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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枪声一响,河水变红了

作品名称:路的尽头      作者:子弋      发布时间:2013-09-21 01:50:46      字数:3684

  通往外界的路有两条,一条是水路,一条是陆路。水路只有个别人能走,靠的是木筏。爷爷当初就是靠放筏起的家。这里到处是上好的原木,在当地不值钱,可到了外边,物以稀为贵,一下就成了宝贝。爷爷把原木扎成木筏,出了三河口,过了漩涡滩,穿越黑礁崖,就算过了鬼门关,再在十八弯飘上一天一夜,就到了洛阳。高价卖了原木,再买头骡子,驮些外边的洋货,从陆路回来。这一来一去,就能赚上个三、五十块大洋。
  陆路被洛河截成了两段,一头连着县城,一头通向洛阳,交通工具主要是马车,还有就是骡子、毛驴。能出去的人也大都有些能耐,见过世面。没见过什么世面而又从这条路出去的,就是被抓的壮丁,基本上都是有去无回。
  洛河是黄河的重要支流之一,不算大也不算小。说它不大,是因为它还托不起船舶,无法和外界通航;说它不小,是在当时的条件下,还不能建起一座桥,来联通县城和外界。
  渡口设在留村河湾,这里河道最窄,渡河方便。留村是个不大的村子,地势低凹,但由于洛河在这里转了一个弯,河水却淹不到,总把它留下来,因此得名。留村河湾是一大片天然的芦苇荡,方圆二百多亩,芦苇生长繁茂,一望无际。除了几个苇匠每年割上几大捆,打些苇席供给当地人使用外,没人种,也没人收,因此长得生机盎然,十分茂密。赵三把逃生地点就选在这里。
  李别子见到父亲时,已是第二天的上午,地方和部队完成交接,押送出发的时候。
  “少东家!可找到你了!”
  父亲远没有那么激动,甚至有些漠然:“哦,是李别,李叔!”
  这也难怪,他平时不喜欢李别子。李别子整天黑着脸,像谁欠了他二升黑豆钱,见了父亲也总是爱理不理的,甚至都没有正儿八经的和父亲说过话。李别子也不喜欢他,其实也不是不喜欢他,而是似乎不喜欢任何人。这让他很不快,他毕竟是少东家,而李别子只不过是个长工,是下人,按照戏里的规矩,见到他是要磕头的,而李别子却连起码的规矩都不懂。
  今天见到李别子,毕竟算是见到了家里人,他本来也很高兴,但他这时的心思,全放在了赵三身上,顾不了那么许多了。
  壮丁一共是三十六个,绑了三马车,一辆马车一个班,每个班都有接兵的荷枪实弹押送。父亲在一班,李别子在三班,分别在前后两辆马车上。
  到了渡口,由于船小,要分三批渡河,父亲的一个班被安排在第一船,另两个班原地等候。
  李别子又不干了,非要乘坐第一船过河。本来在坐车的时候,他就因为要坐第一辆,差点没和接兵的干起来,这次他又捣乱,当然被人挡住了。出人意料的是,就在船离岸的瞬间,李别子撞倒拦他的人,一个旱地拔葱跳上船来。接兵的原想发作,但看船已离岸五尺开外,也就不再追究了。
  李别子上船之后,挤开父亲身边的赵三,紧贴着父亲坐下。这完全出乎父亲的意料,成为父亲的计划里发生的一个不小的变化。本来他和赵三已经约好,只要听到赵三一声咳嗽,就立即跳水,赵三就能找到父亲,并用嘴叼着父亲潜进芦苇荡的。李别子坐在中间,肯定是个妨碍。
  不等他多想,赵三已经发出了信号,随即“扑通”一声跳进水里。他一闭眼睛,正要跳水,却被人从后面死死地拉住,动弹不得。他急忙睁开眼,看到拉他的正是李别子。就在此时,他的耳边响起了枪声,惊慌之下,他看到河水已经变红了,便一阵眩晕,昏厥过去。
  等到他醒来,发现躺在行进中的马车上,自己的头枕着李别子的大腿。
  他哪里知道,他和赵三早就被接兵的蒋排长盯上了,他们鬼鬼祟祟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蒋排长的眼睛。当来到渡口,赵三贼溜溜的四处张望,并且向他偷偷递眼色,蒋排长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就暗暗拔出手枪,子弹上膛,打开保险,专等他们跳水。而蒋排长的一举一动,又被李别子看在眼里,所以李别子冒死登上船来保护他,不让他轻举妄动。
  蒋排长本来可以不杀赵三的,完全可以把赵三捆在船上,或者让手下用枪顶住赵三,让他逃不掉。但他不想费那事,对他来说,赵三是死是活都一样,但让赵三死更容易做到,只是抬抬手,动动食指的事。赵三做梦也没想到,这碗饭吃了多年,今天遇到了自己的克星,稀里糊涂地把一腔鲜血,全部混进了这养了他多年的河水里。
  蒋排长本是江湖出身,练就一身武艺,舞刀弄枪如同儿戏。因为杀人太多,结下了不少死对头,个个想方设法要他的命。他虽然艺高人胆大,但无奈猛虎难敌群狼,万般无奈才投了军。一到部队,他凭着自己的本事屡立战功,很快就被提升为排长。本来他可以干到连长、营长,但他的杀心太重,手段毒辣,多次杀害无辜,致残部下,就连他的上司们都对他畏惧三分,认准了他是个狼羔子,养大了是个祸害。所以尽管战功卓著,上司换了一茬又一茬,他却在排长的位置上一干就是八年。
  蒋排长本来是想打死赵三和父亲的,看到李别子非要挤上船来,又和赵三、父亲搅在一起,就断定李别子也想逃跑,又来了个找死的,不由暗暗冷笑。不料父亲和李别子没有跳水,这使他大为失望,甚至有些恼怒。他知道这是李别子搞的鬼,就暗暗同李别子和父亲较上了劲,专等他们什么时候栽在自己的手里。
  
  十、当爷的到哪都是爷
  
  牢房分为四个监区,分别以“忠”、“孝”、“节”、“义”命名,除了“节字监”关着女犯,其余都是男犯。冯天猫被关在“忠字监”,爷爷被关在“义字监”。
  冯天猫度日如年,每一天都过着地狱一般的日子。刚进牢房,他的被褥就被一抢而空。他连忙向看守求救。看守帮他要了回来,但看守一走,他就被打了个半死,而且被推倒在便桶边上洗了“热水澡”,十几个人围着他冲着他撒尿。他再也不敢求救,只能守着便桶捱过了牢房内的第一夜,靠体温暖干了身上的尿液。
  爷爷遭遇的情形和冯天猫差不多,进了牢房被褥也被抢了。他不动声色,在一个角落里静静坐下了。一个瘦猴模样的家伙仍然不甘心,兜踅了几圈还是来到了他的身边。他看中了爷爷的鞋子。
  “喂!脱下来!”
  爷爷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说你呢!他妈的聋子啊!”
  爷爷仍然没有理他。那家伙伸手就是一个耳光。爷爷面无表情,慢慢转脸过来,又缓缓站了起来……
  “谁在打架!”看守王五手持藤条棍闯了进来。
  “老总!”瘦猴恶人先告状,一指爷爷,“他打我!”
  王五走上前来,用棍指着爷爷问道:“是你小子打人吗?”
  爷爷仍然毫无表情,默不作声。
  “你小子哑了!”王五话音未落,早已挥动藤棍向爷爷打去。
  不等棍子落下,爷爷突然出手,一把将棍子夺下,顺手甩了出去,“咣”的一声砸在牢门上。
  王五哪里受到过这样的挑衅,立即怒火中烧,挥拳打向爷爷的头部,却被爷爷死死地抓住了手腕。王五还想出手,只听爷爷不动声色地说:“老总!我说你还是算了吧,真要是动起手,你未必是对手!我就是打输了,我是个囚犯,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是我不小心伤着你,你的人可就丢大了!你还是想想再动手吧,反正我是赤脚不怕穿鞋的,你要真想打,我陪着!”
  爷爷的举动把囚犯们彻底惊呆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竟有人和王五动起手来。王五是看守中有名的凶神,这里的人没有不挨过他藤条棍的。
  “老总,消消气!别给我们囚犯一般见识!”一个穿着长衫的人陪着笑脸,上前搭讪。爷爷看了那人一眼,那人瘦,高,满脸的胡须和蓬乱的头发已经连在了一起,背有点驼,又穿着长袍,因此看上去像一个大大的“问号”。
  爷爷随即放了手。王五的气已经泄了,但仍然感到下不了台,捡回藤棍,高高的举起来,等落下来时,却打在了“问号”的头上,“问号”随即倒下了。王五仍不解气,指着爷爷狠狠地说:“你等着!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说着便出了牢门,匆匆走了。爷爷依旧不露声色,扶起问号,又在原先的角落坐了下来。
  囚犯们马上清醒过来,那些被抢的被褥早被送了回来。爷爷依旧不动声色。被褥又被人拿去,在最好的位置铺好了。
  爷爷这才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上前去,坐了下来。大家纷纷陪着不是,却被爷爷制止了:“日后我不想为难你们,也不想有人为难我!”说完这话,爷爷看也不看那些讨好的笑脸,在铺好的铺上躺下,很快便睡着了。他太累了。
  爷爷醒来时,已经到了第二天开饭时分。早有人盛好了一大碗玉米糊糊端上来。爷爷也不推辞,大口喝完,又有人接了空碗,拿去冲洗。
  爷爷又要躺下,不料王五进来了,一指爷爷:“你!出来!”
  问号紧张地提醒爷爷:“小心点!”
  爷爷不动声色,捏了捏拳头,发出咯咯的响声,平静地走了出来。牢房内的气氛顿时显得紧张了。
  出乎意料,王五却带着爷爷,左拐右拐,来到了探监房内。
  “爸爸!”早已等候的大伯哭叫一声,跪下了。
  爷爷紧握的拳头放松了下来,扶起大伯:“哭什么哭,没出息!”这么说着,他自己却不由得鼻子一酸,赶紧转过脸去。
  “你兄弟咋样?押走了没有?”爷爷忙问起被抓了壮丁的父亲来。
  “人已经押走了!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李别子本来要去换下兄弟的,但也被抓走了!”
  “哦!”爷爷长长舒了一口气,“我还真没看错他!有他照顾着你兄弟,我就放心了!”
  大伯依旧泪如涌泉,哽咽着说:“爸,你放心,我回去就变卖家产,一定要救你出去!”
  “混账!”爷爷怒不可遏,扬手要打大伯,但手扬了几次,终于没有落下。“你听我说,”爷爷终于平静下来,“你只管做好生意,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你老子不管在哪,都是大爷!遭不了罪,也受不了气!今后,不准你再来看我,你只要安心照顾好你妈,料理好生意,让家里人别再出什么事,就是尽了孝了。我知道你能行,一家人就靠你了!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有什么差池,当心我饶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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