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余万有一路跑着，他不知道自己要跑向何处。实实在在的感觉到全身的血肉在受着煎熬，如果停下来，简直就无法呼吸。天空是那么的灰暗，就连太阳也要昏昏欲睡了。他绕过了好几条大道小路，不知是跑到了哪儿。直到跑不动了，便躺在了一处泥地上喘息着。他捂着自己的胸口痛吟着，一种巨大的冲击使得心脏正在剧烈地分裂。他掩面痛哭了起来，使得身子抖个不停。但没多久，他渐渐地停歇了下来，冷静地发着呆。他的痛苦似乎转入到脑海里，那儿正在无声无息地翻滚旋转着；一个激浪拍起，就好比心脏地某一块区域发起了一次爆炸，炸得心脏某处直淌淌地砰出血液。
　　“呼哈……呼哈……”喘息声伴随着刺痛在胸口翻腾着，身体的每个角落都感觉到无比的疲惫与沉重，无法抑制地刺痛感令他瘫倒在了地上，眼睛缓重地闭合上，昏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重复的梦；冰冷的夜，他深陷冰天雪地中，四肢伸展不开。黑暗仿佛就在眼前降临，淹没了光线，淹没了自己。最后他便从梦中惊醒。往往他吓的四处张望时，梦境的情形也就被朦胧胧地淡却掉了，等到他再次回头寻觅着梦中的一丝丝凿迹时，梦的大门便会紧关而上，发出一声轰隆隆地巨响般摄人。
　　雨水打在了他的脸上，他缓缓地站起了身，转身往来的方向转回去。一个灰色的天空，乌云漂浮不定，却又紧跟不舍地压迫在人的心头。余万有来到女宿舍，想要找回汪蓉，而汪蓉并没有回来过，他又径直地往自己的宿舍里走去，他料想到，汪蓉不在那儿，便一定呆在这。他推开了自己住的房间，汪蓉果然在里面。
　　“我知道你会在这。”余万有走进了屋，说着。
　　“你还要多打我几巴掌吗？好啊，你打死我吧。”汪蓉哭泣着脸，怨气地说道。
　　“对不起，我不该打你，我是来认错的。你原谅我好吗？”
　　“我是个贱人，是个婊子，是个不干净的人！不配原谅你！”
　　“汪蓉啊，我知道你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你是清白的，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我当时真是昏了头脑，我也不知道我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只是很乱，很乱。汪蓉，原谅我吧，我们好好过日子。”
　　汪蓉不做声，只是抹去了眼泪不再抽泣。
　　余万有叹了口气，拉住汪蓉的手，说：“我们现在就收拾行李，离开这个厂。”
　　“那我们去哪儿呢？”汪蓉问。
　　“去吴光奇那。”
　　汪蓉听后嘴巴颤了颤，想要说话，却又不说不出什么话来。便默然地点了点头，跟着余万有一块儿收拾起了行李。
　　余万有来到了原先的夜总会工作，与吴光奇一样，穿上了笔挺的西装，成为了会所里的安保。汪蓉没有再出去工作，而是守在住房里等待着下班的余万有。夜晚，她独自一人坐在凳子上望着窗户外的夜空，这间屋子处在吴光奇所住的一栋楼的顶楼，秋已入深，寒意悄然。尽管还能听到楼下集市的喧嚣声，但她的心思早已飞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她时常这样发着呆，直到等到余万有回来，但余万有大都是很晚才会回来，所以她不觉间已经养成了发呆的习惯，在月夜的柔光下，那凝眉的神色显现出少女本有的稚气和柔情，微风吹进窗边，拂起了那薄乱的长发。她晃过神，拂去脸上的细发，往窗户外探望。下面的一条街巷是余万有下班回来必经的道路。望去，人群熙熙囔囔，她细细地寻觅了半会儿，确知余万有没在其中，但她还是赶紧地跑下了楼，前往街巷上。
　　那儿有一位妇人在吆喝着：“卖桔子嘞！”
　　“大妈，我买两斤桔子。”汪蓉上前说着。
　　这位大妈身材高胖，模样和善，和汪蓉余万有都是同县里的人。汪蓉时常在她这儿买桔子，便结识了这位老乡。
　　“哟，又给你男朋友买橘子来了。好嘞，我给你称。”
　　“他是我老公。”
　　“是的是的，瞧你们年轻的，都不相信来着呢，呵呵。我刚从他那儿卖完水果来呢。”
　　“他在那好不好？”
　　“好的很，没累着他，倒是神气着呢。特别是这些天，也不知道你家那人是撞着什么好运，跟着个大老板后头，今天不晓得收了多少小费呢，这工作啊，就是暴利，也就是指望着你们这些年轻人样儿。”
　　“哪儿来的大老板？”
　　“这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排场大着很，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你回家问问他不就得了，嗨，你该不是怀疑他在外面乱来了吧？那你就放心好了，傻闺女，大妈我虽然跟你们不沾亲不沾故的，但我就认这个缘，你不说，我也帮你盯着了，你家那人规矩的很，没和什么女的说笑来着。“
　　“不，不是，我不是怀疑他这个，大妈……”汪蓉欲言又止。
　　“那是因为什么？”大妈说。
　　“你有没有发觉他最近很不对劲？我也说不出来个什么，我总觉得他在外面定是有什么事情满着我。”汪蓉说。
　　“我看是你多想了，这男人一天在外，也难怪你了。你有什么疑虑的，回家直接问他不就得了。这小夫妻的，重在沟通嘛。”
　　汪蓉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便拿着桔子上了楼。直到很晚，她才等到余万有回来。她替余万有兑好热水洗擦着身子，向往常一样给他去煮夜宵吃。
　　余万有叫住了她，说自己吃过了，他十分疲倦地躺到了床上，开始睡了起来。汪蓉问着：“我买了桔子，不吃几个吗？”
　　“我困死了，留着明天吃吧。”
　　“万有，我问你件事。”
　　“说吧。”余万有迷糊地回答着。
　　“你是不是还在怀疑我和那个老主管的事？”汪蓉鼓足了勇气，再次提出了这个压抑在心中的问题。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次余万有连否决都未表达，而是鼾声入睡了。
　　如果一个人习惯了在黑夜里展示着生活，那么白天对于他来说就可有可无。就连对阳光的认知也会变得模糊不清了。如果一个人爱上了在黑夜里默遁着生活，那么心中的颜色也会变得灰暗不光。就连对梦想的道路也会变得迷失畸形了。
　　余万有自从来到夜总会上班，便很快的得到这儿的老大赏识，便将他调配到更上层面的男公关部。所以他每日的工作时间便是更加的长了，不是接待这个女老板，就是陪候那个阔太太的。余万有自然是理解自己所从事职业的性质。在吴光奇认为，这无疑又是要将余万有逼向辞职的地步，但余万有竟然能做下来，且做得十分出色，他不禁博得几个阔太太的芳心，还栓住了会所里一位极为重要的女大客人。
　　一天夜晚的间隙，吴光奇撞着余万有，便拉着他谈起了话：“我早就想和你谈谈了，真的，你现在很不对劲，完全不像你自己了。”
　　余万有微微地笑了笑，回答：“你觉得怎样才像我自己？”
　　“呃……至少不会这般为了钱而堕落了吧？万有，并不是说我看着你眼红，我是做为朋友而关心你，你现在十分危险，你难道不知道吗？你现在简直是处于一种疯魔的状态。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不会为权势而落践自己，至少绝不会去接待那些老妖精，这在我看来，简直太变态了。”吴光奇说。
　　“吴光奇，你错了，起初我以为是我错了。但我前不久才明白，原来这里还是一片金海，起初只不过是我还未掌握这儿的游泳规则，现在我掌握了，所以我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什么？”
　　“想明白了这个社会就是这么个样。我们改变不了规则，所以也就默然蹲守，且顺应着水流而生存着。你莫非还不明白吗？你该记住这些话的，你的妻儿至少可以过上更高的生活。”
　　“你别说我的事。我至少不会越出自己的底线，我即维护了我的尊严，也得到了金钱。而你呢，金海？我看是臭河一片，的确是臭河，我得到的钱也是从臭河里捞出来的，然而我身在岸边，不会触及到臭水，而你呢，瞧你现在的模样，已经完完全全跳了进去。我做为你的朋友，衷心的劝你，乘现在还早，还来得及，就起来吧。你想想看，如果汪蓉知道你在这做男公关，是这么个工作性质，她会有多绝望？”
　　“别跟我提她！”余万有骤然绷紧了脸。
　　“万有，你跟汪蓉的矛盾我都知道，我都相信她是清白的，难道你还不相信吗？”
　　“我相信她是清白的。”
　　“那你为何……”
　　没待吴光奇说完，余万有便打断了他的话，他皱紧着眉头，盯着吴光奇半会，轻声地说：“我想回家了。”
　　“回家？”
　　“回老家。回到那个田野、山坡。有蓝天白云和小河炊烟的老家了。”
　　“你在说着什么胡话呢？你是不是太累了？”吴光奇扶着余万有在一处的角落台阶上坐了下来。
　　“我此刻清醒的很，但我前一分钟却都是在说胡话。”余万有笑着说，这一次的笑让人看起来是那么的诚坦。
　　“真是奇怪，我越来越糊涂了。万有，你脑子里到底是怎么运转的？我搞不清楚你的思维，你在想什么，现在做着什么，我都理解不了。”
　　“对不起，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心中的杂乱了，也许你会明白我的杂乱，会从杂乱中找到我抓住的一根绳子。兴许要不了多久，我现在只能告诉你，我想回老家，不想呆在这儿了。但不是现在，我想等攒到足够的钱，回到老家，在老家做点买卖就够了。”
　　“所以你现在就是为了那目标而这样子吗？”吴光奇似乎是理清了余万有的想法，追问道。
　　余万有点了点头。
　　吴光奇叹了口气，嘴巴颤了颤，却又说不什么。两人沉默许久。
　　余万有递给吴光奇一根香烟，接后便自个抽上了。他望着眼前吐出的烟圈，脸上浮现出淡淡地微笑。一种向往地语气说着：“曾经，还是个少年，也像现在这样，和朋友们抽着香烟。那会我的脑子里都是阳光、蓝天、河水和泥土。它们便是我生活的组合，我的快乐便也是由他们而产生。它们是产生不了烦恼的。你有过那种感觉吗？当你全心的投入到和它们的对话时，你会发现这个世界是可爱的。时间不是由紧迫而代替，它将安排一场舞会，将你的灵魂抛向高空，能让你呼吸到在地上呼吸不到的空气。”
　　余万有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你别小瞧那种空气，它将清洗你的身躯，净化你的灵魂。那时候，所有的人都是可爱的，哪儿还会有憎恨？哪儿还会有愤气？哪儿还会有哀怨？可是我们人是那么的懒惰，只愿懒散地匍匐在地，争抢着呼吸着那臭河里冒出的臭气，却不愿，立起身抬头呼吸那纯净地空气。我现在就是想回到以前，回到那个空气中去。也许你会认为我是在逃避，是个社会的懦夫。但我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所认定的美好社会，也许别人会认为这个社会是很美好的，他们可以生活下来，然而我却不能，我得去寻找我自己的社会，也许需要重新创造，也许真的可以寻觅到。”
　　吴光奇看着余万有，听完后并未立刻搭话，他将烟吸到了头，一副凝重地表情，突然开口说：“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很爱一个女孩。”
　　“是吗？我说过吗？是啊，是的。”余万有有些慌乱，连声音也变得颤抖了起来。
　　“你回老家，绝不是为了她吧？”
　　“不是！你把想成什么人了！”余万有激动地说道。
　　“一个复杂的人。我希望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社会，一个如你所说的，没有憎恨，没有愤气，没有哀怨。”
　　余万有笑了笑，没有再说话，直到吸完手上的一根烟，便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