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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迷雾寻踪 第八章

作品名称:激浪归舟      作者:耕石      发布时间:2013-10-02 14:39:00      字数:3874

  耿石本可以第二天就回来的,可是经不住秦矿长和肖师傅的挽留。一想到回去他的心情就莫名地烦乱,总像有坨棉花堵在胸口。回想参加工作这两年来,厂里面对他都很不错,领导上给了他各种机会使他发挥作用,但是总像有一个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迷团罩在他的头上。这次他又顺利地解决了问题,肯定越是顺利就越是遭到非议。和往常一样,有的人喜欢,有的人不喜欢,听说吴承南就对陈不楚说过:“一个外来的雏儿怎么能在我的天空中飞?明天还骑到我的头上屙屎来了!”现在知心的朋友都走了,只有余明生还了解他的心情,所以让他到外面来散散心,加之秦源和肖师傅的盛情难却,他只好多玩两天。
  第二天一大早肖师傅就要喝酒,秦源许诺耿石要陪他喝三天,他办不到,他不会喝,也不想喝,秦源就带他到处看看。首先来到了一口斜井,耿石上学时在煤矿实习过,对煤矿的生产流程十分了解,这是松木坪煤矿的一个主坑道,已经安装好了电动送风机和抽水机,还没有使用,听说将来还要把风钻改成电钻。
  “咱们就不下去了,里面太黑也不安全,现在都还很原始。”秦源说。
  一条光亮闪出来,耿石在井口上看见,一顶安全帽上插了一盏矿灯,一个矿工像一块黑煤一样地在地上爬。他只穿了一条短裤,腰间挂着一个蓄电瓶,双肩背了两条宽皮带,皮带后面拖着一大箩筐煤。那轨道是木制的,一根圆木劈成两半,钉在枕木上,枕木的距离恰好是一个梯子步,犹如一架木梯铺在斜坡上。矿工双手扣住枕木,双脚蹬着枕木,一步一步地爬上来。出了井口有两个井上的矿工抬走了木架上的箩筐。木架呈“井”字形,下面和轨道交叉钉着两块南竹片,拖煤的矿工还要把这个木架背回去。这时他已经气喘吁吁,汗水在他的身上画出了一条一条的水纹。
  耿石再看不下去了,他直想哭,一个矿工为了生存,为了家人的一口饭,竟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价!也许他们并不知道,他们身后背的那箩筐煤将会发挥多少光和热?!
  “我看我明天还是回去吧。”吃午饭的时候耿石对秦矿长说。
  “那不行那不行,接你来还想请你帮我们搞一个全盘规划。我是一个抗枪杆子的出身,撂下枪杆子当了煤黑子,对煤矿的生产管理一窍不通。安装这台发电机就是想初步实现电气化,肖师傅的借调时间已经到了,离开你可不行。”
  “倚着我的心也许能够做到,可是我不敢揽这个任务,因为我觉得电力企业更需要我,把今天的情况一看,我觉得自己还不如一块煤。”
  “就在我们这里发挥能量吧,我陪你干一辈子。”
  “那不行,我已经把电力当作我的事业,现在像这样的原始企业还有很多,他们都需要电,都需要电的知识,也都需要电来改善他们的劳动条件,而我现在做的正是这项事业。为了这个事业我将会付出毕生的代价,相比之下我已经选择了自己最合适的岗位。”
  “这么一说我就不好说了,那就多留几天陪陪肖师傅好吗?”
  耿石心里很感动,摇摇头说:
  “我明天一定要回去,厂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
  秦源和肖师傅舍不得,耿石也舍不得,多好的人啊!假如说,他真的留在了矿上他也会付出毕生的心血,他爱那些矿工,多么朴实,多么坚韧,相比之下自形惭秽。“一定要像一块煤一样地活着,直至燃成灰烬。”他在心里模模糊糊地生起了一个誓愿。他必须回去,尽快地工作,他知道他的下一步工作是变压器房改造变电所的设计,那是迎接电网诞生的一个重要环节。对他来说是一项新的工作,一切都在尝试,他相信他同样能够出色地完成。因为他更看清了祖国和人民对电力的需要,看清了事业发展的前途,过去在学校里的誓言和口号再不是一句空话。
  次日早晨,秦源用运煤的汽车把耿石带到枝城。站在码头的高台阶时耿石楞住了,眼睛朝下水看,江水在涛涛地流动,比小城的江面宽阔很多,江面上笼罩着一层薄雾,对岸景色模糊,在江这边不远两公里处就是煤码头,煤炭堆积如山,皮带运输机正在繁忙地运转,码头上停靠着一艘大船正在上煤,船身油漆成草绿色,船头翘得很高,没有舱位,只有一截两层的驾驶室坐落在船头上,驾驶室的后面是长长的挡板,上面覆盖着油布,大约有三四十米长,耿石看得清清楚楚,在高高翘起的船头上,用白色的油漆写着四个大字:“人民一号”!耿石的心在突突地跳,忽然想起了在工会办公室里和陈秉华的那次握手。那是一次心灵碰撞的握手,两个男人豪气的握手。“陈秉华该不会在船上吧?他是三副,我应该去看看他。”正在他想的出神,秦源在他的身旁问道:
  “怎么,舍不得走啦?跟我回去吧,哪怕一个月两个月,我跟你们领导去说。”
  “啊,不,我看见了‘人民一号’……”
  “那是重庆的一条驳轮,跑上海的,每次都要在我们这里加煤。”他如此的轻描淡写,可知耿石的心底有多沉重?!
  “哦,哦……”
  谁也没有想到,耿石又这么快回来了,连周卓英也没有想到,否则她会去接他的。这天付厂长正在为耿石担心,和余明生商量:“是不是再派个人去看看?情况不知怎么样,他最近的心情不大好。”正说话间,耿石拎着小包裹进来了,大家喜出望外,耿石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人民一号”驳轮像一块巨石压在耿石的心头,他不知道如何对待周卓英才好。周卓英对他太殷勤,使他无法抗拒,因为她仍然是无言无语,也没有亲昵的表现,只知道为他办事。耿石回来的那天已经是中午时分,在他向厂长汇报的时候周卓英得到消息,早早地打了两荤两素两份饭,把荤菜用碗扣着,摆好两双筷子坐在屋里等候。耿石一进寝室,她立即迎过来,接过他手中的小包裹,为他身上掸灰。满心喜悦地说:
  “我就知道你会很快回来。”
  “临走的时候你还是用眼泪送我。”
  “人家跟你说了,那是倒了眼睫毛。”
  “现在你再倒一次我看看?”
  周卓英在他身上打了一下:“你坏!哪是说让它倒就倒的?”这时方凳上放着一个新脸盆,里面有冷水,她提起热水瓶掺了热水,仍然用四个指头摆了摆试试冷热,拿出了一条新毛巾放在里面,对耿石说,“先洗把脸,把手洗干净了吃饭,菜恐怕都凉了。”
  下午耿石没有回车间办公室,而是到了生技股,因为王树成抽出来搞基建,暂时在生技股办公,耿石的下一步任务将是进行变电所的设计。这对他来说又是一项新的尝试。他是学“工业企业电气装备”的,发电厂需要他,他建立了全套技术管理,现在变电所设计需要他,他义不容辞地把它接过来。
  生技股原本有两个人,一位土建工程师和一位股长周星海。周股长自学成才,理论实践一把好手,细高挑身材,待人和蔼可亲,据说是大资本家温某的女婿,背了一个成分不好的包袱,为人非常谦虚谨慎。见耿石来非常热情。那天耿石详细听到了小城电网的远景规划。据说省里成立了省电业局,将要派人来筹建行署电业局,并在宝塔河建立大型火电厂和在东山建设水电站,小城电厂目前要扩建二号机和三号机,改造的变电所是将来电网的重要一环,这使耿石很受鼓舞。
  晚上周卓英陪了耿石很久,她刚走了不久吴承南来了,和往常一样,满脸堆着笑,非常客气地对耿石表示“祝贺”:
  “祝贺你又一次出色地完成任务,听说很俏皮。”
  “其实没什么,只能说又碰了一次运气。”
  “你到底是怎么处理的,那么大的一台发电机?”
  “谁也没有想到竟是铭牌上的打字错误。”
  “你怎么就发现了呢?讲一讲道理我听听。”
  “直接配电的发电机不可能是‘三角形’接法,因为低压都是380/220伏供电,道理就这么简单。”
  “你行,你行,天大的问题到你手里都不成问题。今后遇上这种事情应该向组织上汇个报,要不然组织上不知道你在外面搞些什么名堂。”
  耿石的心里一愣怔:“向‘组织上’汇个报?”否则“不知道你在外面搞些什么名堂?”耿石油然升起反感情绪,心里想,“难道厂长不是组织?他们不知道我在外面做些什么吗?厂长下的任务理应向厂长汇报,你吴承南别说还没有提拔为党支部副书记,就是提拔成正书记也没有必要向你汇报。”
  耿石没有做声,他知道他一开口两个人肯定又会话不投机。过了一会吴承南通知了他一件事情:
  “星期厄尔(日)在木工房召开新党员入党宣誓会,团员和申请入党的同志都参加,这次虽然没有你,也是你来厂参加的第一次。总的来说你表现的还不错,别气馁,也来参加一个,受受教育。”——这就是吴承南!
  电厂在厂外还有一栋房子,原是一家居民住户,地点在小南湖(巷),离市里最大的活水湖“南湖”不远,介乎厂区和职工宿舍之间。有一个宽敞的小院,木板房两层楼,左右两个楼梯,中间隔断。右边一间堆些粗重的杂物,左边的一间原是图书室和俱乐部,后来图书被借光了,棋子儿渐渐的少了,就把楼下改成了木工房。王树成所负责新建的那个“俱乐部”实际上是个小礼堂,因为还没有建成,一些较大的会议仍然利用木工房召开。
  那天是星期“厄尔”的上午九点钟,耿石按时来到会场,未免感到奇怪。会场的迎面墙上挂着一面党旗,党旗的下面摆放一张长条桌,上面铺着蔚蓝色桌布,显得很庄严,但是参加的人不多。说是新党员入党宣誓会,但是很多老党员都没参加,特别是几位领导。只看见了王树成,属于超龄的团员,他不知道这个大会究竟是党员大会呢?还是团员大会?
  大会开始了,履行会议程序,首先由新党员田月秀介绍了入党经过,多讲的是她如何接受吴书记的栽培教育和积极靠拢组织。然后她和冯懋伦两位新党员在党旗下举起右手,在王树成的带领下,庄严地举行了宣誓仪式。最后由吴承南讲话。耿石只听得:
  “……我们(党)的大门是向知识分子开着的,像冯懋伦,来厂一年就入党了,我们需要的是与党同心同德的好同志。不像有些人,同党离心离德的,你申请的时间再长,表现的再好,我们也不会考虑……”
  耿石简直懵了,无论对你吴承南有多大意见,总不能说是“同党离心离德”吧?这个“纲”上的未免太离谱了!他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是将来的前途在何方?他失去了前进的方向,看起来他的理想他的事业,他的追求他的未来,乃至他的家庭和爱情,一切的一切都将成为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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