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余万有回到了厂区，这时天已经昏暗了，他打包了一些炒菜等在了女宿舍门前，女宿舍是不容男的进去，所以余万有只得通告看守门的阿姨去通报一声，不一会儿那阿姨走了出来，告诉余万有，说汪蓉不在宿舍里，出去了。余万有以为可能是出去买了点儿东西，想是等会儿便会回来，可没想到等到了天完全暗了下来也不见人。余万有心急了，这人会去哪儿呢，汪蓉不是个爱瞎跑的人，他再托那阿姨问了问同汪蓉住一起的人，都说不清楚去了哪儿，只是说白天便已经出去了。余万有忧心重重地在通往宿舍的路口来回眺望着，他怕汪蓉在路上出了什么事儿。越想越急，便起身去找汪蓉，没出一个弯，迎面便看见了汪蓉走来。
　　“你去哪儿了？我等你好久了！”余万有急忙跑上前去说道。
　　“我刚出去吃了饭。”汪蓉说。
　　“瞧我给你带的饭菜，都已经凉了。”
　　“没事，留着明天吃，反正天凉了，又不会馊。”
　　“是的是的，你去哪儿吃的饭？”余万有突然停下脚步，盯着汪蓉的眼睛问道。
　　“就在附近啊。”汪蓉回答着，汪蓉瞧着余万有的神情有些醉气，便接着说：“你是不是喝了酒，一身的酒味。”
　　“对对，喝了几口。附近？你出去了多久啊？你的身子好些了吗？好些了吗？呃？你觉得我现在醉了吗？”
　　“我想你是醉了。说话语无伦次了。”汪蓉微微蹙眉说道。
　　“是啊，你回答我的问题啊，汪蓉。”余万有越说越带起醉意。
　　“回答什么啊，万有，你喝了多久酒啊，明天还得上班呢，要知道，现在你工作正是关键时期，我听说主管要升你做组长呢，你得打起精神，别被酒误了事。”汪蓉拉着余万有瘫附的身子往宿舍的方向走着。
　　“告诉我，汪蓉，你会骗我吗？啊，哈哈，今天吴光奇跟我说了个笑话，你先慢点回答我的问题，这笑话当真是笑死我了，你听着，他说：‘小时候我在田野里抓了一只大青蛙，有我现在的巴掌这么大，而且很肥，我父亲看见后，便想要宰了它炖青蛙汤喝，我当然不同意，因为那是我抓过见过的最大的青蛙，我得好生养着它，把它越养越大。而我的父亲就像是一只饥肠辘辘的蟒蛇一样盯着这只肥蛙，为了防止父亲宰了它，我时时刻刻地都会把它放在我加深加大的口袋里，上茅坑也是如此。’”余万有说到这，便禁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汪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还没说完，咱先别急着走，我得讲完这好笑的事儿。他说：‘有一次，我去上茅坑，我的青蛙不知怎么的从我口袋里掉进了粪坑里，我吓得屎都忘擦了，我亲眼看见绿油油的大青蛙在黄油油的粪池中游来荡去，但很快它现出了挣扎的模样，我急切地想把它捞起来，经过不懈的努力，青蛙终于被我救了出来，我立即去提水给它冲了好几遍身子，我发现我是这么的爱惜它，因为我打小就不会去关爱别人，而我竟对一只青蛙起了怜心，我看着它那双受到惊吓而发愣的眼神，一股恻隐之心推使我想去拥抱它，但我的脑子却抖搂了一下，不能拥抱它！瞧它那肥白的肚皮，肚子里定是装了许多粪便呢，我抱着这样卑鄙的心眼缩回了身子。我将它放到一个装了半桶清水的桶子里，好让它自我清理清理肚子里的脏臭。那是它第一次离开我许久的时段，是过了一夜。当我早晨去看它和那桶水时，青蛙不见了，水上漂浮着些许粪渣。我看见父亲端出一大碗汤走了出来，那是一双蟒蛇得到食物而现出的眼神，我形容不上来。我不用去看就知道那是我的青蛙炖成的汤，因为我从几米外便从汤气中闻到了淡淡地粪便味。我大笑了起来，笑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开心，以至于眼泪都流了下来。”
　　余万有说完后，似乎是想演出那样的大笑，他果真笑了起来，眼泪竟也如期而至的到来。
　　“你怎么了，万有，你到底怎么了，我不明白你对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你刚才问我，我会不会骗你。当你问完这句话后，便又立马骗起了我来。这故事是你自己的经历，不是吴光奇的，是你自己的，你曾经跟我说话你的这个故事。现在我不管你这些，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哭了起来，万有，你今天很不正常。”汪蓉忍受不了地喊了起来。
　　“谎话被你拆穿了，我就知道你会记得这是我自己的故事，不过没事，这并不算欺骗你。因为我是喝醉了的人，喝醉了的人至少得有这点儿的特权吧，不然这天下任由着醉话当真，岂不大乱了？汪蓉，现在说回正题，我倒认为是你今天不正常，你在骗我，一整天都在骗我！”余万有愈说也愈加地激动了。
　　“你真是喝醉了，我这就送你回宿舍。”汪蓉生气地拉着余万有往男宿舍走着。
　　余万有任由着汪蓉拉走着，嘴里嘟哝着：“是啊，也许我是喝醉了，鬼话连篇……”
　　“醉成这样，看你明天怎么起的来上班，我告诉你，现在你上班可得打起精神，组长的位子可能就是你的。”
　　“是啊，怎么会是我的？你是个预言家，比菩萨的话还要准。可这世界上已经没有菩萨了，所以你说的不准，你也喝醉了吧，啊？呃？哈哈，你肯定也喝酒了，对不对？对不对？对嘛，醉菩萨的心肠……”
　　“胡言乱语，明天你怎么上班！”汪蓉说道，但也不责怨他，只是有一种忧虑的神情浮现在她的脸色，她将余万有送到男宿舍，托着男同事们将余万有送回了宿舍房间，便离去了。
　　汪蓉没有回到自己的宿舍，她有一件压抑许久的心事正在困迫着她，天已是静夜，秋风来了，树叶在阴森森地嚎叫，她像是在等人，也的确是在等人，只不过她正艰难地做着某件抉择的事儿。
　　“小姑娘。”
　　她听见有一道尖细地声音向她喊道。
　　“别看了，我就在你后面哩。小姑娘，你考虑的怎么样？”
　　“你别再纠缠我了。”
　　“你还在犹豫吗？不过我想你定是动摇了，不是吗？”
　　“主管，你别纠缠我了。我和余万有都是可怜的人，出来打工也都是为了养家糊口，你为何就要让我们往死谷里跳呢，给我们一条生路吧。”
　　“年轻人啊，看来你想得还不够明白，真的还不够。你是个年轻人，我只不过是想从你这儿得到一点儿年轻人的粮食，就一点儿粮食。你们就可以在厂里安安然然地上班，那小子我会升他做组长的，一个月能拿一千块，还有年奖金。这多划算，只有你知我知，放心，我绝不告诉任何人。我发誓。”
　　汪蓉全身流着冷汗，不禁地寒颤了起来。
　　“求您了，给我们一条生路吧…！”汪蓉哀求地跪在了地上，眼泪绝望地流淌而下。
　　“当然，我定是要给你们生路的。只要你从了我。”那秃了顶的老主管从黑暗中走到了黑暗处，那尖细的嗓门显现出他的身形。
　　“为什么你们这些人都是这样，为什么你们这个世界竟是这样的昏暗呐，难道就容不得我们这些抱着纯真美好的梦想而来的人吗？为什么你们这些人都要来践踏我们，你也是人呐，你就感受不到人心的痛苦吗？毁灭我们，就真的会让同是人的你们感到欢乐吗？”汪蓉激动不已，她即恐慌又愤懑地喊道。
　　“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不过我知道你是在骂我。哼，不识抬举，要知道，我手下的许多人都想当上这个组长，这是个铁饭碗，将来必定也是我的接班人，他这么年轻，爬上主管还能再爬上经理，多么明亮的前途，而若是放弃，出了厂，哪儿还有什么工好做的，全都毁在了你的自私上，你们就等着饿死吧。看来，我得重新考虑选择别的人了。”老主管哼里哼气地说着，便转身要离去，走了几步，他回过头，说着：“我劝你还是在今晚好好考虑考虑，这不是出卖，这是奉献。”
　　“恶鬼！”汪蓉嘴里轻轻地哆嗦着，摸去满脸的泪水。急忙忙地往女宿舍里跑去了。
　　夜中，树叶还在嚎叫，它似乎还未松懈警惕，好像某个角落里还有什么动静。这个夜没有半点儿月光，一个纯粹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与冷寂，当树叶嚎叫的空歇间，一阵颤抖地脚步声缓缓显现出一个身影，那是一个消瘦的身影。他的双腿在剧烈地颤着抖，好像一种无形的巨坠正压在了他的双肩。他闭目细听，树叶生畏地不敢嚎叫了。在他的耳旁又在一一重现出那一男一女的对话。
　　“当然，我定是要给你们生路的，只要你从了我。”
　　“为什么你们这些人都要来践踏我们……求您了，给我们一条生路吧……”
　　“这不是出卖，这是奉献……”
　　“呜呜呜呜呜呜……”余万有似乎听到了汪蓉的哭声，这一切的声音都在他的脑子里翻腾爆炸！
　　天刚亮，宿舍里的人还未睡醒便被铃铛闹醒了，他们忙碌地洗簌好脸，争分夺秒般的赶忙去工厂上班。或许他们早已忘却了另一个世界里的早晨，所以他们既无轻松的面容，也无欢乐的歌谣伴随一路。天气清冷，加上人们抑郁的表情，活像一个大阴天。然而太阳还是微微地睁开了眼，白天里不能没有它。
　　余万有也在人群中，他在路边上买了几个馒头吃，也不去女宿舍等汪蓉，而是直奔工厂。他早早地坐到车间里，一边啃着馒头一边盯着进道口。汪蓉同几个女同事走了进来，余万有也不去打招呼，只是自顾地看着前方。
　　汪蓉走到余万有面前，说着：“你昨晚没事吧，都喝了多少酒了，早餐吃过了吗？”
　　“吃过了，你呢？”
　　“我也吃过了，今天你怎么不来等我？我还以为你起不了床呢。”
　　“我有些事，所以没去等你。”
　　“你能有什么事？”
　　“你会知道是什么事的。”余万有不愿多说什么，快速的答着。
　　“好了，我得去干活了，你也赶紧去忙你的活吧。”
　　余万有没有说话，汪蓉便急匆匆地跑到自己的岗位忙碌了起来。余万有还是继续坐在原先的地方，盯着前方。
　　老主管走了进来，见着余万有坐着发愣，叫着：“嘿，余万有，你不去干活坐那儿发什么愣！”
　　“是你来了，我等你好久了！”余万有也大声的回叫着。
　　车间里的人顿时停住了手上的活儿，余万有的声音实在太大，简直就是吼叫出来的，这一反常的举动惹得大家满心地好奇。
　　“你要干嘛？”老主管不悦地问着。
　　“我听别人说你要让我当组长？”余万有依然是大声叫着。
　　“现在是上班时间，你去做你的活！”老主管发现不对劲，他瞟向汪蓉处，发现汪蓉的面色已是苍白。他懊恼地命令着余万有。
　　“是的，现在是上班时间，呵呵，你叫我去忙我的活，对吗？是不是？”
　　“对！你去做你的事！”
　　“好的，我绝对服从命令！”余万有嘿嘿地笑了笑，他不慌不忙地走到了车间门口，车间里的人大都以为没事了，又接着干起活来。老主管也气哼哼地坐在了他的座椅上，他屁股刚着座椅，便大吼地急跳了起来，只见得他捂着自己的屁眼乱窜乱跳，满脸扭曲地痛嚎着。
　　车间里的人又都全部停住了活儿，看向失控的老主管。老主管满脸通红，他嚎叫地扯着牙将屁眼里的一颗不大不小钉子拔了出来，剧痛让他扭曲着身子瘫在了地上。余万有哈哈大笑起来，迅猛地将车间的门关了起来。他的眼睛冒着火焰，谁也没有向前扶起老主管。大家似乎都心知肚明了这一切的缘由，他们早就看得出来老主管时常纠缠着余万有的老婆，只是碍于权威，都不敢向余万有吭声而已。
　　“这就是我要做的事，你瞧，这该有多忙啊！我是先把你那小眼睛给抠出来，还是把你那两个老蛋子给打碎掉，你是主管，你说先忙那件活儿？”余万有走到老主管跟前，问着。
　　“我要报警！把你送到监狱里，让你蹲个几十年！”老主管忍着剧痛嚎叫着。
　　汪蓉听着这句话，吓得忙跑出来，拉着余万有哀叫着：“万有啊，算了吧，咱们走吧，别再闹了，别再闹了！”
　　“你走开！”余万有正怒头上，用力地将汪蓉推开，便扑到老主管的身上，疯狂地捶打着。
　　汪蓉只得一个劲儿地劝说，她无助地哀求着旁人来拉劝住余万有，然而她这般地哀求反而让所有的人认为汪蓉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有的甚至开始骂起了汪蓉。
　　在余万有疯狂的捶打下，老主管的嚎叫声渐渐地衰落了，直至只能发出一点儿轻微地呻吟声。
　　“你会坐牢的！”汪蓉看着老主管被打的奄奄一息，悲哀的对余万有叫道。
　　“好了！你到底在想些什么，难不成你真想要去奉献吗？我不需要你的奉献，真的，如果从一开始你就觉得自己一直是在奉献，那么我们在一起就没有任何的意义和必要了。我不需要任何人来庇护我，瞧你现在的模样，难不成你认为我打他不对吗？难不成你已经奉献了？啊！”余万有指着汪蓉大吼了起来。
　　“你冲我吼什么！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我呸！你现在还在骗我，就在昨天，你一整个白天都去了哪儿？啊？你倒是跟我说出个具体来啊！”
　　汪蓉哑口无言，她无助地哭泣了起来。
　　“好呀，既然你不说，那就让他来说吧！”余万有将老主管的脑袋拽了起来，对着大伙说：“大伙都来听听吧，我余万有是不怕你们笑话我的，尽管现在我的脸面已经一文不值了。你，昨天和她去了哪儿？”
　　“我和她上床了！”
　　“啊！啊！听见没有！听见了，听见了！呜呜……！”余万有听到这句话，脑袋一阵阵爆炸般的巨痛，他全身抖个不停。便卯足了劲将老主管的头往地上砸去，老主管发出一声“哎呦”的痛嚎，便又昏昏迷迷的哼着气。
　　“万有，他全在骗你，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啊！”
　　“你给我滚！”余万有冲到汪蓉面前，猛地给了她一巴掌，激动地吼叫着。
　　汪蓉被打的差点摔在地上，她伤心欲绝地痛哭着，嘴里还是念着：“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接着她将车间的推开，跑了出去。
　　此时的余万有也已陷入痛苦不堪地境况，他蹲着身子，抱着自己的脑袋在地上磕碰着。旁人也都不知也如何劝住才好，但过了半晌，余万有遽然地立起了身，他环顾了四周，最后再盯了盯瘫在地上哼气的老主管，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便虚晃着身子走出了车间，离开了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