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余万有随着刘燕走进了屋子，屋子还尚窜着一股多年没有居住过的潮闷味。但屋里的摆设都收拾得干净利索。桌椅凳子也都应全，屋门口放着一盆正在洗的衣服。
　　刘燕招呼着余万有坐下，自己去倒茶。
　　余万有好奇地将屋里的每个角落都映入眼中，他对刘燕内部的生活有着极大的好奇心，他还从未了解过，那一直印在脑子里的美丽姑娘，真实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最后他将目光凝聚在房门口处的地上，先是怔了一下，随后全身冰冷寒栗。再也没有心情去多看什么了。那地上许些抽完的烟头仿佛如一颗颗钉子般扎着他的内心，使他从迷幻般的状态中醒来。他抬头去望向走来的刘燕，从那一双美丽的眼睛里，他难以置信，那样纯美的面容，竟会堕落到如此地步么？
　　刘燕递给余万有一杯茶，笑着说：“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什么花儿么？”
　　余万有急忙收住目光，喝了一口茶，顿了片刻，轻声说着：“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刘燕的脸色瞬白了那么几秒，而后又恢复于平常，依然是挂着微笑，说：“这是我的命，也好，我也落得自由。”
　　余万有没有想到刘燕会这般平静直白地回复他，他又重新开始打量起刘燕的脸庞，却不去望向那双眼睛，他怕被那双眼睛支去了理智，凭着浑身的冰凉，他愈加感受到一种紧剧哀伤的现实在眼前落地着。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余万有说。
　　“打算？”刘燕自嘲地笑着，望着余万有一会儿，说着：“我一个女人家，能有什么打算，也就勉强活着吧，过一天是一天，走出的路，也没法走回了。”
　　“我替你很难受，此刻，现在。”余万有看着刘燕一副哀凉凄楚的模样，心中作痛难忍。
　　“当初你说的对，他是个混蛋。不过，我永远不想再提他了，你也别再提他了。就当没有过他这个人吧。你吃过早饭了吗？”
　　“我吃过了。”
　　“我还没吃呢，吃过也没关系，索性多吃点，我去多煎几个鸡蛋，这快入冬了的，你看离下雪不远了啊。天气这么冷，吃碗热粥你也舒服些。”
　　“是啊，离下雪不远了。”余万有怔怔地望着屋外的天空，回过神来，说：“我没想到，我们还能成为好朋友。”
　　“我这就去弄粥，客厅里冷，你去我房间里看会儿电视吧。今天我好想同你说说话，我这一来，一个人也不认识，只有你了。”
　　“那就麻烦你了。我也想同你好好的说说话啊。”余万有听着刘燕这样的热情，心里已是感动不已，仿佛多年的愁闷都化作了眼中的含泪。他欣宽地点着头，刚要走进房门，却又再次看到地上的许些烟头，顿时停住脚步，痛苦地望向刘燕。
　　刘燕不解地望着余万有这异常的行为与表情，迷惑地问：“你怎么了？一会儿笑，一会儿又苦愁着脸？”
　　余万有没有说话，不想，也不敢说出。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便还是抬起了脚步走进了房里，打开电视看了起来。刘燕也就去厨房里忙活了。余万有听见煎鸡蛋的声音，便急忙地将房间细细地打量了起来，他似乎隐约间，还以一种病态的心状去细看每一处地方有无刘燕堕落的痕迹或是‘物证’。眼睛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他的探知心便愈发强烈，索性以一种变态的直觉，快速地去打开床边柜的抽屉。果然，余万有险些痛苦地晕倒。那抽屉里竟真的如他所想象的一样，散放着一些未拆包的避孕套。
　　听着刘燕走来的脚步声，他迅速地坐回了床边，保持着之前看电视的姿势。刘燕端着两碗热粥走了进来，粥上放着油香的煎鸡蛋，余万有勉强做笑着，接过了米粥。
　　刘燕坐在他的身边，一边吃粥，一边不时地问着余万有最近过的怎么样，家里怎么样。还回忆着以往两个人如何认识，如何对不起之类的话。余万有只是简单的回应着，虽然此时，他很兴奋刘燕能够如此热情的接待他，把他当做自己最好的朋友般一样。但总是被那阴暗的，沉重的现实所熄冷，他无法欢快起来，连看都不敢去看刘燕的脸了，他怕那张堕落的脸，会让自己忍受不住而失控嚎啕痛哭。
　　“你好像有心事呀？”刘燕说道。
　　余万有放下碗筷，他感受到自己已无法再装作无事的沉静。他站起身，说着：“刘燕，你为什么要这样糟蹋自己？”
　　“什么？”刘燕满脸绯红着。
　　“我全知道了，全知道了。尽管我们只是刚刚才确定下来的朋友关系，但是你知道，你知道我一直以来……都是关切你的。我眼看着让你这样堕落下去，刘燕，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刘燕睁大着眼睛望着余万有，双脸通红，但随即平静了下来。低下头说：“你全知道了，是啊，我堕落了，不再是以往那个刘燕了。”
　　“你还是以往那个刘燕，我从你的眼睛里就看出来了。我明白，处于你现在的境遇，是现实生活的所迫。如果是这样，我多难受，我昨天就已经知道，一晚上我都辗转难眠，我曾想立马来见你，阻止你，哪怕是提前一秒钟能够阻止你，那我也能安心啊。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余万有无法掩饰住自己对刘燕的感情，虽然，当他意识到自己说出这些话时，内心中那灰暗却又十分坚硬的家庭与责任在鞭打着他，使得他说到一半，浑身惊栗不止。
　　刘燕静静地听完余万有的话，似乎这种劝阻对她而言是司空见惯，她也报以最平常的回应，轻声笑着说：“你原来都已经知道，又为什么不早一些跟我说呢。从进门起，你就可以说呀，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刘燕，我不相信，也不忍心。唉，你何必要这样看着我？我是真诚地想劝你，不要这样下去了。没有天日，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义呢？”
　　“不这样，我会落得跟乞丐一样。我一个女人……”刘燕没有再说下去，泪如雨下了。
　　余万有见着，心疼不已，在他的脑子里，一股冲动的热情想要去拥抱刘燕，想多她说：“我养你，今后我养你。”但这些都是不能说出的，余万有一感觉到这种想法，责任的巨石便是要击撞在心头般，使他陷入了沉默。
　　“万有，对不起，你回去吧。你看，你在我这，让你看见了，定会误会你的名声呢，我是个妓女啊。”刘燕抹着眼泪，又忍不住地哭泣了起来。
　　“你还记得我曾经的梦想吗？”余万有望着刘燕脆弱伤心的模样，内心仿佛也如刀绞一般。他想起了以往的时光，他恍惚地傻笑着问。
　　刘燕摇了摇头，只是哭泣着。
　　“唉，记得我被关在牛棚子里吗？那个夜晚，你来看我，我就对你说过。”
　　刘燕收住眼泪，有了些印象，便点了点头。
　　“你记得我对你说过，我想和自己心爱的人去哪儿，过什么样的生活吗？”
　　刘燕点了点头。
　　余万有看着刘燕，异常激亢了起来，多少年未曾闪亮过的眼睛在此刻溢满了光芒。嘴巴微微张开，随即又在颤抖中闭合，凄淡的微微一笑，看着刘燕又哭了起来，自己也跟着落了眼泪。
　　“你回去吧，你是个有家的人，来我这，多少是不方便的。我真傻，请你进屋来，也忘顾了你的名声。”刘燕满眼泪花，大哭着。
　　余万有想去劝慰，伸去的双手却又缩了回来，他捂着脑门，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跑了出来。但跑到了一半，余万有停住了脚步。他仰起头，脸上仿佛感受到了来自天空飘洒地雪，那雪温和的、灿黄色的雪使他脑海里强烈的生起往日的回忆，他在这一瞬间，一种灿黄温和的意识，使他抛却一切压抑，回头大声喊着：“刘燕，我是多么爱你啊。”说完便疾步得跑走了。
　　里屋只传来更加悲戚地哭声了。
　　他来到小路上，天空竟不觉间下起了纷纷小雪，寒气逼人。余万有不停地打着哆嗦，他着了凉，头发起热来，喉咙也作痛着。他一路快步走着，却没有走向自己的家，而是漫无目的，但的确是在赶着路，焦虑和烦闷使他的心备受煎熬。他望着天，洁白的小雪洒在脸上，天空却灰暗的让人感到压抑。
　　“我到底该怎么办？”他这样想着。
　　他听见回答声，那是一阵阵的，缓缓的，突又急窜的：“呼——呼——呼！呼！呼——呼！呼——呼——”余万有双手抱头，蹲下了身子，他竞走到了村边无际的田野中，那荒芜的，被火烧焦的稻草根好像在哭泣。余万有心想：“这声音难道是这些稻草根发出的吗？不对，这声音是流窜的，是飘荡的，这声音，给我的回应，是一种方向，什么方向？再仔细听，呼——呼——呼！呀！这是风的声音，我怎么会在这儿？就是这样声音，将我飘荡在了这儿，这是风的方向。”
　　余万有惊讶至极，一种神秘的宿命感笼罩在他的脑子里，笼住他的思想，使得这思想局限一种，一种执衷而狂热的状态。
　　“预感。我预感到，从一开始就预感到，这儿，田野，雪，还有寒冷……”余万有睁大着眼睛，惊恐地望着天空，他举起了自己的双手，怔怔地望了好长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