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迷雾寻踪 第二章
作品名称:激浪归舟 作者:耕石 发布时间:2013-09-26 13:42:03 字数:3256
雪,悄悄地来,又悄悄地去了。
大年初一小城十分热闹,习惯上是郊区的农民给城里的领导和“老大哥”拜年。一大早鞭炮声、锣鼓声此起彼伏,他们各带着自己的小节目:采莲船、荷花灯、蚌壳精、赶驴……每到一处受拜的单位就要出来用鞭炮迎接。电厂是个大单位,当然不能错过,李主席就在营业股的门前迎接了一拨又一拨,把寻找周卓英的事暂时放一放。他心里明白,周卓英不会出什么问题,如耿石和王小曼所说,她一方面是“避婚”,一方面是“求婚”,她决定放弃陈秉华有耿石的因素,如果有轻生的想法她放不下耿石。这事就让已经知道的人知道,不知道的人先别惊动,反正“过会”只是一上午,他还是向前来值班的领导做了汇报。
耿石哪里睡得着觉,去年春节那是想家心里难受,发了几封信心就踏实了,平静了,泰然了,一躺下就睡着了。今年春节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觉得肠子都快绞断了。去年“过会”他不知道,今年知道了也没心思看,更没有心思去参加迎接,就这么一会儿楼上,一会儿楼下,一会儿后院,一会儿大门口地来回走动张望。恰巧今天是赵厂长领导值班,李主席和王小曼一起简略地向他汇报了一些情况。他知道这时耿石正在绞肠子,就倒背手站在后院的一棵樟树底下看。耿石看见了赵厂长,几次想开口又咽回去。赵厂长笑嘻嘻地拦住他:
“小耿啊,你在锻炼身体啊?”
耿石站住脚,看了赵厂长笑容可掬的样子,泪水在眼睛里打转转,说:
“赵厂长,给您拜年!”
“彼此彼此,新年过得还好吧?”
“好个——”不知怎么的,耿石此时像小孩子,想撒娇。赵厂长又问:
“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事吧?”
“嗨,您不知道——”他欲言又止。
“你的事情我什么不知道?就像现在,我一直用眼睛看着你。”
“周卓英从我屋里走出去,现在她人不见了。”
“哦,你怎么就知道她人不见了?”
“到现在没找到。”
“小城地方虽然不大,但随便在哪里扎一个人,你往哪里去找啊?”
“可是……”
“那是你心里太着急,是在院子里走走呢?还是到我屋里去烤火?”
厂长办公室就在厂部办公楼的一楼。据说曾是葡萄牙开设的一家“慈善医院”,后来发现和山上的一家“圣母堂”联手残害儿童被取缔,房子归公就交给了电厂。电厂虽小但在全市属第三家大企业。第一家要数港务局,第二家要数“美孚”和“德士古”联合开办的石油公司,第三家就属电厂了。主楼的房间不多,但很特殊,两层楼里各有大房四间,靠走道的是门,靠走廊的是落地窗,落地窗上都有百叶窗,每间屋子里都有壁炉,屋顶嵌着浮雕。中间的走道很宽,可以放下一张乒乓球台。正房外围的走廊有两米二宽,横着可以放下一张床。电厂接管后就把走廊夹成了八间小房,楼下的做办公室套间或是小仓库,楼上的作为宿舍。为了不从办公室穿过,将楼上办公室中间夹了一条夹道,其中的一间是吴承南的休息室,对面的一间就是耿石的寝室。赵厂长身兼党支部书记,本来应该在吴承南的办公室里办公,为了和厂长们一起办公方便就搬到楼下。
厂长办公室共有四张桌子,三位厂长和一位技师,技师姓黄,下江人,说着满口下江话,快六十岁了,也是由三北公司调来的“老光耀”,偏重汽机和锅炉,对电气不懂,所以耿石调来倍受重视。这时两位副厂长和黄技师都放假,赵厂长就把耿石带到他屋里。
“今天只有我一个人,咱爷俩好好聊聊。”赵厂长进门对耿石说。
“咱爷俩”?耿石听了打了一怔。从年龄上讲,他理所当然是自己的父辈,从同乡讲,也许可以攀上关系,但无论如何他毕竟是耿石的最高领导,在这心事重重,“倍思亲”的节日里,听了这句话,耿石顿感一股暖流流遍全身。
屋里的炭火是刚生起来的,赵厂长一边夹出冒烟的木柴一边往上面加炭,继续说:
“昨天团年都和谁一起过的?”
“还有谁?王德怀和李铎民呗。”
“跳舞了吧?”
“是的。”
“听说你们把王小曼给气哭了?”
“没有啊,她昨天晚上值深夜班……”
“所以你们就把她给气跑了。”
“谁告诉您的?”
“还有谁?王小曼呗!”
耿石笑了,赵厂长真逗,他哪里像领导和群众谈话啊!耿石无拘无束,心情立即平静下来。对赵厂长说:
“这丫头,在领导面前告我们的状啊!”
“告状倒不是,刚才她和李主席到我这来,随便说的。”
“周卓英的事您都知道啦?”
“知道了一点,你别着急,咱们今天不谈这事。”
“不谈这事谈什么呢?我的心里堵个疙瘩。”
“我问你,你喜欢不喜欢王小曼?”
“您问她干嘛?”
“我喜欢这小闺女儿,天真、活泼、聪明、伶俐……”
“我一直把她当小孩儿逗……”
“那么今天就逗逗我吧。”
“赵厂长,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啊?”
“随便说,有什么说什么,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您是让我也随便?”
“不随便我们就谈不好了。”
“这么一说您真把我的话给逗出来了,那我就说了?”
“说吧,说吧,今天主要听你的,我不插嘴,把你来厂以后所有的心喜心烦一股脑跟我说说。我一个人怪闷得慌,你也睡不着觉,咱爷俩就来个竹筒倒豆子,把心里话都倒出来,你的疙瘩就解开了。”
耿石的确有很多话要说,但紧要的无人说,王德怀和李铎民不好说,余主任和车间的师傅们不能说,王小曼和周卓英更是说不到一块儿。他觉得心里闷得慌,表面上的开朗和内心的压抑不是一码事,正像厂里的平静和内里的复杂不一样。虞厂长的保守就不说了,吴承南身为一个党的形象代表,散布的都是一些腐朽堕落的东西,什么名誉、地位、金钱、美人……好像是他一手遮天。要不是开讲了技术课,厂里几乎没有任何活动。生产骨干的文化素质普遍比较低,使他工作起来很吃力……以及他的理想抱负、今后打算、思想感情、个人问题……一股脑抖落出来……
“还有吗?我可是一字一句地都在认真听着。”
“您这么说我反而讲不下去了。”
“讲,没关系,上午讲不完还有下午,下午讲不完还有以后。我不说和你是老乡,大老远地来,只身一人扎在异土他乡,作为领导我不能不对你关心。”
耿石感动的流下泪来:“要是厂里的领导都像您这样,我想厂里不会像现在这样。”
“你看这样好吗?你讲的都是心里话,我不给你作评价,只给你归纳一下,我也好心里有数。”
“我是有嘛说嘛,思想是乱的,所以讲得很凌乱。”
“我给你归纳有这么几条,首先你有理想有抱负,应该肯定,但是你对厂里有意见,意见集中在吴承南身上。你的心思有一大块,集中在入党问题上。入党问题又涉及到个人问题,你有一个同学和你好了三年,分配时两个人都没表态,她去年入了党,来信明确了态度,你打算等你的入党问题解决了再做回复,将来把父母也接来,就在小城安家。这些想法本来都很好,现在又插进来一个周卓英,把你的心思搅乱成一锅粥。是这样吧?”
耿石嘿嘿地笑了:“厂长归纳的非常精辟。”
“不是我归纳的精辟,是你讲的精辟。人人都说你会说,你能说,今天我算是亲见了。又听说你的理论水平很不错,所以我们看问题,应该始终用‘否定之否定’的观点,这些问题我想你都能够自己解决的。”
这是一次闲聊,对耿石来说却是一次重要的谈话。耿石和赵厂长聊的正在兴头上,外面有人敲门。赵厂长起身开门,见是厨房的胡师傅,他手里用木托盘端来了饭菜,说:
“赵厂长,吃饭了,今天食堂吃两餐,值班工人都吃完了,我给您热了热。”
赵厂长愣了一会儿,把腿一拍:“呦!看这爷俩聊的,把这档子事给忘了。”说着转对耿石,“来,小耿,咱爷俩边吃边聊。”
胡师傅把托盘放在桌上,在往外端菜的时候对耿石说:“我不知道耿技术员也在这儿,我再端两盘来。”
“够了够了,这些足够了。”赵厂长说。
“食堂有多的,都是昨天留的,再加两样。”赵厂长问今天工人们怎么吃,胡师傅说,“今天是每人三盘随便端,没做汤。”
耿石站起来说:“我自己去端吧。”
“不用了,你们先吃着,这就来。”
胡师傅出去了,赵厂长拿出一瓶酒对耿石说:“我就这点爱好,今天特地带了一瓶好酒,正愁没人陪着喝,你就陪我好好喝两盅。”
“我不会喝酒。”
“不会喝也要喝,酒喝个高兴,今天是大年初一,又有好菜,为什么不喝?”
还没等赵厂长把酒瓶打开,胡师傅又端来了三盘不一样菜,赵厂长说:“哈哈,丰富丰富,像个过年的样子。”
耿石突然想起来:“昨天晚上在我屋里吃饭,李铎民的小钢精锅还在我屋里,我把火盆架子也拿来,索性就索性了……”
耿石欢天喜地往外走,赵厂长在他的背后说:
“看这孩子,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