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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作品名称:安歇      作者:余生      发布时间:2014-08-10 22:41:35      字数:5322

  这些天都是阴雨天,天空常常是笼罩着一团团乌云不散,汪蓉在余家的生活就如这些乌云一样低沉压抑着,面对余德才的嫌厌和责骂,汪蓉几乎没有哪一天是有着愉快的心情,但时间一久,这些压抑痛苦的情绪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成为了一种在等待中的习惯。
  但余德才对于余母的态度却是有着难以言明的微妙的变化,他本以为自己是会更加的厌恶她,因为他已确信不移地认为自己的命就是自己婆娘给害的。但是每当余母在他的面前,他的恼气却又如何也提不上来,甚至还害怕和她见面了,他害怕什么呢?他自己也不是很确切的清楚,但仅凭着一种从脑子里贯彻到心里的胆颤使他变得畏畏缩缩的。
  汪母从别人嘴里听到汪蓉在余家受了极大的委屈,便是气得双手抖个不停,当晚便无法入睡,自己的女儿竟是每天要受那样的脸色。她决定要去余家把自己的女儿带走,把小孩丢给他们,她要让汪蓉再找个好人家。可是又有另外一件事阻挡住了她,那就是汪强在外头找了个姑娘,姑娘叫黄雅,起初她还不觉会有什么,但直到一天上午,汪强领着黄雅,还有她的父亲也一同前来了。黄雅还有她的父亲一身着装就和村里的人很不一样,他们衣着光鲜亮丽,举止言语都十分文雅,汪母站在他们面前自然是自惭形秽、他们把汪强家的房子敷敷衍衍地瞅了一遍,汪母得知了这女方家住在在县城里有大房子,开着酒店,是个有钱人家。如今这女方家主动上了门,汪母思量着要拿出的茶水点心怕在人家眼里是不入眼的,倒惹得更落下了。不拿出更加不是礼了。汪母招呼着全身直冒着寒气。这女方家也不大愿多和汪母寒暄什么,直接了当的说要让汪强入赘,汪母是个拿不定主意的人,她看着汪强,而汪强似乎对此没有话同她说,而且从他的表情上看来他确实是很愿意入赘。汪母想再过些天再说,所以这件事就暂时搁延了下来,但汪母十分清楚,她在这件事上是完全没有话语权的,一切都还是黄雅一家人说了算,毕竟女方的家境是那么的宽裕,而自个的家却什么也没有了。如能攀上这门子好亲事,自然是祖宗积来的福气,只是想着就只有这么一个传家的根苗,本是不愿汪强入赘。但事后一想,自己哪能做什么主呢。汪母心里没个底,她又想起要去找自己的女儿了,当汪强知道她要去见汪蓉,简直气得要把她也赶走似的,汪强放言:“只要你真去了,那你和那丢人讨饭的就别想进这个屋。要知道,我还得要名声见黄雅家里人呢!”
  汪母当然不会理会儿子的胡闹脾气,她终于下定决心,要去余家把汪蓉接走。
  所以在那一段雨季的日子里,汪母真是要去余家了。一路上想看热闹的人也三俩的跟着来,尽管天气十分的不好,但他们大都极爱热闹,毕竟余万有家的热闹大家是看不腻的,就好像他们家的事儿是世界上最新鲜好笑的。
  汪母走到了余家的门口,天空还在飘洒着阴凉的细雨。她的身后跟来了十几个撑着雨伞爱看热闹的妇女男子,他们的脸上的表情和汪母的脸上的表情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一张张脸上都布满着轻松闲情的嘲弄神色,而那一张已经萎缩到极限的皱巴巴小脸却是一脸肃气,让人不敢触动。
  屋内,如能细听,便能听见一连串不知所云的戏调声绕着雨滴、墙壁、泥土、木门盈贯着,那是男人的尖细声,但声音十分独特,唯有是那厚厚的嘴唇下才能发出的。外面的动静打断了里屋的戏调声,没过多会儿,从里屋走出来的余德才添了添舌头,一会儿没反应过来的呆看着眼前的汪母和众人。
  “哦,你来了,进屋里来吧。”余德才走到汪母面前说,虽然他是极不喜欢招待客人的,但这都是出于最基本的礼貌,这说明他的一度苦闷孤僻的心灵还没完全被吞噬掉。他转过脸看向周围满是嘲弄表情的村民,便皱着眉头,喊道:“你们都围在我家门口干嘛,我家门口又没挂金子吊银子的,走走走…,都忙去。”
  村民们脸上嘲弄的表情似乎是更浓了,他们都知道汪母前来的目的是什么,所以他们都迫切的想看看一出好戏,尽管余德才直挥着手让他们走,尽管雨水被风吹地斜飘在身上,他们也只是稍稍站得远了些,随即又是各种站姿看着余德才和汪母的动态。余德才没法,只得领着汪母走进了屋。
  “我女儿呢?”汪母冷里冷气的问。
  “在外面呢,你坐。”余德才搬来一条长凳,示意汪母坐下。
  但汪母没有坐下,甚至都没去看一眼放在脚边的凳子,她接着冷气的问:“外面?去外面做什么?”
  “哦,这些年轻人,我怎么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他们爱干些什么就干些什么,鬼才去琢磨那些,反正等他们岁数大了,自然会像我们一样窝在屋子里不爱出门了。啊,对了,你吃过饭了吗?我们还没吃,我家老婆子等会儿就回来做饭,一起吃饭吧。哦,我还不知道你来这找我有什么事情呢?或者是想你的闺女和外孙子了吧。”
  “对,我得看看我的女儿过的怎么样,她什么时候会回来?”
  “这我说不准。不过应该快回来了,你看外面的天也昏了起来。”
  “你这个当公公的倒是什么都不管了,天都快黑了,孩子还在外面呢。还有,你这太暗了。”
  “暗?什么暗?哪儿暗?”
  “光线太暗了,那个灯泡该换掉,或者再安一个灯泡,要知道,这屋子是有小孩在的,太暗会被吓着的。你瞧瞧,就这点儿光线,伸手难见五指,就连小火柴的光都比这亮。”
  余德才听着汪母故意讥讽着自己的家,便是冷冷地哼着气,不悦地咕哝了几声,也不回复汪母的话了,自个儿便走进房屋里继续理着杂货。
  这时候,门外看热闹的人慢慢地围在大门口了,汪母受了冷待,便是要发气了,她走向余德才处,不高兴的叫道:“啊,这倒是十分好客的家人,怎么,这就你招待我这个亲家的态度。余德才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不光是我知道,外面的人也都知道,你就是心里不正常,冷血的人。我的女儿在你们家是受了多大的委屈,这些不光我知道,外面的人也都是长眼睛长耳朵的,我今天来,就是要老天爷和乡邻的兄妹们给我做个证,你今天就给我个说法,我家的汪蓉,是哪儿对不住你们余家了?”
  “你是来找事的是吗?”余德才走近前来,激动的说着。又转向门外,对着门外看热闹的乡邻吼道:“有什么好看的,都回家看你们的娘去!”
  灰朦朦的雨伴随着灰朦朦的天色,也伴随着一个个讥笑的脸。
  “哼,我今天是要来带走汪蓉的。她在你们家糟蹋了这么好的青春,是她瞎了眼。我原以为余万有坐了牢是他自个儿不争气没品性,今天我知道了,你们一个家的人都是这样的没品性。遭罪了,怎么就会碰上你这一家子人呢?你们得赔汪蓉的损失,得赔钱。”
  “啊,到底是要来讹钱了,早干嘛去了,当初又何必答应呢?你个老太婆,当真是越老越糊涂了,是谁害了谁?你的女儿在我家白吃白住我没说什么,还带给我们余家生出个丑娃子出来,谁见着谁不快。你要带走,就一齐带走,我得找你要钱哩,伙食费得补上哩。”余德才气势汹汹地指着汪母叫了起来。
  “作孽了,作孽了,大家都来看看,看他说出个什么话,这是人说出来的话吗?这是在欺负我这老妇女,欺负我家的男人死了,没个依靠,就可以蛮横不讲天理了。我倒是不怕你唬我,难不成你能捏碎了我这把老骨头不成。”汪母向外面的人儿号啕着,又向着余德才怒斥着。
  “你个老东西!”这时的余德才已然没有太多耐心,他被所谓的现实给扰得暴躁不安起来,望着外面一张张无声而又讥笑的脸,还带着冰冷冷的灰雨,他暴躁地要去给眼前的妇人一拳头。举起的手却又收了下来,外面,走来了匆忙忙的余母和汪蓉。
  “娘啊,你怎么来了?”汪蓉抱着熟睡的高兴,走到汪母面前问着。
  “我来是要带你走的。娘知道你在这儿受了许多委屈,今儿娘什么也不管了,再错也不能把你错嫁在这样的人家里。”汪母气哼哼地瞪了余德才一眼,随即又说道:“闺女,你和高兴这是去哪儿了,一身的雨水呀!”
  “没去哪,娘。”
  “啊,是不是去捡稻谷子了,我就知道,这一家的人就是冷血毒肠,什么事儿都做的出来,从来都不把你当人看。你否瞒着我,今天娘就算是折了这条命,也要带你离开这霉运窝子。他们毁了你的大好青春,娘要他们拿钱赔,改日里娘给你许个好人家。哼,比这儿总要好上千万倍。”汪母越发的气愤,她一眼儿也不愿再多看这屋子的人了。
  “亲家啊,千错万错都是我们家的不是。”余母端来一条凳子,招呼着汪母坐下。“汪蓉啊,你先去和高兴换身干衣服吧,去吧。”接着她走到门口,扑腾地跪在地上,朝着屋外看热闹的人儿哀声道着:“各位行个好吧,这没什么好看的,都散了吧。就算都是给下辈子积积德了,可怜可怜这个没有了脸面的家吧,都散了,散了吧。”
  人儿缓缓地散了,她接着站起了身,又跪向了汪母处,哀声诉说着:“亲家啊,我们有错,可是你不能带走汪蓉啊,万有他会改好的,你瞧,他们也都有孩子了,我们做父母的本该支和着他俩啊,可不能散了,高兴可怎么办,高兴命苦着啊。若说拿得出钱,我愿意把整个家当都给了你,也不愿汪蓉走,可是这个家,你也看见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
  “你什么也别说了,我知道你待汪蓉可以,可是你做不了这个家的主。你起来,这一切的恩怨都是因为我和水兴老糊涂了,竟答应了这门子亲事,倒说起来,错还怨在我们头上。我并不是要如何的为难你们家,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钱我也不要了,我就带走汪蓉一人,高兴就…跟着你们吧……。”
  “不行!要带走就一齐带走,别落下个丑八子。”余德才突然暴躁地叫道。
  “哈哈哈哈哈……,呀!听见了吗?这是什么话儿呀,这是人说出来的话吗?真是笑死我了,你真是疯了,不正常了。怪不得你的那几个儿子都不要你了哩。”汪母又气又笑地讥讽着。
  “你个死老太婆!”余德才怒吼蹬了蹬地,冲向前去,将坐在凳子上的汪母一脚踹在了地上。
  “要杀人了!杀人了!”汪母惊吓住,恍过神来,痛地哭号了起来。
  余母急向前去扶着汪母。
  汪蓉将高兴放在了床上,听到外面的打闹声,心慌地跑了出来。
  一阵冷风吹进了堂屋,天空不断作旋,飞沙乱舞着,泥尘昂首着。雨水滴答答地渐渐地大了,风儿急促地呼吸着,灰色的云朵一叠一叠。
  “娘啊!”汪蓉跑向前去,擦拭着眼角的苦泪。
  “跟娘走,这屋子的人都疯了!”汪母激动地喊着。
  此时的余德才睁红了眼,却又是要哭嚎的模样,来回踱步地仰头哑口嘶嚎。
  “我走了,万有怎么办,我不能改嫁啊!我等了一年多了,万有他快出来了。娘,我不走啊。”
  “你说的什么话,你没看见这个人怎么打了我么,天哪,你把气死不成!跟我走!离开这个永远不见天日的屋子!娘要带你回家,找你哥给娘出气!”汪母拉扯着汪蓉便是往外走去。
  风是那么的凉,天是那么的昏。雨水越下越大,眼看要打雷了。
  “都走吧,离开这个永远不见天日的屋子吧,还有你,也走吧!”后面传来了余德才的嘶吼声,他拉着余母,往门外推去,像一只野兽一样,揪着自己浓密曲卷的头发,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
  余母哭号了起来,她坐在了地上,对着老天诉怨着,但竟一句话也听不清楚。汪母和汪蓉早已停下了脚步,前去拉起着余母。
  “你个臭婆娘,都是因为你,我的这辈子全完了,四个白眼狼都是你生的,都是你带下来的祸累,害的我好惨,全白养活了……!”余德才从墙边上提起一把洋铲,便是向着眼前的三人挥去。
  余母急忙站起了身,抓住了挥来了洋铲把子,对汪母和汪蓉喊着:“你们赶紧走,去叫人来吧,他疯了!疯了!”
  汪母惊恐地猛拉着汪蓉往外跑走,两人跑出一个转弯,挨个家户地推敲着门,呼喊着、求救着。这样的动静似乎把每家户的吓了一大跳,谁也不敢也不愿出门惹着麻烦事,都想着兴许早有人会出去解决了。狂风和暴雨也在帮忙着推敲着每一家的门窗,然而在这样的大动荡下,人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关灯盖上被子睡在床上。
  汪蓉突然停住了身,“呀”了一声,急的大哭起来:“娘,娘,高兴还在屋里,完了,完了,我要去抱他走,高兴啊,等娘啊。”说完,便独自往余家跑去。汪母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也急忙地跑去。
  她们一齐跑了回来,来到这永不见天日的屋子前。屋门口已经不见余德才和余母的身影了,一片刻的寂静。又有一种毛骨悚然地气息传入到她们的耳朵前。婴儿剧烈地哭闹声。
  汪蓉与汪母冲进了屋内,在后房门迎面撞见了余德才,余母却已是躺在地上作痛呻吟着。余德才抱着高兴,神经质地歪曲着脸。汪蓉与汪母不敢再走向前,生怕刺激到他,而伤害到孩子。她们退到了屋门口。
  “把孩子还给我……。”汪蓉轻声地哀求着。
  余德才也缓步走到了屋门前,他没有听见汪蓉的话语般环顾着天空,在他的眼中,那不断堆叠地乌云中划开了一道光线,伴随轰隆隆的巨响。他似乎在乌云丛中看见了一个巨大的时钟,如光一般刺眼,直射入他的五脏六腑。时钟不停地发出滴滴嗒嗒地走动声,然而却越来越急促,越来越迫切了,好像是快要爆炸般地在剧烈颤着抖。
  一道哀求地声音又一次传来:“把孩子还给我……。”
  这声音好似一道比雷电声更为摄人的声音,将他眼中的巨钟撼碎了。一切都该结束了,现实莫非当真可以毁灭了?余德才的眼睛睁得巨大,眼球鼓起,望着前方十分真真切切存在的汪母和汪蓉,他仰头长呼一口气,举起了双手,婴儿从空中划过,各样地哭闹声使得世界有了片刻的寂静。
  婴儿从空中落在了泥地上,余德才仿佛得到了解脱般,全身感到一片儿轻松,他认为自己是疯了,然而他很庆幸,自己居然能在变成神经病的状态下知道自己是个疯子。现在一切来自现实的百般刁难都与自己不相干了,他庆幸极了,自己终于得以逃脱,也许生活真的可以重新绽放了。在他的脑海,忽生起这样的语言:“一定要离开这个不见天日的屋子,这个残害了自己半辈子的屋子。一切都还来得及,人本应有选择如何生存的权利,人本应有摒弃压迫生存的权利。”
  他在一切道德的悲痛与绝望中,他身无其事的冲出了屋门,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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