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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魂】 第四章

作品名称:山魂      作者:满山红叶      发布时间:2013-12-01 14:11:31      字数:8208

魏子璐像发了癔症一样疯狂的从班主任家里冲了出来。他跌跌撞撞的瞎奔,也许是上苍幂幂之中的牵引,他来到了这座小县城大型得人工水湖,碧月湖。
此时的碧月湖在经历了几场大雨的沉淀与积累后,变得暴躁而狂妄,混黄的河水仿佛自天上倾泻人间的黄河!断然没有了先前的宁静和清澈。湖水深不可测,水面上一群悠闲自得的鸬鹚,惹得几只小船的游人惊喜呼叫。有几个女孩子穿着比基尼泳装,在浅水区互相推着波浪嬉闹。这一处美丽的风景,使很多过路行人无不驻足观望。这无疑是小城比较前卫的真实写照。
魏子璐伫立在刀削样地水泥砌成的栏杆上,望着浩瀚的护城湖,不仅心境动荡。魏子璐站的地方距离北岸就是小城新开发的商业区。轰轰隆隆的推土机声,将一切都掩埋在里面。谁也看不到一个瘦弱的少年,像一枚树叶即将选择悲壮的陨落。
魏子璐的心如死灰,巨大的打击把他彻底击垮。天地万物此刻已没有了他容身之所。他没有办法,没有脸面回到魏家屯。生他养他的那片土地让他望而生畏。父亲母亲,三爷子还有祖父,整个的群山他们都翘着脚等待着他的喜讯,可他给他们的却是伤心的结局。他没有脸回去了,或者,纵身跳进碧月湖便是最好的归属。人死了,一了百了,什么都化为灰烬,不必违心的活着,在刀尖上行走。不然,又能怎么办?不死,他何以立足?何以在魏姓家族抬起头做人?湖水是沉默的,沉默的湖水只告诉他一件事情,死了是一种解脱。天啊!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我考上大学就不行吗?我没有任何奢望,只是想考上大学。只要多给我十分,二十分就可以了。为什么我的梦成空?成全我吧?不能让我快意的生存,还不如快刀斩乱麻的死去!
魏子璐的心死了。他再也没有什么好想的,在事实面前,他是一匹挺不起脊梁的苍狼。他眼中的世界在渐渐的模糊,黑暗腐朽。望着汹涌的湖水,他泪水长流一步跨了出去。
这一步是生与死的跨越,再也没有了回头的岸。开始转凉的湖水就会把他迅速卷入大的漩涡,卷到湖底,卷到更加遥远的地方。
就在这时候,有人一把抱住了他,魏子璐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再挣,还是白费力气。回头一看,原来是班里的同学李斌,旁边还有白松和童晓宁。李斌是报考体育院校的,力气大得很,个子也高,魏子璐一下子就被他抱离了湖岸。他是看魏子璐从林老师家走时神色不对就尾随而来。
“魏子璐,你太没志气了!亏你还是一个高中生。没考上大学就去死,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要死?全县今年有两千名考生,考上的还不是那么区区几百人?今年还增加了不少指标,要是赶往常,一年只考几十个,你说,其余的人不都只有去死吗?这县里的年轻人还不死光了?,我,我今年没考上,那我岂不是也得去死?!”李斌吼道。
魏子璐怒视着他,老半天也吼不起来:“你,你是我什么人?我是穷山旮旯的苦娃子,你,你是县城里娇生惯养的公子哥。我能跟你比吗?”
“那我呢?我家不也是穷山沟子吗?我已经复读四届了,今年才勉强过了分数线。个个要像你那样,那我早死好几回了,哪还有今天?”童晓宁说。
白松说:“你的成绩这样好,没考上完全是失误,是偶然,今年没考上明年再考!一年一晃就过去了。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人已死,什么都没有了,这样你多少年的心血付诸东流了!”
魏子璐听不进他们的话。他们只知道自己,并不清楚魏家屯得人想法。他们更不知道此时此刻魏家屯得人沉浸在狂喜中呢!整家族的人要是知道他考上大学是假的,不晓得会是怎么样了!父亲的脸当屁股?祖父连寿材都卖了他还哪有精神活下去?三爷子,……父亲孤注一掷让他复读,他是经受不住这种打击的!这样回去他还不如死了干净。
魏子璐对几个同学说:“你们……别管我。你们走你们的路。大道理谁都懂,伤在自己身上才明白疼。我……我……”说着,魏子璐眼泪喷涌,不断地抽咽起来。
“难道这样就能解决问题吗?”一个低沉的声音插了进来。他们转头一看,是班主任林老师。“魏子璐,你这样做了,魏家屯得人将会更痛苦,他们经受不起这种摧残。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即使没考上大学,他们也不会看到你连生命都丢了。他们是不想看到你今天沦落到此等地步的。”
“魏子璐,你是一个懦夫!你说,人生的艰难曲折岂止这些?古今成大事者,哪个不是累尽艰辛?相比之下,你所遭遇的险境还值得一提吗?就此了结,很容易。你想过没有,留下你的亲人还有魏家屯得人在未来的岁月中,怎么度过?情何以堪?你苦读十四载,到头来前功尽弃,南柯一梦?魏子璐,你要是真想死,我不拦你,我今天拦住你了,那么明天呢?白松,童晓宁李斌别拦他,让他自己选择!”李老师浑身颤抖,言辞犀利。
魏子璐听后,站在原地没有动。大脑里像开机器,轰鸣作响。
“再说,你父亲卖了你九十岁高龄祖父的寿材供你复读,难道他就是为了看到你今天的死吗?你一走,黄鹤一去不复返,可他们呢?魏子璐,你太自私了!”
魏子璐的泪水狂流,他不得不说实话:“林老师,你,你不知道,我不是不想回去。可你不清楚事情的始末,不知我父亲听了谁的误传,说我考了五百八十分,魏家屯得人因此比过大年还喜庆。他们要知道我没考上,他们该怎么办?他们哪受得了这种打击?我爹怕是活不转了。他本来就有病,眼中的老寒腿,气管性哮喘。我三爷子就等着我考上的这一天,他说才闭得上眼。我是他们生命的支柱,是整个魏家人的希望。我让他们失望了,我真不明白命运为什么三番五次捉弄我?林老师,我们山里人输不起,真的输不起啊!老天爷为什么一点点光明都不给。”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魏子璐。命运这东西说白了,还不是掌握在你手里吗?人这一生该经历多少风风雨雨?要是有了点挫折就怨天尤人,那这世界还怎么活人呢?魏子璐,事情总会得到解决的。”林老师长出了一口气。
魏子璐听了没说话。大家望着他也都不吱声了。
过了很久,童晓宁情绪激动的说:“能不能这样?”大家都望着他。“我们可不可以先想个办法,让魏子璐家里的喜事照旧进行,然后再慢慢做他们的思想工作?要么魏子璐到临县复读,待明年考上了再向家里人言明?”
白松停了眼睛一亮,说:“这是个好主意,我们只有来个移花接木了。”说吧,三个人都望着林老师,看看林老师的意见。
班主任林老师苦笑了笑,说:“看来也只能这样了。不然会出问题。但大家一定要严守这个秘密。等待事情尘埃落定后,我再找机会和他父亲谈一谈,再把情况告诉他。魏子璐家里很困难,复读的费用肯定有欠缺,我看班上可不可以号召大家集资?这工作就有李斌去做。今天的事,只能我们几个人知道,千万不要传出去。集资也要保守秘密。”
说到这里。林老师上前拍了拍魏子璐的肩膀,跟着说:“打起精神来,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子璐好好想想,别轻易放弃,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今后就看你的了。”
太阳已经西斜,小城已被一片魅力的晚霞覆盖。湖水永远不停地朝一个方向推进,浪头追逐着浪头。在这片湖岸。林老师和魏子璐还有几个学生就人生的方向谈了很久很久……
就在通知书八月份寄到了村里时,魏家屯得人又一次沸腾了。
村里当治保主任的三叔一接到通知书就连着给村委会的干部撒烟。村支书村妇联主任一个个的像捧着皇上颁布的圣旨似的,互相传看着,通知书上赫然印着魏子璐被录取为北京人民大学的字样。这还有假?白纸黑字以及红印戳子。铁打的事实,之前是谣言也就罢了。这会子大家见到了真凭实据,不再怀疑了。村支书是个只读过小学五年级的大老粗,他的升官发财路,就是用钱贿赂,一切向他打开了绿灯。另外,他是借助在县政府做行政秘书的妹妹,坐到了支书的交椅,一坐就是十年。改革初期,老百姓对当官的意识很模糊,支书谁做,咱们都得面朝黄土背朝天,像老牛拉犁一样,春种一粒黍,秋成万颗籽。北方这地区曾经出了个王尔烈,近代的李秉衡魏家屯的文曲星无疑就是魏子璐了,支书边抽着烟边说,我就觉得这小子能出息,不定将来做个大官我们都要沾他的光,去北京转转,登上天安门,爬爬万里长城。啊?魏佳庆,你就拾掇着,村里包几场电影,庆贺庆贺!闹他两天,算是为他送行。三叔一听,喜得满脸绽开成一朵大菊花,急匆匆地赶回魏家屯。
一进屯里脚还未站稳,他就扯开嗓门,像卖老豆腐的沿街叫卖,子璐的通知书下来了——通知书下来了!是人民大学啊!屯子里的人,推开柴扉,系着围裙的女人,在家剁红薯蔓儿的男人,坐在老木头椅上翻看日历的老人,他们像赴宴会一样,从各自的家门涌了出来,魏家屯从没有过的热闹。他们争着看三叔手上的录取通知书。三叔小心翼翼的拿捏着不让大家看,说,哎哎哎,别弄坏了,先给老祖宗们看看,有的是时间看。这时候,三爷子迈着稳健的步子走过来,他的威严令屯人为他闪开一条路。三叔忙上前把录取通知书给他。三爷子接到通知书,眯缝着眼,抬起手臂将通知书放在最显目的位置认认真真的看了起来,啧啧嘴说,北京的大学不就是过去的翰林院吗?子璐这次是点了翰林,再加把劲状元榜眼探花也不是不可能的。魏家算是有出头之日了。到那时保管魏家兴旺发达,周围几十里地没有一个姓能比?魏佳山说,这还是托祖宗的福,托大家的福,还有您老的福。三爷子笑了,笑出了泪水。他说,我这一生没白活啊!没白活。说完,他把通知书郑重的交到魏佳山手上,一屯子的人这功夫一一目睹了通知书的神圣庄严。
通知书以来,屯子里天天如过年,喜气洋洋的。每天天没亮,很多人就聚在魏佳山家谈论魏子璐上大学的事儿。北京的老城根,钟鼓楼在他们的描绘下,就像仙池楼阁。这一辈子要是托魏子璐的福去一趟北京,就是死也瞑目了。三叔说,祖父说,大婶二婶都说。魏之璐天天端水递烟忙得不可开交,听着大家的交谈很少搭腔。大家都在兴奋中,都在憧憬着明天的美好,没有人去计较他搭不搭腔。
九月初,魏佳山杀了一头育肥猪,卖了一头四岁上的耕牛,卖了两千元钱。如果不是急用,魏佳山断不会卖它,他是一步一抹泪,将牛牵到乡农贸市场的。他和人价钱没怎么谈妥,就草草卖了。按照那头牛的标准,至少可以卖三千。但是,这需要时间在市场上磨,他耗不起,他看不得牛一遍遍的伸出舌头,舔他的干裂的手掌。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将缰绳扔在买主手里,并交代了一定好好善待它,它绝对是收山拉犁的好牛!那个人和他岁数差不多,挺有眼力,买下牛还在怀疑魏佳山的诚意。魏佳山说,家里儿子读大学需要钱,不然头拱地不会卖牛!离开农贸市场,魏佳山心疼的要命。心里琢磨,等有钱了,再到这个人家里买回牛。他清楚买主就住在邻村。他用卖牛的钱,买了二百元的烟酒,买了几百块钱的菜,请了三十桌。整整一个星期,魏家屯热闹非常,村里请了乡电影队来屯子演了四场电影。四晚上的电影,把四邻八乡的人都吸引来了。那时候没有娱乐方式,看电影是山里人最幸福的事情。魏家屯这下子算是出尽了风头。
酒席散了转眼就到了,魏子璐刚走的日子。魏子璐的录取通知书上说他必须这个月的十六号去报到。这样最迟也得十三号走,魏佳山想,儿子能考上大学全靠老师,特别是班主任,不到县一中去感谢人家心里过意不去。这样一想,他就装了一袋子从山里采的榛子,一斤干天麻准备这天去县城看看林老师,临走时,他希望子璐也去,子璐说,他就不去了,去了不好,老师经常说学生不要搞送礼这一套。魏子璐叫父亲也别去,日后他会感谢老师的。魏佳山立时就数落儿子,说,吃水不忘挖井人,天底下哪有考上大学不感谢老师的道理?数落完了,他自己去了县城。但心底对儿子有些不满,不满归不满,儿子还是儿子,子璐为他争了光,这点小事也就不勉强他了。
魏佳山到县城后,不像以前那样,肩上压着重担。他想起去年来看林老师,那天是为儿子复读的事儿,他带了四十个红皮鸡蛋,从爹嘴里攒下来的。他嘱咐林老师多多关照儿子,林老师收了他的鸡蛋,临走时,却给他买了好几包黑牛豆奶,那天,班主任就告诉他,魏子璐的成绩在班里数一数二,如不出异常情况考个重点大学没问题。不想真让她说中了
。儿子考上大学是与老师的培养分不开的。要不感谢老师良心上怎么说得过去?人心都是肉长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个道理要好好对儿子说说。人不能做忘恩负义的小人。
敲了很久的门,开门的是林老师。林老师一见到他,一愣,半天没说话。魏佳山说,林老师,你不认识我了吗?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魏子璐的父亲。林老师说,“怎么不认识。我知道你是魏子璐的父亲。进屋来说,进屋来说。”林老师给魏佳山端茶递烟。
坐定后,魏佳山单刀直入,“林老师,魏子璐能考上大学,全靠你培养,没有你,他怎么能有今天?山旮旯的人没别的东西拿的出手,这又隔得远,请不了你来家吃酒,这点土特产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这怎么行,林老师说,魏大叔当老师的教书育人是职责所谓,是工作,怎么让你破费呢?不应当啊!你,你最好拿回去。”
“话不能这么说,这样你是瞧不起乡下人。这点土特产是我们自己到山上采的,又没花什么钱,你不收下,我,我怎么回得去?从你这屋子出来都没意思,好像我们山里人不懂礼数……林老师,你今天不收下,我的老脸都没地方放了。”魏佳山一时焦急起来。
林老师说,“真这样,那我恭敬不如从命,收下你的这分深情厚谊。”说完她进了房间,出来时她手里多了一百元钱,她说,“魏大叔,这一百元钱就算是我送给魏子璐上学的盘缠。”
魏佳山没有想到林老师送钱给儿子,他连忙说,“这不行,这怎么使得,反了反了。”魏佳山里外不接受林老师的这份心意。
林老师说,“你的心意我领了,我的心意你要是不领说不过去吧。那不是看不起我这当老师的吗?”
“你,你这样说,那不是折杀了我这糟老头子?我,我千万收不得你的钱。”魏佳山激动得语无伦次。
“你要不收,那你送的东西都带回山里。”林老师生气地说。
魏佳山一时不知怎么好。僵来僵去,他还是收下了林老师的钱。他激动万分地说,“林老师,魏子璐能遇上你这样的好老师,真是他三生修来的福气啊!”
林老师的脸红的像天上的晚霞,她连忙说,“惭愧,惭愧,书没教好,书没教好啊!”
林老师亲自下厨,炒了几道小菜,烫了壶老酒在家里请他吃午饭。魏佳山没有留下,说,家里还有很多事丢不下,他急着赶回去,林老师也就不强留,非常客气地送魏佳山出门。
魏子璐要走的那天晚上,魏姓人有头有脸的都来到魏佳山家里,三爷子,罗锅五叔,村里当治保主任的三叔。
魏子璐早早侯在风门处往堂屋里迎接。魏佳山忙上忙下端水倒茶挪凳子搬椅子。子璐的妈把炒好的葵花籽还有落花生盛了满满那两瓷盘子放在褪了色的八仙桌上。三爷子坐首位,其他的辈分依次坐在他身边的位置上。
三爷子坐稳当了先开了腔,“子璐这会考上大学,还是北京人民大学真的不容易,在过去也是点了翰林院,他总算是为我们魏家人争了大光,立了大功啊!佳山呢,这次把喜事操办的不错,风风光光,压下了老王家人的气焰,那吃口,那电影,有声有色,热热闹闹哈,十里八村的知道不知道的,末了,都晓得魏子璐的名字了。魏家总算出了个人物。说完,他看了看在一旁的子璐,问:“佳山,子璐是不是农历八月初八生日?是的,我早就说过,子璐是大富大贵的命。魏家有盼头了。”
大家激动的把目光一齐投向子璐,子璐更深的低下头。
三叔说:“二哥,你去年硬是将爹的寿材给卖了。那可是刷了三遍头漆上等的寿材呢。看来你有先见之明,晓得子璐今年能考上吧?”
“那是老天开了眼,真真让魏家人过上好日子呢!”魏佳山感慨地说。
“买寿材交复读的学费,天底下少有啊!咱们乡村大凡富裕一点,大家从牙缝里挤一点点,也够子璐读书了。关键是巴掌大的地方,谁个放个臭屁都闻得到,粗布衣衫柴米油盐,少了票子,断使不得。各家的情况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在那里。要是有一份力气,看玩意才叫王姓人笑掉大牙不是?。如今,子璐考上了,也算对得住魏家人了!”三叔的话,子路不待见。读书这么久,三叔属铁公鸡的,一毛不拔。就是再妻管严,他是村治保主任,多多少少掖着藏着,也会捎带给子璐一点支持。
但大家还是点头称是。谁也不愿得罪治保主任。纵是一个姓的,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大事小情的才有个照应,自然没有这个治保主任给撑着,魏姓家族早叫王姓那帮人欺负扁了。
魏佳山说:“托祖宗的福,托三爷子得福,托大家的福,子璐总算如愿以偿考上了。日后如何,还得他自己努力。今晚,月亮是圆的,圆月之夜,子璐你就当着长辈们的面儿对天发誓,不可忘本。忘了本就是忘了祖宗,忘了祖宗你就不是魏家的子孙!子璐,来,给各位在座的长辈叩头,天地都知!”
魏子璐听了赶忙扑通一声跪在了硬邦邦的水泥地上。他的心里承载着巨大的负荷,他早就想给魏姓人跪下了。他疼了很久,又忍了很久。魏家人太缺少欢乐了。他让膝盖在地上使劲的撞击,他想叫所有本族的人知道,魏子璐事实上不愿欺骗他们。一股钻心地疼直冲脑顶,而后向四周蔓延。只有此刻,他的心才好受一些。
站在旁边的子璐娘心脏一阵紧缩,母子连心,痛在儿子身上更伤在做娘的心里。子璐娘急忙上前要搀扶儿子,被自己的男人拦住了。
三叔赶紧下来要扶起子璐,他说:“别跪了,大学生是国家的栋梁之才,委屈不得的!折杀了文曲星,谁担待得了?”
“老三,你让他跪。不管他将来在怎么出息,他是魏姓的子孙改不了。是魏姓的子孙,祖宗不能不要。让他跪,子璐,快叩头!”
三叔悻悻的坐回位子。心想,你老二的儿子不就是考上大学了吗?说话硬起了,我老三你就不指望了?怕不一定,我在村里大小是个官。又一想,我这是怄的哪门子气?自家人总还是自家人吧。他哑然一笑,静下心来接受子璐的叩头。
子璐重重的叩了几个响头,额头撞击在地上立时起了一个大包。为娘的心疼个厉害,赶忙上前用手给儿子揉揉,做父亲的呵斥了她,她只好退回原处,逆来顺受惯了,可眼里又有了泪水。
头叩完了,魏佳山说:“子璐明天要走了,大家有什么要吩咐的都给他说说。”
三爷说:“该说的先前都说开了。子璐是个懂事的娃子,他清楚该怎么做。只是子璐这回是出远门,必须有个人送送。我经的事多了,车上的有人照应着,怕遇上贼。”
子璐一听,脸刷一下白了,心抖个不停。一屋子的说话声这时候像蚊子在耳边撕咬,他一句也没听见。一会子功夫,脑门上就出了汗。父亲也好,三叔也罢。千万送不得,一送就露陷了。他求助似的望向父亲,父亲这时恰好也在望着他,四目相对,他晃晃的低下头。惊愕中他掐了自己的大腿。好一会儿,他才镇定下来,他说:“我说,你们都不要送了,我和几个同学约好的,我们一起走,父亲岁数也大了,家里还扔不下,路途遥远一路颠沛,父亲的身体吃不消。再说,往回走时,父亲一个人我也不放心。三叔就更不用麻烦了,村里事多,哪里丢的下?等侄子将来有出息了,再带你们出去转转。”
魏佳山接着说:“不送就不送。这样也节约不少路费。既然有同学一起走,大家满可以放心,这么大的人了,还怕他照顾不了自己吗?用不着担心的。”
三叔很想送送子璐,北京是他梦寐以求的地方。族里安排他去,一切费用就会大家出,用不着他一个人掏腰包。这样想着,他说:“子璐是个孝顺的孩子,他不让人送是有他的想法,我说还是应该派人送送。过去进京赶考不都是有人送吗?刘家屯的刘二毛子考上大学,一家好几个人去送。有人送送也显得我们魏家人气派呢!”
魏佳山说:“子璐说了不让人送就不送吧。他们同学一起走,我们又插不上嘴说话。我看就按子璐说的办吧。明天,我送他一程就是了。”
子璐非常感激的望着父亲,而父亲却没有看他。说来,父亲早就想跟他去北京,通知书寄来的那几日,他天天念叨着要送他到北京。去看看皇城根,看看北京到底有多大,看看天安门有多壮观。而父亲今天如此通情达理的同意他的意见,不送他去北京……父亲,他在心底感到深深的内疚,他一千个一万个对不起父亲,对不起魏家屯的男女老少!
三爷子听了魏佳山的话,说:“不送就不送。子璐不让人送是有志气。我年轻那会子,走南闯北,到安徽挑盐,到汉口挑纸,不都是我一个人闯天下吗?民国二十七年,我被国民党抓去挑子弹箱子,从安徽一直挑到山东,那是什么年月,我还不是走过来了?这不,我九十岁了。我说,子璐不让送,你们就都别送了,让他一个人走。钱不钱的倒是次要的。”
三爷子一锤定音,大家就什么也别说了。
这时,一晚上没做声的子璐的祖父说:“夜深了,子璐明天还要赶路,晚上的收拾东西,我看你们都回去歇了吧。”
“也是,也是,佳山呐,好好准备准备,别丢三落四的。我们走吧!”三爷子说。
大家相让着起身出门,而后互相关照着,踏着轻重不同的脚步声向各自的家走去。接着,寂静的夜空,就听见咕咚关门的声音,一家门响,又一家门响,不大会子,整个山里沉浸在一片宁谧的月色中。
此时,夜已静,那轮圆月挂在洞外天山顶。立秋早过了,寒气浮动很大。九月的大地已到了成熟的边缘,金色的秋风吹响了收山的号角,漫山遍野的越来越嘹亮,一株芭蕉花在夜里开放了。
魏家屯正在做着幸福而又充满汗味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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