到。自己又手无寸铁，可是，之前莫主任对他和米兰的种种做法，还有他败坏的道德，实在可耻。箭在弦上，退也不是，前进又顾虑重重。米兰也紧张的看着逐渐驶离码头的渔船。想到半年来，一家人以及魏子璐受到莫家的很多人生攻击，牙齿咬得咯咯响。犹豫间，只见魏子璐抡起岸上的一支长杆，往地上一撑，凌空落在船头。
　　突然的一个人，惊得船老大闷闷的吆喝道：“谁？哪条道的？定睛一看却是个瘦弱的小青年，就松了口气，莫家细瞅发现时复读生魏子璐，不免恨从心来，“魏子璐，你这后生和我有仇？怎么哪里都跑不了你！啊？想着你是个穷人家的娃子，读书也不容易，本想让体校破格收你为学生，你居然不识好歹，几次三番和我作对，今天，就别怪我手下无情，这是你自找的！”魏子璐尚未站稳，巨大的海澜撞击着船身，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没等莫家动手，船老大斜刺里轮过来一根电棍，魏子璐的头上重重的挨了一下，直挺挺的倒在船帮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雨像被掘开的堤坝，呼呼的倾泻下来，天地之间，透过电闪的微光，只看到那粗粗的雨帘，不断地落在地上，溅到海里。苍茫的海天衔接处，一艘快艇风驰电掣般超已在深海域的那艘渔船靠拢。风越来越大，天地黑黢黢的掩埋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