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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迷雾寻踪 第三章

作品名称:激浪归舟      作者:耕石      发布时间:2013-09-27 12:05:12      字数:4305

  耿石来到楼上,拉开房门一看,眼前的情景使他惊得目瞪口呆。只见周卓英坐在翻到的方凳上,正低着头在炭火上用小锅煮菜。耿石前脚刚迈过门槛,后脚又停住了。周卓英看见耿石出现在门口,抬起了低垂的头,朝耿石微微一笑。
  耿石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定睛看了看,她的眼睛还是红肿的,所谓微笑只不过是撇了撇嘴。床上放着一个大背包,鼓囊囊的,旁边还有一个小铺盖卷。他明白了,她这是要到厂里来住。
  他的手扶住了门框,退出了迈过门槛的那只脚,然后扶住墙,慢慢地往后退。一步,两步,他退进那个夹道。一步,又一步,他觉得夹道越来越窄,直至夹住了他的身子,使他动弹不得……
  他重新溜回厂长办公室,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直想瘪嘴。他觉得自己受了捉弄,你知道自己要回来,何必逃走呢?早知道她会回来,何必昨晚折腾那一夜?担惊受怕不说,多伤人的心,你就是这样找我“聊天”的吗?
  赵厂长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便问道:
  “你这是怎么啦?你拿的小锅呢?”
  “赵厂长,周——卓英她——她回来啦……”
  “哦,她回来啦?现在在哪?”
  “在我屋里。”
  “你快去呀,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屋里,再逃走你就难找了。”
  “就是为难了……”
  “有什么为难的?你只记住欠我一杯酒就是了,以后还我一杯酒,现在去把她安顿好。”
  “我该说些什么呢?”
  “你什么也别说,听她说。”
  “她带来了铺盖行李,看样子是要在厂里住。”
  “房子是没有的,你就把她安排在值班休息室,这事以后再说。”
  他重又退出厂长办公室,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看,厂长把他送到门外,见他想回来,手背朝上向他摆了摆:
  “那么多棘手的事你都能解决,这事就难住你了?去吧,去吧!”耿石转过身,赵厂长又自言自语补了一句,“唉,一道难迈的门槛啊……”
  耿石一步一挨地走上楼,进了寝室一屁股坐在一把椅子上。
  “你这是怎么啦?见我来了不高兴?”
  “不不,我昨晚一夜没睡觉。”
  周卓英站起来,走近耿石,用手替他梳理了一下头发,愧疚地说:
  “实在对不起,都是我害的你。”说完她一头扎在耿石的肩窝里,又抽抽搭搭地啜泣起来。
  耿石扒开了她的手,对她说:
  “别这样,你先坐下,现在煮的还是夜里的那些菜吧?”
  周卓英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用筷子扒着锅里的菜:
  “我实在饿坏了,一直等着你,我想你也没吃饭吧?”
  “是的,是的,我也没吃。”
  “已经煮好了,边吃边下,饭就用饭盒热的,一块儿吃吧。”
  “好的,好的,一块儿吃吧。”
  吃饭的时候周卓英对耿石讲述了她回家前后发生的事情,正如李主席和赵厂长的判断,他自己会回来,然而为什么一定要给耿石设一道“门槛”?他一直想避开感情问题,怎么就避不开?周卓英说铺盖卷是姐姐帮她收拾的,姐姐央求父亲:“您就让卓英走吧,现在留在家里谁心里都不好受。”她又对卓英说:“不过你要对爸妈保证,这是临时的,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回来。”周卓英作了保证,然后她对陈秉华说:“你是明白人,我的好话已经说尽了,我相信你会处理好的。”周卓兰最后说:“卓英,你别打我的主意,这是不可能的,我对秉华再好,他是我的妹夫,天底下没有姨姐跟妹夫过日子的,这还要你们两个人认真地考虑……”事情就是这样的,听完了周卓英的一番陈述,耿石对她说;
  “你以为这事就算完了吗?这事还远没有完,你昨天晚上还问我,‘感情这东西怎么就这么奇怪?’是的,就有这么奇怪,捡起来就放不下,甚至是一辈子,除非你一开始就别碰它。正像河滩上的沙子,总要一粒挨着一粒,但是没有任何关联,一旦浇铸了水泥,就再也分不开了。感情就如那水泥,把两粒沙子黏在一起,除非把它们砸烂,粘了水泥的沙子还是不能再还原。你以为你丢的下陈秉华,陈秉华丢的下你吗?你以为可以让给姐姐,姐姐又能接受吗?你以为你应该追求自己的幸福,可是别人的幸福呢……”
  “好了好了,别说了,我明白,我这辈子就该是痛苦的命。”
  “这样吧,今天领导都不在,我给你找个地方先安顿下来好吗?”
  “也只有这样了,还会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这时已经是下午两三点钟,耿石拿起她的铺盖卷,她背起了大背包,敲开了女寝室的门。王小曼在屋里,见是他俩先愣了一下,很快满脸堆笑地对周卓英说:
  “呦!卓英姐,你也搬来了?我正愁没人作伴呢。”
  耿石替她安排了王小曼对面的一张床,紧靠窗户,中间有一条黄色的长条桌,对周卓英说:“你先安心地住着,王小曼是常住的,另外两张床是值班换班休息的,未免对你的休息会有些打扰。”
  “这很好了,让你费心了。”
  “洗漱用具都在办公室里,洗澡吃饭你都熟悉,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找王小曼。”
  “这我知道,你不坐一会儿吗?”
  “不了,我先把我的屋子收拾一下,这两天艾妈妈不会来,我也该睡一会儿了。”
  “让我去收拾吧。”
  “不用,你也一夜没睡,好好休息。”
  耿石并没有去睡,他睡不着。“唉,一道难迈的门槛啊!”赵厂长最后的一句话他听见了,他的听力很好。现在该不该向赵厂长汇报一下呢?不!上午和赵厂长的谈话已经够打搅的了,这时应该由自己来解决。他本走到了厂长办公室,停了一下脚又走出了楼门,来到那棵樟树下他又站了一会儿,穿过循环水池,用手接了一下喷出的水雾,温度不高,他知道现在的负荷也不高。信步走出厂门,街上行人寥寥,向右拐来到江边,穿过沿江马路下了江坡,再向右拐,沿着上水向前走。江水很浅,天上出现了太阳幌子,对岸青山连绵,心想看一看景致也好。“什么都别想,一定什么都不想!”他一再叮嘱自己,可是他还是想了……
  他小看了周卓英,不简单啊!他也一直把她看成小孩子,可做的事比大人还大人。应该说她敢恨敢爱,可恨的不是时候,爱的不是对象。我在她面前有过不检点的地方吗?他反复想,不,没有,从来都很严肃。对王小曼他倒挺随便,搞不好挤两下她的嘴巴子,胖嘟嘟肉乎乎的,一挤一笑;她的小手上,每只手都有四个小指窝,有时他捉着她的手拍打两下,可是谁都没想什么。对周卓英他能这样做吗?也从来没想过,连正眼看都没看过。相反她有些话倒是值得回味:“人家陪了你老半天,你怎么就不可以陪我一会儿呢?”“(你去拗口)那天回去以后,睡到夜里我好失悔好失悔。”“一想到你不在办公室,我的心里就空荡荡的”……这些话我怎么就没有把它们联系起来呢?他从来很少看她,偶尔扫到她的脸上也不过一扫而过。是不是冷淡反而容易激起对方的热情?相反相成、心理反差嘛。不,不是这样,陈秉华对她也没有热烈之举,怎么就没有引起“反差”呢?这叫感情,她对他的感情是怎样产生的呢?难道为了避免麻烦连工作都不做了……
  耿石边想边走,脚下拌上了一块石头几乎跌倒,天已经渐渐昏暗下来,江面上起了雾,在雾气笼罩下显得更冷。前面已经看不见沙滩,而是一片石头,参差不齐,非常凌乱,夹杂着砖头瓦块。对面的青山已经模糊不清,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这是到哪啦?怎么不见昨天的那片沙滩?”他心想,走到哪算到哪吧,反正不想回去。赵厂长已经回家,值夜班的又是吴承南,他懒得见他,喜欢乱开遑腔,好像只能听他的就不能听别人的,他说什么都正确,万一见到他又不知说什么好,何必呢?要是回到自己的寝室周卓英又坐在屋里怎么办?李铎民的寝室也不能去,碰见谁都不好说,心烦意乱的,一开口必定是这件事。不如索性晚一点回去,泡一个热水澡蒙头一睡,准保睡得着。睡着了,就什么都不想了,谁也不好来打搅,反正明天还有一天休息,睡他个连轴转,与世隔绝一天就好了……
  前面又见一片沙滩……又是一片鹅卵石……他陷入一片对面不见人的雾霾中……
  
  正月里,正月正,
  正月十五挂红灯,
  红灯挂在大门外,
  单等五哥他上工来。
  六月里,二十三,
  五哥放羊在草滩,
  身披那个蓑衣,
  他手里拿着伞,
  怀中又抱着放羊的铲。
  九月里,秋风凉,
  五哥放羊没衣裳,
  小妹妹有件小袄袄,
  改了一改领口,
  你里面穿上。
  十二月,一年满,
  五哥算帐转家园,
  有朝一日天睁眼,
  我来与五哥他把婚完,
  哎哟那个哎哟,
  哎哎来哎哎哟,
  我来与我五那个哥哥把婚完……
  
  《五哥放羊》的歌声由远至近,边唱边歇,中间夹着“耿——石!耿技术员!”的呼喊。耿石楞住了,起初听不太清楚,越来越清晰,唱完了又喊,喊完了又从头唱……
  这会是谁呢?歌唱的这么好,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在这黑咕隆咚的大雾中。莫非是自己在做梦?要么真有“天籁之音”?歌声自远方来,自天边来,在这方圆几里都见不到一个人的地方?要是有谁在江边上练嗓子,歌声应该固定在一个地方,是他迎向歌声,而不是歌声从后面飘来。他站住脚,转过身来聆听着,不敢回应,因为他不知道歌声是真是幻,又不知道唱歌的是谁。
  “耿——石!耿石!”
  最后两声喊他听清楚了,是王小曼!在相聚不到十米的地方他看见了人影。他向人影迎过去,王小曼飞也般地像一只小猫,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这时耿石才意识到,刚才的歌声是心灵在呼唤。
  良久,耿石推开了王小曼,听见她在喘着粗气,似乎在啜泣,也似乎同时听见了两个人的心跳,对她说:
  “小曼,怎么会是你呢?”
  王小曼破涕为笑:“怎么就不会是我呢?”说着她举起小拳头,朝着耿石的肩膀捶了两下,“害死人的!要是我今天不找到你,你不是走丢了,就是在江边上冻死。”
  耿石一时激动,重又把王小曼搂在怀里,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小曼,你真好。”
  “现在知道我好了吧?人家是心疼你。别以为我也是周卓英,乘人之危,捞一个甩一个。”
  “我知道,我知道……”
  “知道个屁!你知道!知道你这是走到那儿来了吗?”
  “江边呗。”
  “江边?你想走到重庆去呀!走啊!朝前走,一直朝前走,看你走到猴年马月!”
  “我这不是回头了吗?”
  “要是没人来喊你你回吗?你把小城都走完啦,已经过了三江口,左边是三条江,右边是农田,黑灯瞎火的连路都没有。”
  “这么说我走错了方向?我说怎么没有看见昨天的那片沙滩,到处是乱石头。”
  “你还想追周卓英啊?那是往下走,这是往上走,看你糊涂的连方向都给弄拧了。”
  “好了,既然找到我就往回走吧,你是怎么知道我是朝这个方向走的?”
  “我可不是诸葛亮,能掐会算。我把周卓英安置吃了晚饭就去找你,看见你不在就知道你又出事了……我问门房说你出去了,我问他你怎么走的,他说江边,我到了江边,哪里见得到你的人影儿?正好中班出灰,我就问一位师傅,说是看见你往上游走的,我就追来了。”
  “你怎么想起来唱歌找我呢?”
  “找着找着下起了大雾,我的妈呀!就像大浪一样向江岸扑。我心想坏了,他一定走不回来啦,本想回厂里去喊人,又怕你越走越远,就喊了你几声,没人答应。我想你绝对不会不理我,就想起了唱歌。昨天你进舞厅的时候不是正在放《五哥放羊》吗?谁知道你还不惹,我就边唱边喊。”
  “光喊不就得了吗?我又不知道你会唱歌,唱的又这么好,好像是从天籁来的声音。”
  “你知道我找了你多半天吗?就这么‘耿——石!耿石!’地扯着嗓子喊,我犯傻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疯子!”
  “哈哈哈哈……”耿石终于开怀大笑,王小曼也跟着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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