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魂】 第九章
作品名称:山魂 作者:满山红叶 发布时间:2013-12-08 19:52:45 字数:5347
班主任刘栋对魏子璐的同情,已经远远超过师生关系。而更像父子,他十分理解魏子璐为了实现父辈在他身上给予的厚望与梦想,所付出的代价。连续四年的复读,不仅仅是时间的问题。她如一部不知疲倦的机器,没有了自己的思想和自由,完全为读书而读书。就恰是公园关在禁笼中的狮子,在驯兽师的引导下,成了给主人赚钱的工具。只是在本质上大同小异而已,刘栋也是从农村出来的,他对魏子璐的生命历程深有感悟。
眼下魏子璐的状况不容乐观,高考在即,假若不拉他一把,魏子璐很有可能丧失高考的机会,几年的努力又将化作泡影。刘栋不忍眼睁睁看着,魏子璐在人生的转折点,又遇火山口。妻子是教小学的,他们的条件还算殷实,除了给魏子璐晚上开小灶,刘栋和妻子一商量,到市场买来各种蔬菜营养品,在饮食上给魏子璐调节。闲暇日,刘栋带他在附近的山峦散步,尽量缓解魏子璐得抑郁情绪。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星期后,魏子璐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了,只是不肯见米兰。
他心理承受的压力,超出了他实际年龄该承受的底线,父亲,三爷以及魏姓家族的人施加给他的重荷,让他有一种要崩溃的痛苦。而魏子璐释然的是,上天让他碰上了刘栋这样的好老师。米局长大刀阔斧准备把莫主任收受贿赂的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听米兰说过省纪检的人来高岭进行秘密调查了!小道消息,他们已调查半个多月了,掌握了莫主任贪污受贿的确凿证据。他们的突破口,却是在他的连襟刘大满身上。
刘大满在接受省纪检调查时,矢口否认莫家有受贿行为。本来他们是亲戚,屁股臭了割扔了不成?!另外,刘大满知道莫家这几年,威风八面,依仗他的妹夫,副市长蔡明的后台。现在,正是搞廉政建设的高峰,蔡明何许人也,早就谨小慎微的做事了,你想抓到他把柄,很难。再说了,刘大满还要在莫家这棵大树下,延续下一年食堂的承包。
面前的三个人,虽然拿出了省纪检的证件,但是,这个社会什么都可以造假,别说区区一个身份证明,刘大满不信,对他们要下逐客令。那个国字脸的张纪检话题一转,说:“刘大满,难道你不想继续承包高岭食堂吗?据我们所知,你和中学的承包合同马上到期。我们今天都是有备而来。你们学校的李小文老师,教高一数学的,你认识吧?告诉你,他承认了曾经贿赂过莫家的事实。”
刘大满的额头出了一层冷汗,他清楚的记得李小文为了成为高一班主任老师,提着两条阿诗玛烟深夜叩开莫家的门,他从那个小小的望远镜窥探到,那是码的整整齐齐地人民币,刘大满估计了一下,至少有四万!
张纪检发现刘大满的表情,趁热打铁说:“刘大哥,其实,我们找你,一方面是你了解莫家的底细,对调查取证有帮助,另一方面,张纪检抽出了一支香烟,递给刘大满,哈腰点上,“你凭啥替一个快要蹲大牢的人庇护呢?你这是要犯包庇罪啊!”
刘大满的身子哆嗦了一下,无限沮丧地跌落在沙发里。嘶哑着嗓音说:“我可以帮你们,可我有个条件!”
张纪检身边的一个年轻人不耐烦地说:“你以为你是谁,还讨价还价?!”
“小李,别这样。”他呵斥了手下,说:“那我倒要听听,你提的什么条件。”
刘大满说:“我就是想,还承包高岭那个食堂,别的我就不奢望了,也不敢啊,一个小老百姓,我绝对是遵纪书法。”
张纪检将抽完的烟蒂放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沉吟了良久,说:“这个好办,等案子水落石出,我找校方领导给你说情。”
刘大满是做生意出身的,口头协议他根本不吃这一套,“那空口无凭,您立个字据吧!”刘大满说完,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和笔,先写上自己的名字,张纪检也填上了大名。这还觉得不踏实,刘大满要求张纪检盖上自己的手戳。张纪检哭笑不得,暗暗骂了句,真是个世故圆滑的家伙!
刘大满非常狡猾,他给张纪检的,那个记录莫家收受贿赂的本子,事实上是个复制本,真正的原版依旧在他那里。
张纪检仔细看了几遍,就这几条加上受贿的数额,足够判莫家蹲十年大牢!但是,这一笔笔数目接受的时间不明确,很显然刘大满做了手脚。他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张纪检起身离开刘大满家,径直朝高岭中学奔去。
米贤奇在女儿平安回家后,悬在嗓眼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王清华赶过来时,慧珍已做好了一桌子菜,几个人围着桌子吃晚饭。米贤奇和王清华喝了几盅凤城老窖,“老米,莫家是惊弓之鸟,兔子的尾巴长不了,省纪检的人速度更快,一来半个月了!”王清华抿了一口酒,兴奋地说。
“是吗?这是我这些天听到的最开心的一件事!来,老弟,我敬你一杯。”
“哎哎哎!大哥,这可使不得,,你是我敬重的哥哥,理应我给你敬酒!”慧珍望着这对多年的老朋友,那个热乎劲,不禁哏哏乐了。
米兰放下筷子,没有食欲。满桌的美味,却提不起胃口。“米兰,你呆愣什么?给你王叔斟酒啊。”米贤奇责怪道。
米兰这才回过神来,起身为王清华倒了一杯酒,又给父亲斟满了杯。“你那些心事,瞒不过妈的眼睛,是不是惦记魏子璐了?”
“妈……我头疼,不舒服,要去休息了,王叔叔,你们慢慢喝。”米兰告辞进了房间,关上了门。客厅里,米贤奇叹息了声。“这丫头是喜欢上魏子璐了!孩子大了,做父母的管不住了。”
“我说老米啊,要不你就帮帮魏子璐吧。”
“怎么,要我利用手中职权,给他开绿灯?”
“不,不,我是说,一旦他考不上大学,你……给想想办法!话又说回来了,不看僧面看佛面,米兰真的爱上魏子璐,总有一天那是一家人呢。”
米贤奇没有回答,客厅里静的可怕,只有咀嚼食物的吧唧声。
米兰清楚,魏子璐这些天不理她的原因,马上高考了,他不希望米兰分心,而且,同学们的议论和目光,对他充满了鄙视,他们说,魏子璐是想借米局长的高枝,一步登天,飞出大山,到米局长家做乘龙快婿。说什么的都有,还说魏子璐天生是吃软饭的料儿。
只是刘栋在课堂上,替他说了一句话,“同学们,我希望大家不要背后议论人,这个世界,不管白猫还是黑猫,俗话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有能耐,你们也去攀高枝啊?!”
魏子璐从心底感激刘老师,他比父亲更懂自己,他是老师,更是亲密无间的朋友。遇到烦心事,他喜欢对刘老师说,他总能为自己排忧解难。刘老师告诉他,一旦体校进不了,退一步说,大学再也榜上无名,走米局长开的绿灯,也不失为一种生存之道。
就在魏子璐信心十足要参加高考了,那个下午,米兰在操场上遇到了魏子璐,并给魏子璐带来一个好消息,中午时,父亲打电话来,办了出国证件,准备登上去日本飞机的肖宁在大连机场被当场擒获。肖宁被逮捕后,拒不交代和莫家的关系。案子十分棘手,因为莫家动用了最后那张王牌。
另一张网向副市长蔡明撒下,但是,究竟鹿死谁手,大家都捏着一把汗。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笼罩了整座海滨之城。所有的故事还在继续,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角。魏子璐真的渴望当一回自己的主角。
早秋的骄阳如火炭一样炙烤着大山,在院子里剁红薯蔓的魏佳山,一遍遍心神不宁地望着山那边。他在为魏子璐的高考担心,女人曾听死去的三伯说过,他二小子江儿,平时在班里考试总是名列前茅,一到中考进了考场大脑一片空白,所以复读了两年没考上大学,三伯就没再坚持让他复读。临死前,三伯在床头说,他这一生最痛苦的事情,就是未让江子再复读。三伯的遗憾是风水先生告诉他的,江子是被他们族人,也是魏家族里一个二十岁小伙子那年因谈对象未果,女孩子在花掉了江子家给的两千元彩礼钱后,跟着一位南蛮子跑了。那个后生经不住打击投井自杀。
阴魂不散的小伙子,就对族里的后生们抓替罪羊,江子恰恰是其中之一。偏偏风水先生来迟了一步,江子已经娶妻生子了。三伯的泪只能带进了冰冷的坟墓。女人的枕边话,不得不令魏佳山愁肠百转,子璐是不是沾了这娃的晦气?连续四年了,一家人也陪着风风雨雨的。不行,女人的唠叨像大马蜂似的在耳边盘旋。女人说,赶紧请先生调理一下,不然,儿子再前功尽弃,后悔也晚了。家里再穷,请先生的钱还是掏得出的。女人不像村里的泼妇娘们,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她柔柔的如一碗温开水,对男人逆来顺受。但是,这一次,女人的话仿佛一把刀子,捅到了他的疼处。
风掀浮的墙边苞米叶子刷拉刷拉响,秋虫的呢喃从哪个罅隙传来,浓浓的,像一杯刚沏的茶。西房的父亲好像下地了,疲疲沓沓的脚步像小鼓在敲击着魏佳山的心。父亲的身子骨每况愈下,他嘴里一直惦念着孙子。时间没有冲淡老爷子对远在京城读书的孙子得深深牵挂。心思细密的老人,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按理说,考上大学的魏子璐不应该在放暑假的时候连家都不回,而且,六十好几的魏佳山,自从孩子走以后,常常在无人的角落,默默的抽烟发呆,明显的憔悴。儿子考上名牌大学做父亲的应开心快乐。魏佳山却心事忡忡。知子莫如父,他背地里追问过魏佳山,都被儿子用别的事打住了。
有时候,当魏佳山想想就流泪时,躲在窗前静静观察他的老爷子,也是心在滴血。他既难受儿子,更心疼孙子。子璐打小是个活泼好动的娃子,读书后被繁重的功课和四面八方的压力折磨的完全判若两人,像台读书的机器。老爷子害怕,孙子读书读痴了,乡里一个李姓的孩子,初中那坎儿,成绩不错,后来有一回英语考得不好,被老师说了几句,回来喝农药死了。情感太脆弱了,他所学的知识完全无法成长他的心里素质。或者说,沉重的心理负担已让他患了难以治愈的抑郁症。魏佳山不是没考虑过,那又能怎样?魏子璐被谎言包裹着,会轻松吗?父亲的身体不好,他不想在儿子第四次高考时,出现什么差错。所有的悲痛,就让他替儿子扛着吧。
请来风水先生的那晚,不晓得怎么就走露了风声。要在家里摇铃请各路大仙的马先生,怀里抱着一只鲜红的大公鸡,让魏佳山点燃三炷香,买来了五样供品,日头藏在西山后了,魏佳山就吩咐女人将窗户用粗布幔子遮住,还有风门也遮的严严实实。可当姓马的风水先生舞舞扎扎在魏家祠堂闹腾了一番后,把方向移到他们的祖坟地时,魏佳山腋下夹着铁锨,手里拿着一摞烧纸。本想抄小路去祖坟,刚走出院里,就发现朦朦胧胧的月亮地上,几个人影闪了一下,缩在黑暗里。以为准备的天衣无缝,儿子背负着极大的痛苦去复读,表面上还要装作考上了大学。二十桌的酒席和父老乡亲的随礼祝福也收了,一旦露了马脚,他这张老脸往哪里搁?怕鬼又逢夜路。魏佳山的身子立马就冒了一层虚汗,暗夜里就听得呱嗒一声,他正转身要走,被这突然的一声吓了一跳,揉揉眼才看到是父亲不知什么时候侯在街上,父亲不小心被一块石头绊了一跤。重重的跌在地上,魏佳山急忙上前搀起父亲,“佳山……佳山……你你……就别隐瞒我了,子璐他莫非……”
魏佳山捂住父亲的嘴,说:“爹,你干嘛这么不小心,今天晚上请的先生,是为你这几天晚上老听到我妈在耳边喊你调理的!回家吧,那谁,枣核啊!快把咱爹扶进屋,我和李先生去坟地了。”魏佳山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暗哑而又苍凉。枣核听出魏佳山的弦外之音,加上几个身影并没有离去,她一溜小跑把老爷子搀回了西房。魏老爷子不糊涂,事情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乖孙子没有考上,父子俩为了不打消族人的希望和喜庆气氛演了一出双簧戏。回到老屋,老爷子一口痰很长时间没上来,差点背过气去。“孙子啊,我可怜的孙子!枣核,我这把老骨头恐怕熬不到孙子出息就交代了,说什么也不要让娃子硬撑着,听好了,咳咳咳,啊。不管这次子璐考没考上,你们就别再逼他!这娃子活得太累了!咳咳咳,”枣核给公公捶着背,便随声附和。她的心也揪在了一起,老爷子把百年后的棺材板都卖了,为了什么?眼下他选择了放弃,不就是看着孙子与这个家为了圆一个大学梦,付出了太多。老人的泪滴落下来,尽管他对风水先生深信不疑,此刻,他最想做的就是,要看到孙子。锥心刺骨的要看到孙子。
在祖坟按照李先生的意思,烧了几刀子纸,又折到那个寻短娃子的孤坟,把事先准备好的桃木屑围着坟冢订了一圈。趁着夜色,魏佳山和李先生沿近路返回村里。李先生再次跨进魏佳山的屋里,就被喘的嗓子像拉风匣的老爷子,说的一席话弄的尴尬不已,“李二毛子,今黑的事花几斤的高粱酒钱,我暂且不说,要是俺孙子出了啥差错,到时候休怪我撕破这张老脸和你争个清白!你我一个村子住的,还有,佳山啊,你也是瞎折腾什么?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哎哎哎,您别倚老卖老,这是你家佳山请我来的,离了你这荞麦地我李二毛子照旧吃香的喝辣的,咋的?这份钱我不要了中不中?!”
“别啊,李大哥,走,咱到那屋说话。怎么着我爹也是老人,您就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了。”魏佳山把李二毛子推出老屋,回了自己的房间。李先生还在喋喋不休,魏佳山怕先生做手脚,既然请了先生,不能半途而废。因此,魏佳山使了个眼色,让女人下厨房炒了几个菜,烫了壶高粱烧。吃了喝了,这先生气才消。未了,将二百元的红包减到了一百元,又为子璐画了一道符。叫魏佳山尽早送过去,在未进考场前戴在脖子上,即使睡觉时也不能摘下来,直到七七四十九天。揣了红包,打着饱嗝,一步三晃的李二毛子又抱走了那只大骨鸡。魏佳山心里那个恨,养了三个月的鸡,一家人没舍得杀了吃,如今给李二毛子抱走了,枣核望着李二毛子的背影,直吸着牙。
安抚好父亲,第二天天灰蒙蒙的,启明星尚未落,魏佳山就带上昨晚老婆煳的黄面饼子,两棵大葱翻过几道山梁,去乡里的小车站坐车,直奔魏子璐复读的高岭中学。一路上,沾满露珠的草锞子将他脚上的胶鞋和裤腿打湿了,很多泥巴溅在上面,他的头和脸也湿湿的,他来不及擦拭。他心急如焚,车站上冷冷清清的几个人,他也无暇去看,搭上去邻县的客车,魏佳山四下撒目了一遍,见没有遇上熟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取出怀里散发着体温的大饼子,一口大饼子,一口大葱狼吞虎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