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回家的路只有一步之遥

　　刘大麻子摸摸光光的大脑袋，看了一眼师爷，师爷点了点头，就说：“好小子！亏你小子想得出！去，把他给老子看起来，好好伺候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拿你是问！”
　　“好好好！”
　　
　　冯天猫把父亲带进土牢，连忙示意父亲不要说话，又出门看看没有什么人，才又抽身进来，关上了门，压低声音，反问道：“我救了你，你咋报答我？”
　　“你还没告诉我为啥要救我呢！”
　　“因为你老子。”
　　“我爸爸？”父亲更加疑惑，“我爸爸怎么了？”
　　“你老子要杀我！”
　　“要杀你？那你还……”
　　冯天猫长叹一声，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人啊，活着都不容易！”
　　父亲赞同地点了点头。
　　“你娃子要是有良心，见到你老子，就替我求个情，把我们两家的恩怨了结了吧！”
　　“中！我答应你！”
　　“你先别急着应承！”冯天猫审视着父亲，满脸的不信任，“你这是死到临头了，才会答应得这么痛快！你想好了再说！”
　　“我说话算话，一口唾沫一个钉！要我给你发誓吗？”父亲有点急了。
　　冯天猫像是在揣摩着着父亲心思，最终点了点头，说：“中！像你老子！我信你了。不过，我还是……也好，你还是发个誓吧！”
　　“要是我说话不算数，天打五雷轰！”父亲明显感到了冯天猫的不信任，这对他来说算是一种侮辱，更想证明自己的清白，“要是我爸还要杀你，我就陪着你死！这样中了吧？”
　　“中了！我信你了！”冯天猫眉开眼笑，甚至亲昵地拍了拍父亲的肩膀。
　　“可是，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父亲立即推心置腹起来了，“这里马上就要守不住了，别把我们也裹进去了！”
　　“咋就守不住了？不会吧！”
　　“我给你说，那个哑巴是解放军的人，他说大部队就要来打土包寨了，这一次是非拿下不可的！”
　　“解放军？还大部队？”冯天猫惊得嘴巴张得老大。他没想到解放军的大部队这么快就打来了，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首先想到是不是要把这消息报告给刘大麻子，让刘大麻子做好防备。但要是真的攻下了土包寨，自己不就没有退路了？来的不是独立团，父亲是排不上用场了，留在这里，就只能等着解放军把他和土匪一锅烩了。可要是不这样，又能怎么办呢？
　　父亲说：“叔，我们一起逃走吧！”
　　“逃？怎么逃？”
　　父亲满有把握地说：“我和货郎看了，他说南边的悬崖不太高。只要有一根长绳子，我们栓在树上溜下去！”
　　“这倒是个办法！”
　　冯天猫找来绳子，带着父亲避开土匪的耳目，来到南边的悬崖边上，把绳子拴在树上，和父亲一前一后往下溜去。父亲意外地发现，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还有一条绳子，那绳子要比他这根短得多，下边还远远没到崖底。他立即想到，这绳子肯定是货郎拴上去的。那绳子不够长，只通到离崖底一丈来高的地方。父亲和冯天猫抓着绳子，慢慢地下到了崖底。
　　“不准动！”几支枪同时顶在了他们的脑袋上。
　　
　　四十五、回家的路只有一步之遥
　　
　　没等回过头来，他们就被几只手同时抓住提了起来。走不多远，就是茂密的树林了，随即被扔在地上。父亲这才看清，到处都是身披伪装的解放军。
　　他立即被带到一个当官的面前，当官的立即询问上面的情况，他便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当官的命令把他们看管起来，防止他给土匪通风报信，在搞清他的身份之前，不准离开。
　　当官的立即命令，鉴于他们从上边下来，有现成的绳索可以上去，机不可失，如果迟疑极有可能暴露目标，命令一连、二连迅速向山寨东面小路附近集结，三连掩护尖刀班从绳索爬上去，出其不意夺取东面的土炮楼，然后守住炮楼，等待一连、二连冲进山寨，一举歼灭全部顽匪。
　　战斗很快就打响了，枪声像炸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响个不停。不到半个时辰，枪声便稀了下来，不久彻底停止了。
　　父亲和冯天猫被人押着带上大道，看到三、四十个土匪垂头丧气地从山寨押了出来，在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身后的士兵把他们也推了进去，让他们加入俘虏的人群。这让父亲无法接受，这样对他、对冯天猫，太不公道了，就大声喊叫起来：“我们不是土匪！他是被抓进去的，我是和你们的那个货郎进的寨子，他跑了，把我丢在了里边！你们总得讲理吧！我要见货郎！货郎！货郎！你跑哪去了？出来说句话啊……”
　　当兵的不由分说，推着他继续往前走，并一再对他发出警告。父亲的喊冤声终于引起一有个当官的注意，让人把他们带了过来。听了父亲的申辩，当官的仍然将信将疑，随手拉过一个土匪，指着父亲问是不是你们一伙的？土匪说不是，是个挑货郎担的。当官的一下换了笑脸，说老乡，看来我们委屈你了，还和父亲握了握手。父亲刚要松一口气，不料当官的又一指冯天猫，问那个土匪，他呢？土匪说他是，在寨子里两年多了。当官的脸色又变了，父亲忙解释，说他是我邻居，被抓进去的，是他救了我。当官的说：“还挺复杂，看来还得委屈你一下，等查清了再说，我们不会冤枉好人的。”
　　他们又回到了土匪的人群中，成了被押解的对象。一直押到了陶朱镇上，才关了起来。
　　和他们关在一间屋子的，共有十七、八个土匪。匪首刘大麻子已经死了，在这个牢房领头的，是那个戴蚂蚱腿眼镜的师爷。父亲没多想，还安慰冯天猫说，货郎很快就会来见他，事情很快就说清楚了，就会还他们个公道的。冯天猫冷冷一笑，说，恐怕不会那么简单。父亲说，为啥？冯天猫没有回答，只示意父亲看一看那些土匪。
　　土匪们早已个个两眼冒火了，就是这小子把解放军带到了山寨的，还放下绳子让解放军突袭，使山寨毁于一旦，害得大家都要被砍杀头了！师爷已经悄悄吩咐下去，只等天黑，就一起送父亲和冯天猫上路。
　　父亲这才感到了那四伏的杀机，不禁暗暗叫苦。都是那个狗日的货郎，害得他差点丢命，现在又迟迟不肯露面，如果死在了这些土匪的手里，就会稀里糊涂也成了土匪，临死还要披上这张贼皮，给祖宗八辈丢脸。实在是窝囊！
　　比他觉得更窝囊的是冯天猫，想不到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居然瞎了眼睛，相信了父亲。现在连父亲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哪里顾得上他呀！早知如此就不跑了，他不跑就不会放下那条绳子，不放绳子解放军就不能攻进土包寨，他还能多活几天。要是他把从父亲那里得到的消息告诉刘大麻子，刘大麻子加强防备，说不定还能守上一年半载的。唉！竟然上了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的当……
　　一直等到太阳下山，牢门才被打开了，父亲被提了出来，带进了一个房间。他进去一看，肺都气炸了，上面坐着的正是那个货郎！
　　“你个狗日的！”
　　父亲来不及多想，就一下扑了上去，揪住货郎就打，立即被旁边的人打倒在地，随即被拖了出来。这样嚣张的土匪还是第一次见到，没说的，毙！
　　原来，货郎是解放军的侦察科长，那天由于绳子太短，下不到崖底，跳下来时扭伤了脚，所以并没有参加最后的战斗。父亲出其不意的打骂，让他一下子懵了，等他反应过来，父亲已被拖了出去，准备枪决了。他一下慌了神，赶紧下令把父亲带了回来。
　　货郎的脸上又堆满了笑容，在条条皱纹的勾勒下像是一朵盛开的菊花。他走到父亲面前，连连陪着不是。父亲余怒未息，根本就不去理他。他解释说，如果当时他和父亲一起逃走，父亲的身体状况根本不行，结果会是两个人都跑不脱，他的任务就无法完成了，土匪就不能被消灭，就会有更多的老百姓要受害等等。
　　父亲慢慢平静下来，不想再听他罗嗦，只问自己是不是可以回家。他的家就在这个镇上，已经近在咫尺了！
　　货郎说道：“当然没得问题噻！这次剿匪，你龟儿子立了大功，已经是个功臣了，想啥时候走都可以噻！”
　　不等货郎说完，父亲已经起身出了门，没走几步随即又返了回来，要货郎放了冯天猫。
　　“放他？那可不行！他和你不一样，他可是土匪哟！”货郎并不买他的账。
　　“他是被绑票才进了土匪窝的，这次要不是他，我就逃不出来！”
　　“你说的可是真的？”
　　“你以为谁都像你，都是骗子！”父亲气不打一处来，就把货郎跑了以后，土匪如何要杀他，冯天猫如何救下了他，又如何一起逃走，如何从绳子上溜下来，解放军又如何从那条绳子上去，才打下土包寨的情况说了一遍，又说：“你要是不信，就把我也关起来好了！”
　　“我信！信！都放了嘛！”
　　“啥时候放？”
　　“现在就放！”
　　“我等着。”
　　一出大门，父亲一下呆住了，他在人群中看到了奶奶、大伯和外祖父。原来，在解放军押着土匪凯旋而归时，早有一个从前在店里的伙计，从俘虏的土匪中看到了父亲，就赶紧跑到了外祖父家里报了信。外祖父一面派人给爷爷联系，让爷爷出面设法解救父亲，一面套上马车载着奶奶、大伯和母亲赶到镇上，本想打探一下消息，能够见到父亲，没想到父亲自己出来了。
　　父亲不由得大放悲声，向前猛跑几步，在奶奶和外祖父面前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