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天气逐渐寒冷了起来，地上些许水垢上结起了薄薄的冰块。直至中午，余万有同一群在工地上做活的人，歇下了地，都各自吃着饭。
　　余万有照旧坐在一处挡着寒风的墙壁上，余来财也是在这工地里干活，俩人坐在了一块。余来财说着：“这天气，如今是一天比一天冷了，这手冻了疮，真的是没法做活了。”
　　“熬一熬，就过去了。”余万有吃着饭说。
　　“嗨，作弄人，春秋凉快的时候不忙，偏偏夏冬有活。这老板真够蠢，这样磨人的天气真是出来受罪。”
　　“不然怎样，我们可不像以往那样随心所欲了吧。”余万有笑了笑说。
　　“那可不，现如今，有了老婆孩子，越发感觉老了，其实嘛，贪玩的心还尚存呢，也不是什么，就是想图个自由轻松，每日里不为琐碎的事操劳自己。说起来，有了老婆孩子，甜自然是有，苦也是不堪言的啊。”
　　“怎么，你老婆是不是凶你了？”余万有取笑道。
　　“这倒没有，只是我们这些人啊，没有了以往那般潇洒了。现在做的想的，也都是只顾家了。这一辈子啊，我真怕就在操劳中度过，岂不活的太遗憾了。”
　　余万有笑了笑，喝了口水，说：“知足吧你，比我强上百倍，还怨念什么！”
　　“唔，说到你，我真心佩服。比比吧，我心里也好受许多。汪蓉就真的一点儿救都没吗？”
　　余万有点了点头。
　　“兄弟呀，也别太沮丧，这日子，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只要各自还算平安就好了。汪蓉也真算是个可怜的人，平白的死了娘，就这么个疯掉了，也真是可怜。遇到你吧，你也还算是实在，肯照顾她后半辈子。”
　　“不然怎样，都是各自的命。”
　　“还好老天给了你这么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又是个小美人胚子，日后嫁个好人家，你也享清福咯。”
　　余万有笑了笑，不再说话了。正拉来一块木板，躺下了身，准备在墙角生起的火盆旁打个午盹。余来财也吃完饭，但睡不着，他说：“今天可是出了一件新闻事，你肯定关切的很。”
　　“什么事？”余万有闭上了眼睛，随口应答着。
　　“你还记得那个刘燕么？就是余金杰的老婆，记得么？”
　　“她回来了？”余万有惊的坐起了身。
　　“嘿嘿，我就知道这消息管你灵验。”
　　余万有不自然地又躺下了身，背对着余来财，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你别急着睡，我还没说完呢。后面的消息可是撼人呢。我听别人说，余金杰自从当了个小官，便在外面朝三暮四的，能使上小权的就尽使上，暗地里也不知受贿了多少钱，反正自个儿是藏了小金库。所谓家花不如野花香，何况刘燕跟了余金杰这么些年，余金杰早就腻了。那野花倒也和刘燕有的比，好像是哪个大学里的大学生呢，又有文化，谈吐文雅的，长相也和刘燕年轻时一样漂亮，却更加的水灵稚嫩。本来余金杰贪贿的事要被揭发，却没料到他先反应一步，卷着小金库同那大学生也不知道跑到那个天涯海角去了。”
　　“胡说八道，说的尽同电视里的情节一样，糊弄谁不好，偏来糊弄你爷！玩笑好开，别太过了！”余万有听着这话，本是越听越来气，又看着余来财那一副知天晓地的得意模样，便把气一把唬到他身上。
　　“你干着什么急，关你什么事呢！我一点儿没胡说掺假，你不信去问问咱后村里那位老实巴交的单汉子去。
　　“这又关那单汉子什么事？”余万有问。
　　“是单汉子告诉我的，他可从来不扯谎的。”
　　“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些。”
　　余来财顿了一会儿，也不言语，只是嘿嘿笑了几声。
　　“你他妈的再卖关子，我把你老婆拿去卖了！”
　　“去你妈的吧！那单汉子睡了刘燕，刘燕现在专门在余金杰家营利这些勾当呢。单汉子哭着鼻子跟我说：‘来财老弟呀，你哥我有福了，兴许到了年底，你哥我就要有媳妇了。’我打趣的问：‘你未来准媳妇是谁？’。他激动地抹着泪，凑到我耳边说：‘你们都万万想不到的，我单汉子单身了大半辈子，竟在这个年头踩到天赐的好运，给了我这么一个天仙儿的美人。刘燕你知道吧，我同她虽还没夫妻之名，但在昨日夜里，她就已经是我的人了。’我听后自然有大半不信，刘燕是什么人，眼光高的很，怎么就会让单汉子这个狗窝囊睡了呢。单汉子又同我说：‘我本是想去县城里嫖一夜，隔壁的喜兵老头告诉我不用跑那么远，村里就有一个，比县城里的俊上好几十倍呢。我想这老头也肯定去睡过的，便不愿，但听得他说是刘燕，谁不知道这天仙呀，我便提足了钱，去睡了她一晚上。那一夜风流呀，真是死了我都没遗憾了，我单汉子在你面前发誓了，除了刘燕，我再也不去嫖了。’你说，这还能有假。”
　　余万有听得，像是有一根巨棍挥在了自己的脑袋上，耳边还在嗡嗡做响似得，几近昏厥过去。他下午便没的心情去上班，恍恍惚惚地往余村回去。余来财只是笑他八成是要去嫖刘燕去了。
　　回到余村，余万有内心正万分焦灼着。如一块火炕上的心肉一般痛苦。先是想着刘燕的不幸，堕落成了村妓。又悲感起自己的命运，是何等的灰暗不见天日呢，妻儿都是痴呆，自己又无事业，落得整日里拼力做苦活，还得替仇人养着种。在离家还有小半的路程，他推车转过头，往后村慢步的走去。
　　“不管她变成什么样，我总得去看看她，也便心安回家。”余万有这样想着，他极力压制着自己几年来依然未曾动摇的感情，那种足足维持在脑海里初见的模样。
　　恍惚地走到后村余金杰家，却不敢走到院门前，只是站在路边观望着。几年过去，余金杰家的房子变样的厉害，那刷上的白灰尽都是发黄的发黄，脱落的脱落。院子里也生出了许多草木起来。见得院里还晾起了几件女人衣服。
　　望的出神，身后被人拍了一下，余万有感觉自己吓得魂都差些离了身。回身一看，是后村单汉子，以前总是蓬头垢面的，现如今却是剔刮了胡子，理剪了头发，倒像个青年俊男子的光景了。余万有见着他，想起余来财说起单汉子与刘燕的事，便浑身冒出了气，又看着这单汉子一副贼鼠眼揣度着自己，更加气不过来。
　　骂道：“你王八蛋的东西，小心我砍了你的手！”
　　单汉子本是见着余万有望着刘燕的住处，也正生醋气，想去探探余万有是什么个意思。没待说一句话，便被骂的这般难听。也强硬了起来：“你唬得了我？我不过是轻拍了一下你，把你当个村里人搭搭话，不知好歹，论辈分，我同你爹是同辈的！你砍我的手，我就不知道砍你的手么！”
　　余万有知道这单汉子天生的傻劲，最是怕强，今天见这个顶撞模样，想是因为自己望着刘燕的屋子，这傻子看不过。想到这，心中的烦闷便一齐涌了出来，二话不说，便是一挥手往单汉子脑袋上打去。
　　单汉子打得哎呦叫痛，忽知是碰着硬了，也不敢还手，抱着头躲得远远的叫屈哭闹着。
　　余万有气得咬牙切齿，又不想惊动了人。狠狠地指了指单汉子，怒道：“给老子滚回去，有钱不孝敬老子，来胡乱花乐，该打死你！”
　　那单汉子听着这话，更加气得叫屈，哭闹的声音更加大了。
　　余万有不想惊动了别人，气得将单车提转头，骑上去便匆忙走了。
　　在回家的路上，他心中着实苦闷，总想回身去看看，看看那单汉子还会不会去刘燕哪儿，他一想到刘燕居然同那傻疯的单汉子睡在一起，便心如刀绞，不能安宁。但车子已经开到了自家门口了。
　　孝孝早早地赶了来，替父亲收下行头。见着父亲紧绷着脸，便不敢说话，只得默默收拾妥当，在一处引带着哥哥。余万有走进屋门，望了望墙角处坐着发呆的汪蓉，心情更加烦闷，也吃不下饭。走进了房里，倒头闭目了起来。
　　汪母见着余万有有些异常，便走进房门探问着：“今儿怎么了，累着了？”
　　“还好，没累着，你们都去吃饭吧，我躺一会儿。”余万有转身对着余母应道。
　　“你没事就好，这如今，家里也都指望着你，担子确实是重了。如今说来，都是做了父母的人，养儿育女才是打紧的事了，不然也就白忙活大半辈子不是。你瞧着孝孝血不是余家的，但打出生就跟着我们一起吃苦过来了，血早已经是换成了余家的了。娘是想，孩子现在懂事聪明，不要再耽误了她，今年就让她上学吧。你想想如何？”
　　余万有一时没有回应，汪母叹了口气，也是沉默。余万有说：“她乐意读么？”
　　“那还用说，这丫头想读书都要想疯了哟。”
　　“就让她读吧。”余万有说完，便翻了个身，背向着汪母睡了起来。
　　汪母走出了房门，便把余万有应允的事告诉了孝孝，不时地告诫着孝孝日后有出息了，可不能忘了爹娘和哥哥。
　　孝孝乐得也没心思吃饭了，跑到门外，任着寒风呼啸而来，胡乱的打着转蹦跳着。
　　第二天早上，余万有只是起来的很晚，汪母知道余万有是累着了，便没有叫醒他，索性让他睡个足的，自己便去菜园里忙活了。孝孝也跟着去帮忙。直至微弱的太阳露出朦胧的眼睛，汪蓉把他推醒。余万有朦胧地睁开双眼，视线逐渐清晰起来。眼前的便是汪蓉一副凌乱痴呆的模样，只顾着睁着眼睛看着与余万有，余万有急忙起身，好像自己心都快要被汪蓉死盯住的眼睛看穿了一样。
　　汪蓉拉着站在地下的高兴，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房门。
　　余万有恍恍惚惚地定了定神，望着汪蓉和高兴走去的背影。一种莫名的压抑感由心而起，他也跟着走出了房门。汪蓉抱着高兴，缩在墙角边上，痴痴地望着余万有。
　　余万有见着时间不早，怕是要耽误工夫了。随便吞了几口子饭，便要出门。回头望了望了汪蓉和高兴，对汪蓉说道：“别抱着这么紧，别把高兴抱这么紧，他喘不气来了！”
　　汪蓉只是依然痴痴地望着余万有，双手却没松动。
　　余万有看着高兴已经是满脸通红，心里愈发的烦躁起来，便不耐烦地喝道：“你听到没有，孩子要被你闷死了！”
　　余万有见汪蓉压根是听不进自己的话，还是一样用那眯细的眼睛盯着自己。便转身走到汪蓉跟前，想扳开汪蓉的手。汪蓉却抱得更加紧了，一点儿也不让松。
　　这时的高兴已经哭闹了起来，头发也全湿了。余万有气得骂着汪蓉，也不顾她痛不痛，便是使劲地将汪蓉的手指头扳开，汪蓉只得痛得嚎了一声，松开了高兴，自己跌倒在了地上，捂着被扳得剧痛的手指头，呜呜地又吹气又哭啼着。
　　余万有满心烦恼，提起单车，也不顾哭啼的汪蓉和高兴，便去上班了。路上是要经过后村，他折了几条子路，来到经过余金杰家的路。余万有虽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冲动，却还是不受自控的往这条路骑来，他很想偷看一眼刘燕，想看看她现在的模样。
　　就在快要经过时，恰巧刘燕从院门里走了出来，两人对视了那么几秒，余万有红着脸，脚力不禁地加足了劲，车子蹬得快速了起来。但没骑到多远，身后便传来他久违了的亲切却又极度陌生的声音：“是万有么？”
　　余万有刹住了单车，红着脸回头望着。见着刘燕站在不远处，怔怔地望着自己。余万有感到浑身不自在，心都快要跳出来，只得脸上挂起了微笑，声音也不自觉地抖颤了起来：“是啊，刘燕，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刘燕笑着说。
　　余万有望着刘燕，在他眼里，那模样竟如初见时一样美丽，只是多了些风娆，多了些稚嫩而已。她穿着毛领的白外套，风吹在那额前的细发，那初见的幻影瞬间重合着。余万有忘得出神，刘燕却已走到了他跟前。
　　“几年不见了，我差些都认不出你来了，你模样变化可真大。”刘燕笑着说道。
　　“是吗，你倒是一点儿没变，还是那么秀气。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还行，能应付的去。”
　　余万有听到这，才想起余金杰离开了刘燕。望着刘燕有些憔悴却强作欢乐地眼睛，心中酸楚疼痛，又不好说起余金杰，怕引起刘燕的难受。只好笑着说：“你还记得我，我很高兴。”
　　“哪儿能把你忘了哩，这辈子都忘不了。”
　　余万有听着，怔了一会儿，看着刘燕的脸庞，他此刻认为自己绝对是在梦里。
　　“你这样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刘燕笑着用手摸了摸脸，接着说：“你现在没什么事吧？”
　　“没有什么事去忙。”余万有不禁的连说话都发起了抖来。
　　“那真好，去我家坐坐吧，我们好好叙叙旧。你我都讲讲这几年来各自的事。其实我知道，以往我有许多地方对不起你，你还记恨着吧？”
　　余万有笑着摇了摇头。
　　他随着刘燕向她家的院门走去，他不知是在回答还是在自言自语地轻声说：“没有了爱恨，哪还能记得住一个人呢。只是有了爱恨，便一直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