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作品名称:安歇 作者:余生 发布时间:2014-08-14 23:00:05 字数:3712
朱山监狱的场外,犯人们正在红干干的泥土忙活着拔地瓜,一辆辆柴油式三轮车在种植地中来回穿行着,载着满满的劳动之果奔往总地存放着。犯人们穿着橙红色的囚衣,本是一双双罪恶的手,如今布满了裂痕与泥屑。他们不时擦拭着满头如雨珠的汗水,在这里,各式各样的罪人都聚在了一起,有洗不清的,有已然悔悟的,也有死性不改的,然而他们却聚在了一起,同受着阳光的普照,以或多或少地消去罪恶的腥气。
余万有在一排翠绿的瓜藤旁忙活着,他的身旁是戴着眼睛的谭运,而不见一向话痨的吴光奇。原来吴光奇早在上个月就已经期满出狱了。这个一向志高气昂的年轻人已经奔向了他所向往的城市里去了,吴光奇在出狱前就已经给自己设定好了路子,他决定了要去广东,并留下了地址给余万有和谭运,交代着出了狱竟可以去投靠着他,他说:“兴许到那时,我已经是个大老板哩。”
已近中午,夏日的酷炎使得这片红色山地更为炽热了。犯人们停住了活儿,又是一辆辆三轮车驶来,但不是运货的,而是载着犯人的午餐。余万有同谭运一齐向分发午餐地段走去,路中,一名狱警喊住了余万有,将余万有唤到跟前。
“余万有,71号,是吗?”
“是的,是的。”余万有急忙点着头。
“喏,你跟他去,你家人来看你了。”狱警指向另一名狱警,对余万有说道。
余万有听到这话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自从自己入狱以来,家人从没有来看望过自己。这些他都能理解,路途遥远,父母也都没有文化认不得路,要是请个司机,那一向愤愤地父亲也是不会掏钱的。如今,家人为何还是来了呢?是发什么了什么事?但这样的思虑很快又被另一样的思虑所取代,汪蓉会来吗?或许她早已离开了,早已走向自己的人生道路了。余万有没有再多想什么,望着依然红彤彤的炎日,缓缓地叹着气,便跟随着一名狱警的身后行去。
余万有来到了监狱里的探望室,他一踏进门,便看到了隔着一道玻璃的母亲,还有汪蓉,再走近,他看清了汪蓉的怀抱里躺着了一个模样瘦小的婴儿。
此时,泪水早已浸湿了他的眼眶,百感交集地不知如何开口。无奈他不能触手去摸到母亲那松弛的面容,还有汪蓉那如洪水般地眼泪。他们只能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相识着对方,只能通过台面上的对话机互相地问好。
余母凑到对话机前,生怕余万有听不清似的大声叫着:“万有啊,我的儿啊。娘总算是能见着你了,你还好吗?唉,这怎么能好呢,瞧你都瘦没了,都是娘不好,让你受了这样大的罪啊。娘对不起你啊。”
“娘,别说这些话了,唉,这些都是我应得的惩罚,儿时偷鸡,长大偷金,如今我已经得到了惩罚,终于可以重新做人了。娘,你别哭了,我很快就要出狱了,还有两个月呢,一眨眼就会过去的,到时候我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无所事事,偷东西了。我要光明正大的做人,好好挣钱。”余万有望着余母说道,他又接着看向了汪蓉,一种更为无言的情感冲击着他的内心,欢喜与痛苦一齐俱来:“汪蓉,你好吗?”
汪蓉走近传音机前,抹去两眼止不住地泪水,微微一笑,把孩子抱了起来,说:“我一切都好,看,这是我们的儿子,名字还没正式起,我就唤着他高兴,等你出来了,咱们就一齐去上户口,你再定个正名吧。”
“高兴?这名字很好,就叫余高兴好了,等我出来了,我们家就日后就一定高高兴兴的。他会说话吗?”余万有欣慰地说道。
“现在还不会,哪有这么早说话的,小孩说话至少要到两岁的样子呢。不过他倒是会胡乱着叫:‘爸爸,妈妈,爸爸,妈妈。’,你听,他现在在叫你呢!”汪蓉领着孩子做着嘴型,孩子也跟着唔唔了起来。
“我也有儿子了,呵呵,汪蓉,辛苦你了!”余万有笑着说。
“万有呀!”余母插着话说着:“娘这么晚才来看你,你可别怨娘了,娘也是没有的办法……”余母说到一半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好端端地哭什么呢!”余万有劝道。
“你爹他死了!”余母哭丧着说道。
“死了?什么,什么死了?我爹怎么了?”余万有被这一句话惊得心发乱,眼睛不由地红涨了起来。
“你爹他着了魔,发了神经,死了……”
“他的身体不是一向都好好的吗?”余万有心痛地说着。
“不是身体的事,是心和脑子出问题了,要么就是鬼上身了。他疯了,什么人也不认了,那下雨打雷天,被雷劈死了……”余母说下去了,悲痛地哭丧了起来。
“被雷劈死了?怎么会啊,天哪,我爹他……他怎么会呢?”余万有难以自信地发问着,他甚至认为自己此刻是在做着梦。
“事实就是这样,被劈死了。他也是活该……万有啊,娘的命好苦。你爹当天也不知是发了什么疯,汪蓉的母亲来看汪蓉,他就暴躁起来见着我们就要打,汪蓉和她娘被打跑了,娘也被打晕了,可是孩子还在屋子里,他就抱起着孩子,不知脑子里在想着什么,娘晕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是汪蓉和她娘又跑了回来,要救回孩子,你爹他已经疯了,把孩子给扔地上,自己就跑了出去。当天晚上就被雷打中死了……报应啊……”余母失声地痛哭了起来,余万有惊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隐隐作痛着。余母被汪蓉劝住,缓过气来,抹了抹眼泪,接着说:“娘这次来,是要来看看你,跟你说声这事,还有你爹的后事。万秋、万平、万庆都从外地回来了,他们是要来分家分地了……”
“分家分地?我们家就几个地,还有什么可分的,他们这是要做什么?”余万有气愤地叫着。
“唉,他们也都是要养家糊口的,自然是要分点东西减轻点自家的担子,娘也觉得没什么不妥,这个家迟早都是要分的,既然他们都到齐了,就依了他们的愿,可是娘又想到了你,你现在还在牢里,怕家里面分家会让你吃着哑亏啊。”
“这些家里的琐事我不愿多想,就让他们折腾去吧,他们再怎么折腾,难道就留不得我们住身的地儿。我也不想再去争什么,爹已经走了,还有什么好去争的呢。”余万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
“万有,你都变了个人了,哪儿都不像以往那个你了。兴许是牢里的苦磨砺了你罢。”余母宽慰地说。
这时从余万有里间走进一位狱警,告诉着时间要到了,该散了。
“娘,时间到了,我得回了,你们也回家去吧,路途这么远,当心着保重着。”
“万有啊,你放心,家里的事儿娘会全向着你,娘和你媳妇儿等着你回家,这两个月你要好好保重着,别惹什么事了,好生听警察的话,保重着身子,到你出狱那天,我们来接你。”余母仰着脸对着已经站起身的余万有叮嘱着。
余万有点着头,看向了汪蓉,嘴巴颤抖着不该如何道别是好,犹豫了片刻,他凑近传音筒前,说道:“汪蓉,幸苦你了。”
汪蓉忍住了泪水,微笑着向余万有挥着手。
余万有接着又回到了农作地上,谭运问着:“干什么去了?”
“我家人来看我了。”
“那是件高兴的事儿了,你老婆也来了吧?”
“她来了,还有我出生了的儿子。”
“你还真是有福气,人一辈子,不就是成了家好生过日子嘛,这些你都已经做到一半,只要你出狱了,好好的挣钱养家,那这一辈子才不叫枉然和失败呢。”
“我会挣钱养家的,她们为我付出了太多。”
“是啊,我真羡慕你。转眼间你便要自由了,外面的世界很大,好好生活吧。”
“当然了,我怎能不再去珍惜生活呢。这么多时间来,感谢你这样关照着我,我真心也祝愿你也能早日出狱,早日拥有美好的幸福。”
“呵,快点干活吧,这些话还是留着你出狱那天再拿来道别吧。”
“呵呵,好!”
转眼间已是黄昏日落了,犯人们回到狱里吃完晚饭,冲洗完身子便都回到了各自的牢房里。夜暮,牢房里却没有窗户能看到外面的闪闪地星辰,仅凭着灯光关灭才能切身地感受到夜黑白明。这个时候,余万有躺在床上难以入眠,就如自己刚进来时一样,他无法释怀父亲的死去,怎么就会被雷打死呢?怎么就会疯掉呢?怎么会见人就打,连孩子都不放过呢?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时间紧促,母亲没有多提什么,这让余万有更加的为之伤神。虽然自己也十分地痛恨父亲,然而血脉相连,自己身体上流淌地血液还是父亲的,就算再如何有许多的不愉快和怨恨,到了人去影散的空凉情景时,余万有还是难免地默然流淌着泪水。这泪水是儿时的记忆,那个时候,父亲并不像现在这样刻薄粗横、冷漠无情。父亲就像别人的父亲一样,关爱着自己的孩子,总惦记着孩子爱吃什么就想要去弄来什么。人为什么会变呢?变得太快,还没好好去感受那份亲情便冷封了,难道真是自己的捣乱让父亲变成如此,怎么会啊!余万有不肯相信,他便十分迫切地想了解这一切的根由,然而却又无法想彻透。
迷糊之间,已然入睡。
狱里的清晨,犯人们赶早地便要起床,洗漱好先是要随着狱官们跑步,随后吃完稀饭,就要上农作场里忙碌着。这样的一天天算去,离余万有出狱的日子也就一只手可以数清了。余万有干活的劲就更加的足了,他说要为自己出狱奋斗之前把身子骨打好基础,好生锻炼着。在这个少年心中,出狱了就等于是获得了重生一般欢愉,新的自由便又要在这块大地上驰翔着,满怀着梦想,有着将一切罪过赎清后的轻松。
他暂时地不再去想父亲的死去了,他正抓紧最后几天,好好地看看这座监狱,这座有权力去困笼人类自由的堡垒,有权利将一切罪恶消除的堡垒。不然看出,除了余万有即将要出狱,还有一些强奸犯、谋杀犯、贪污犯、腐败犯也一齐出狱了。至于他们各自所怀有的梦想是什么,便不得而知。然而却有一些向谭运这类犯人却依然囚困于此,公道便是如此,法律便是如此,如一块巨大的铁石一样砸在了土地深处,已难动拔,更何况一些醒悟的悔痛呢。人类的独特之处在于各自拥有一个内在的世界,每个世界都有一个裁定的法则,在陌生与陌生之间,利益与无利之间,每个世界很难取得亲切地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