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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作品名称:安歇      作者:余生      发布时间:2014-07-29 21:41:59      字数:5103

  五分钟前,余万有房间里黑漆一片。
  “万有,万有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怕,他们是谁?外面来了什么人,我听不清楚,你却能听清楚的,你告诉我啊,你为什么这么怕啊,万有!”汪蓉紧紧地握住余万有的胳膊,不安的情绪布满了她那消瘦的脸孔,每一个毛孔都胆颤不停着。
  余万有刚把灯关掉,便躺在了床上,他抱住汪蓉,没有说任何话。
  “他们要来了,他们要来了,啊,他们要做什么啊?”汪蓉的声音十分的波动,让人感觉这样的声音轻轻一颤动便会坠入洪水当中,在滚淌地泪水中发出呜咽。
  “他们是警察。”余万有平静地说道,仿佛他除了抱着汪蓉,其他的一切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
  “警察?”汪蓉哆嗦了一下,随即那本已经湿红的眼眶淌出了一道道泪水,再也没有什么比此刻更加悲伤的时候了。“万有,你做了什么?”
  “我偷东西了。”
  “偷……东西……了?偷……什么了?”
  “烟和酒,还有钱。我没有积蓄,聘礼的钱都是偷来的,我别无选择啊,是现实,是现实逼着我去这么干的,我也曾经发誓过,不再干偷鸡摸狗的事儿了,可是我不去偷,你的家人怎么会同意你嫁给我呢?我不去偷,我们生完了小孩怎么养活他,怎么去外面闯呢?”余万有的声音变得硬咽了。
  “万有,这不是真的,你在撒谎,在逗我。我是在做梦吧,这绝不是真的,他们不是来抓你的,你不会坐牢的,都是梦啊,都是梦。”
  “对,这都是梦。”
  “我好害怕!”汪蓉突然好像大哭起来,但又被一切的压迫所压迫下来,她只能忍住哭声,那消瘦的脸庞变得通红,她嘶着嗓子,牙齿不停地打颤。
  “不怕,不怕。”
  “万有,你也哭了,你是不是也很害怕?”
  “我……没有。”
  “抱紧我吧,万有,也许我们不会分开太久,我会等你,等你出来,然后再去实现我们的梦想,我会等你,你不要哭,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和孩子,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逼不得已的……”汪蓉说到这,忍不住地也哭泣了起来。
  “我对不起你啊,汪蓉,你后悔过吗?”
  汪蓉哭泣着。
  “如果你后悔了,那等你生完孩子,你就把他留给我家,就当你从来没有认识过我,因为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根本不值得,知道吗?你应该可以很幸福的,比任何人都可以幸福,你可以过的很好的,何必要等我呢?我只会拖累你,浪费了你的青春,你本可以住上楼房,跟一个从没有偷过东西的人在一起。”余万有握住胸口,突然十分地冷静,更准确地说是自我堕落或是绝望,他轻轻地说:“如果我坐牢了,你就离开我吧。”
  汪蓉从没有间歇过她的哭泣,就好像没有去听余万有说话一样。就在他们的房门被推开后,汪蓉的哭声骤然间变成嘶喊了,她坐了起来,狠狠地瞪着走进来的五个拿手电筒的警察,她的一只手抓着自己头发,抓着自己脸,抓着眼前的空气,就像是一个疯子一样哭嚎着,嘴里念着乱七八糟的字句。
  警察们都停住了脚步,她的那张脸是多么的让人心疼,悲伤在那张脸上是多么嚣张的占据着。此刻依然侧躺在床上的余万有呆呆地睁着眼睛,他能想象出汪蓉疯狂的举止,她是那么的爱他,她是那么的舍不得他,她是那么的担心他。余万有紧紧地握住她的另一只手,放到唇边,轻轻地依靠着。
  一个月后,昏暗的屋子里没有了余万有的身影,这样看去,似乎更加地昏暗了,一点儿生气也没有了。余母走了出来,她的变化实在惊人,瞧那满头的白发,一个月前还只有几根而已,现在,竟然全白了,她的眼睛湿红着,很明显是刚哭过。冬天的暖阳照在了大地,也照在了她那如冰霜一样寒凉的老脸上。
  “娘,娘。”
  “诶,儿子。”
  “娘,我想吃鸡蛋,要生着喝。”
  “娘,娘。”
  “诶,儿子。”
  “娘,我想吃肉,又肥又大块的。”
  ……
  她时常出现这样的幻听,幻听过婴儿时期余万有哭啼声,幻听过小孩时期余万有的吵闹声,幻听过前段日子余万有的哭喊声。她最心疼的儿子就是他了,如今却年纪轻轻地入了监狱,他的前程,他的名声,这些她都不去看重了,她只是痛心着年纪轻轻的儿子怎么受得了那儿的苦。她念着。“一年半,有十八月啊,十八月多少天,有五百多天,这五百多天叫我怎么过啊,我现在连过一分钟都是煎熬啊,我的儿子,竟是这样的命苦,竟是这样的命苦啊,都是我的错,都是家里太穷了,都是爹娘没有钱,我们没有看重你啊。”
  “还哭什么,唉,得了吧,就让他去牢里好好反省,让他日后知道怎么做人。”余德才走了出来,不耐烦地打断了余母的哀叹声。
  “你怎么就不害臊啊。啊!你好意思出去?自己儿子做了牢你还有心情哼戏调了?啊,你真是要遭报应的。”余母激动地指着余德才骂道,随后又哭腔着说:“我就求求你了,给我点钱吧,让我和汪蓉去看看他吧。”
  “天哪!我哪儿还有的钱啊,你们杀了我吧,我哪儿还能有什么钱啊,我的钱全部,是全部,全部都给那小子花出去了,汪蓉她现在有身孕,肉啊鱼啊什么不是用我的钱买来给她吃的,还要我这个当爹做什么事?还不够吗?难道要我把这条命也拿去卖掉吗?好啊,卖掉好啊,谁要我的命啊,谁要就拿去吧,我要拿这钱去给我那儿子买棺材防老。”余德才气哼哼地囔囔着。
  “啊,你小声点吧,小声点吧。”余母看了看里屋,怕让汪蓉听见不好,忙压住余德才的高音。
  “哼。”余德才似乎是占了一切的正理一样扬眉吐气了一番,便推着车出去卖杂货了。
  余母皱着脸,眼神呆呆地看着前方,她那双有些花白的眼肉渐渐地又涌出了泪水,没有哭声,只有眼泪。
  余万有就这样被判了一年零六个月,因入室偷窃罪。
  他被押送到一处叫做朱山的地方监狱,那儿周围全是红色的泥土和干燥的山坡,那儿除了犯人和看守人,别无他人。
  余万有同五个犯人关在了一间冰凉凉的牢房里,三张上下铺的床占据了牢房里的很大位置,那五个犯人中有三个是中年男子,从面貌上看去,大约有四十来岁。另外两个要年轻许多,他们都比余万有大上好几岁。余万有最起先总是独自躺在自己的牢床上沉默不语着,他在监狱里,对所有的陌生人都保持着一种隔阂和恐惧,从不与人交谈,甚至看都不敢去看别人。他是个机灵的人,当然知道进了这儿的人是没有一个好惹的,不是砍了人就是放了火,再者是抢劫或是黑帮勒索……总之,在他的内心对这儿的一切都是恐惧的,他在这儿变得异常听话,就好像本是个良好的小伙子,却无缘无故受了冤枉似的关了进来。他做事一点儿也不比别人慢,体力活手技活他都不落后。而有时人问他是哪儿的人,他却害怕的颤抖着手,不敢说话。
  余万有睡在一张上下铺的的下铺,上铺的是一位戴着镀金边眼镜的人,约二十五来岁,留着中发,样貌看起来和善而又富有知识。他因为喜欢抬起眼看到的不是床铺,而是房顶的水泥才一直睡在了上铺。余万有开始以为睡在上铺的人会打扰着自己的作息和思绪,因为在上铺的总是要难免的上上下下,弄得铁架子床摇摇晃晃的。但余万有的忧虑很快便消去了,这个戴着镀金边眼睛的男的在上去之前便把要做的事儿全都做妥了,例如小便,他在睡上去的最后一刻就会走到尿桶那儿一次性解决,然后才上来。余万有时常会听得这五个人谈着话,得知睡在他上铺的男的是一名乡村的中学教师,大学生,他入狱是因为同一名女学生发生了超越师生的不正常关系。
  余万有对这个人镀金边男子很是好奇,在他身上,看到自己所无法垫沾到的一切好品德,他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和愚昧,像一只从井里跳出的青蛙一样,目瞪口呆地自惭形秽。
  在一次几人的聊天中,他听到了这位中学教师再一次叙述他为何而坐牢的经历。他说:“我的那位女学生是班级里成绩最优秀的,而且是最精干的学生,她那么热情,对什么事情都充满了乐观,而且不管是在思想方面或是生理方面都偏向早熟,我是班主任,同学们都选了她做班长,所有我总是和她谈话,她也总是和我谈话,看她自信乐观的说话而露出的一对小酒窝,看她因为受到了表扬而挺起的胸脯,还有她那乌黑的马尾辫,轻快如舞的步伐,清甜聪灵的声线,我在不知不觉间已然喜欢上了她,而我当时强力抵制着那种丧失伦理的感情,我甚至决定,等到这个学期过去,我就辞职,去别的学校,离她越远越好。可最要命的,啊,你们绝对想不到的,最要命的是,她居然…,那天,我记得是阳光是那么的灿烂,是冷天,冷天的阳光是最温暖的。她走到我的办公桌前,又露出了那可爱迷人的酒窝,我当时心醉神迷极了,可我还是抵制住了。她跟我说了班里的各种情况,我当时就感觉到她说这些事情比任何一次都要亢长,我似乎预料到什么,是啊,我以前就时常那样幻想过,幻想过她会爱上我。其他的老师都离开了教师室,她就在我的眼肉下,那么真真实实地给了我一只折成心型的信纸,我呆住了,一切的情形都那么的逼近梦幻,却又无时无刻地证明着真实,她害羞地笑了笑,便跑了出去。”这位男教师用那无比怀念却又十分痛楚的表情述说着。
  他接着说:“那封折叠成心型的信,那是改变了我命运的信啊,那是年少的女孩用那稚嫩的字句勾画出来的爱情,却十分让人激荡和沉醉。我有什么理由不接受,不去冒险,不去一搏呢?我当时昏了头脑,也写了一封晦涩的,缠绵的,浪漫的情书给了她,就这样,我和她开始了秘密的交往,到了星期六星期天,我和她便会去一个很远的村庄或是县城,那是别人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在哪儿,我们可以手牵着手,可以拥抱,我可以背着她,可以亲吻她,就像一切情侣之间一样会做的事。她是我最好的学生,也是我最好的恋人,她是那么的懂我,在那个时候,她不再像是个学生,而是真真切切的女友一样关心体贴着我,会吃醋,会说我傻,会揪我耳朵。我真的是认为,我和她可以在一起,可以一辈子浪漫着,体贴着。可是我真傻,我怎么会让自己那样堕落和迷失呢?我要了她的第一次,那时在我心中,她就必定是我的女人了,而不是我的学生。可是,我真不敢不相信,一切都会转变的那么突然,那么的让人不敢相信,那么的让人痛苦。并不是因为我得知她怀了我的孩子,却是相反,我当时高兴极了,我决定辞掉教师的工作,决定带着她远离周围人必然会有的流言蜚语。但我的一切打算都落空了,一切都是空谈,她反悔了,不和我走了,那时候她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已然不是我眼中那个乐观活泼,对生活充满自信的人了,她变得害怕了,那眼泪完全脱离了对我的爱,完完全全是为了她自己。她好像是不堪忍受一样去告诉了她的父母,说我诱骗她,说我对她谈情说爱,说我误导她,说我毁了她。”
  镀金边眼睛的教师说到这便总会痛哭起来,余万有知道他的姓名,叫谭运,他们都叫他小谭。后来的故事是这样的,他说:“说我毁了她,是啊,我是毁了她。唉从一早我有些预感了,她似乎从这种激动人心的爱情里面挖掘到了足够多的好奇,所以她怎么会跟着我这个比她大七岁的人呢,而且是卑微的不正派的恋爱啊,我们中国人总是喜欢把很多事铸成卑微的不正派的,这样做实在太累人了,而我就是其卑微的不正派的头号丧失“伦理”者,真是可悲。她的确是不爱我了,对我不再有热情了,她本就应该归纳于那些与她同代的年轻人当中去。她就像抛掉不正派的东西一样抛掉了我,只要不抛个干净,那么她也就会变得不正派了,所以她扭曲许多事实,扯了许多的谎话,甚至践骂我,怒斥我。我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她和她的家人,无非想得到的结果是我拿出所有的积蓄,变卖家当去打掉那个孩子,补偿她的营养费,然后什么精神损失,名誉上的损失等等各项损失,我什么也没有了,工作没了,身无分文,和乞丐没有什么区别了,于是我便忍受着村乡街巷的人们指责辱骂,而她却成为了全村乡的同情者,受害者。我靠捡废品维持着肚皮,步行在县城里靠一手字讨点零钱,我咽不下这口气,我的人生全部作废了,我受够了,于是我忍受了十几次的饥饿,你们真的无法想象那每一次的饥饿是多么的痛苦,死亡简直就在眼前啊。我攒足了钱就买了一把小刀,便去找她了,那一次,她看着我,我就在她眼前,她的眼神真是无法形容啊,哪还有一丝当初纯洁的模样,那是厌恶和冷漠的眼神,就好像她一直是高高在上的高洁,而我一直就是个乞丐一样卑微。我把刀抽了出来,把她按在了地上,她吓地大哭大嚎了起来,我却下不了手了,我竟舍不得她了,我不想她比我先死,我不想她哭,可是她却看到我好像不敢,就像个懦夫一样,她停止哭声,开始辱骂起我来了,就好像不辱骂我的话她就会跟我这个卑微的人沾到边一样。我脑袋简直晕了,我就用刀在她那喋喋不休的嘴脸上轻轻,我发誓啊,只是轻轻的划了一刀,便逃跑了。”
  余万有每次想到这个教师的命运便会联想起自己的命运,一切都是为了那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玩意儿的爱情,但余万有还是觉得自己的命比他好,至少汪蓉并没有背叛他,而是深爱着他,他没有把刘燕算进自己的命里面来,他用极其顽强的力量来抵制着这脑海时常闪过的影儿。而至于汪蓉会不会等他,余万有总是不去想,因此他在监狱里的生活所想的事,很少很少会去触及到汪蓉。但在不觉间他却又总会想起汪蓉,和那没有出生的孩子,这便会让他的心痛苦万分,现实也就便会附在他的身上,让他十分的疲累,他知道自己确实思念,思念那个还未构建完好的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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