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死棋是可以走活的
作品名称:路的尽头 作者:子弋 发布时间:2013-09-18 10:19:40 字数:3866
李黄氏昨天上了吊,幸亏邻居发现及时,拿切面刀割断了上吊绳,救了下来,只在脖子上留下了一道印痕。
她恨死了爷爷。本来她恨的是冯天猫,调戏她,想占她便宜,还红口白牙地说要帮她,却向爷爷告了密。到后来,她又觉得应该恨爷爷,是爷爷拿走了她和孩子的命根子。接着她又恨爷爷虚伪,明明要害她,还装模作样的给粮给肉,假善人。后来又恨爷爷太精明,东西藏在红薯窖里,都能找得出来。最后恨爷爷的理由是,已经有了那么多产业,不自己好好过日子,来管她家的闲事,和他孤儿寡母过不去。
死过一回的李黄氏上得堂来,全无了畏惧和女人的忸怩,两眼直瞪着爷爷,脸上冷得像挂着二斤霜。
正常问案,就应当先出示大烟土,问李黄氏烟土是不是自家的。李黄氏也没那么多心眼,一定会说是的,这事自然就瓜清水白了。但镇长没有正常人的能耐,就依着他的思路行事,别出心裁地问道:
“李黄氏,你家的大烟土是真的还是假的?
李黄氏言辞切切:“真的!”
“那保长交上来的,为什么是假的?”
“我不知道。”李黄氏一下反应不过来,“反正我家的是真的,是我男人临死交给我的。”
“你的烟土有多重?”
“三斤八两。”
“胡说!明明是三斤七两七!”
“那肯定不是我家的!我家的是三斤八两。”
其实,那时所有的秤,都是手工钉出来的,难免会有误差。有经验的人都知道,十秤九不同。但镇长没有这样的经验,他认为数量不同,一定不是同一件东西了,就继续追问:
“那会是谁换的?”
“保长!”
李黄氏的话,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包括镇长。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么一件复杂的案件,居然被他三言两语就搞定了,而且结果也令他大吃一惊,爷爷居然真的调了包!
同样吃惊的还有李黄氏。李黄氏虽然恨爷爷,但她知道爷爷不可能调包,不是认为爷爷没这个胆量,而是这不是爷爷的做派。乡里乡亲的,爷爷的为人她是知道的。但李黄氏正在琢磨的是这三斤八两大烟土能值多少钱,而这些白花花的银元却被爷爷没收了,断了她和孩子的生路。李黄氏刚刚想到这里,正赶上镇长问是谁调了包,就不假思索地回答说是爷爷。
更加震惊的当然是爷爷。爷爷正满不在乎地“唏溜”着水烟袋,等着镇长问清楚,还他清白,不想问出这么个结果来,着实惊出一身冷汗来。但爷爷毕竟是爷爷,马上看出了门道,又坐下说道:
“哎!镇长,你让她看看是不是她家的东西,不就明白了!”
“你住口!”镇长一拍桌子,嫌犯竟敢干扰他问案,这还了得!但又一想,爷爷说得有理,光凭李黄氏几句话,显然还不能定爷爷的罪,就拿出那包烟土让李黄氏辨认。
这宝贝李黄氏太熟悉了。丈夫死后,这包东西就成了她的精神支柱,一天至少看三遍,晚上也不免在灯下欣赏一番,搂着入睡。所以李黄氏一眼就认出,那箱子、那油布、那烟土的大小形状分明就是自家的。但李黄氏此时正在心存疑惑,莫非那个死鬼死到临头了还骗我?又一想,应该不会吧!毕竟是十几年的夫妻,临死了还骗我有啥意思?因此,她更希望自家的烟土是真的。正在这时,镇长却让她辨认眼前的烟土是不是她家的。李黄氏还没搞清自己的烟土到底是不是真的,所以没有回答,问了一句:“这包烟土是假的?”
“假的!”镇长不假思索。
“那不是我家的,我家的是真的。”
一听这话,爷爷再也坐不住了,立即跳了起来,冲着李黄氏喊了起来:“大妹子!这话可不能胡说,咱得凭良心!”
爷爷的话本来是想唤起李黄氏的良知,却意外地提醒了李黄氏,使李黄氏明白,她的话对爷爷意味着什么了,只要她咬定不是她家的,就对爷爷不利,于是不再犹豫,斩钉截铁地回道:
“这不是我们家的!”
爷爷百口莫辩,一屁股跌坐在板凳上。镇长望着爷爷的模样,不由得一阵窃喜。他一下回过神来,这步死棋居然让他给走活了!大烟土本来是真的,只是被爷爷调了包,太大胆了!瞧不起本镇长不要紧,但居然敢在老子的眼皮底下损公肥私,还害得老子无法向上司交待,是可忍,孰不可忍!想到这里,镇长像打了鸡血,一下来了精神,桌子拍得“啪”、“啪”响,冲着爷爷吼道:“你还有何话说?”
也不等爷爷回话,镇长一甩手,冲着差役喊道:“绑了!”
爷爷随即被按倒在地,七手八脚地捆起来。
爷爷叫道:“等等,我有话说!”
“绑起来又不耽误你说话,一样可以说!”
随即爷爷就被五花大绑,拴在了柱子上。
看到爷爷已被绑好,镇长像完成了一项工程,转着看了爷爷一圈,对差役捆人的手艺感到满意,才气定神闲地说:“有啥话,说吧。”
“这件事有证人,冯天猫向我告发的,他一定见过这东西,你可以叫他来,一问就清楚了。”
爷爷说完这话,立刻就感到了不妥。冯天猫是个什么玩意,他是再清楚不过的。现在情急之下,选择他作为救命的稻草,这小子泥鳅一样滑溜,让他来作证,靠谱么?
爷爷的担心还真不是多余的。
冯天猫见差役传他,心里便忐忑不安,暗暗盘算着,总也想不出到底他的哪一件事情露了马脚,便向差役打听。差役却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说到了镇公所,自然就知道了。
差役越是不说,冯天猫就越是心里发毛,渐渐的,腿也不大听使唤了,但又不敢违背差役,只好硬着头皮跟着走。走着走着,冯天猫突然想起了那根银簪,便立刻有了主意。紧走几步,追上差役,掏出那根银簪,堆上笑说:“刚才捡了根银簪,我拿着也没啥用,你就带给弟妹算了!”
差役连忙谢绝,但架不住冯天猫死缠烂打,顺手就把银簪塞进了他的衣兜。他想往外掏,又被冯天猫按住了手。看看推辞不过,他也就笑纳了。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不等冯天猫再开口,他便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冯天猫。
冯天猫先是松了一口气,并不是自己犯了什么事,而只是去做个见证人,便觉得不管他的什么事,一下放松了。等听到差役说到李黄氏死咬爷爷,爷爷已经被绑了起来,冯天猫便乐地心花怒放。想不到自己随随便便扔出的石头,居然也能打倒人,坑了李黄氏,又意外地借刀杀人,灭了爷爷的威风。
冯天猫是个聪明人,脑子自然转得快。他知道爷爷的罪证还没有坐实,能不能定罪就要看自己了。想到这里,不由得得意起来,妈的!你也有今天,还要求着老子帮忙!
该不该帮忙呢?冯天猫觉得应该帮。大家不是都说爷爷有能耐嘛,有能耐的人还要请他帮忙,他自然就成了更有能耐的人。以后就可以拍着胸脯说,别看爷爷恁能,还多亏他出手相救,才免掉了牢狱之灾。通过这件事,爷爷虽谈不上对他感恩戴德,但最起码也得高看他一眼,在乡里乡亲面前,怎么也得给他个三分薄面。至于李黄氏,反正这事穿了帮已经得罪了她,想维持也维持不下,干脆彻底得罪了算了。一个寡妇娘们儿,也不能把他怎么着。
走进镇公所大门的时候,冯天猫已经打定主意准备当一回好人,来个实话实说,救下爷爷,自己也顺势捞足好处。来到正堂,冯天猫入眼便看到爷爷被绑在柱子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冯天猫不由自主地幸灾乐祸起来,看着爷爷那副惨样,心里说不出地痛快。你不是能嘛!你不是买我的房子买我的地嘛!你不是把我赶下台,当上了保长吗!原来你倒霉了,也是这个熊样!我还以为你是孙猴子,有七十二变呢!
冯天猫正陶醉在快乐中,不料镇长突然就给他来了个下马威,一拍桌子喝到:“跪下!”
冯天猫措手不及,心中愤愤不平。我来是当证人,凭啥让我跪下呢?心里这样想着,但脸上却笑得很灿烂,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
其实,镇长也不该让冯天猫下跪,没有这样的规矩,但他偏偏见到冯天猫就来气。本来凭着李黄氏的证词,就可以定了爷爷的罪了,却偏偏还有这么个证人,难免会旁生枝节,坏了自己的好事。在镇长的眼中,冯天猫自然就成了爷爷的同伙,就把对爷爷的气,撒在了他的身上。
冯天猫这一跪心里憋屈,实在感到窝囊,没想到帮人也会帮出个罪来。他不敢对镇长说什么,就把从镇长那受来的气,暗暗撒在了爷爷身上。
容不得冯天猫多想,镇长就把烟土拿出来,摆到了他的面前。
“你说,这是不是李黄氏家的那包烟土?”
其实冯天猫也说不清。那天在李黄氏家,他也只是草草的看了一眼,而且他当时因为李黄氏有这样的好东西,正在暗暗生气,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因此他并不能作出准确的判断。
“好像……好像……”
“好像什么!”镇长怒不可遏:“不是就不是,好像什么?”
“不,不是……”冯天猫的舌头直打卷,甚至都没有搞清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为了表明自己的好态度,才随声附合着。
“这不就对了!”
镇长暗松了一口气,回头对差役说:“做个记录,让他签字画押。”
爷爷的担心果真应验了,长叹一声,不住地摇头。
在差役做记录的时候,冯天猫突然觉得,这样的结局比他原想的要好得多。与其让爷爷感恩戴德,还不如干脆挖掉这个眼中钉。通过这件事,他自然和镇长也靠上了抹子,说不定爷爷这个保长的肥缺,又成了自己的了。在李黄氏面前,也好有脸说话,说不定很快就能如愿以偿了。
爷爷知道,今天自己是在劫难逃了,就看看镇长,看看李黄氏,再看看冯天猫,最后又看看那包假烟土,长吁短叹之后,终于狠下心:也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花钱消灾算了!
想到这里,爷爷就问镇长,烟土能值多少钱?自己要拿钱赔出来,镇长可以拿着现大洋向县里交差,放自己一条生路。
镇长先是不答应,觉得这样便宜了爷爷,就让差役到爷爷的家里、粮行、肉铺,上上下下搜了个遍,也没搜出那包真烟土,这才感到事情难办。抓了人又找不到烟土,也是无法向上面交差的,最后便听了爷爷的提议,让爷爷拿出八百块现大洋,只说烟土已换成了现洋,就此交上去,事情自然就搪塞过去了。镇长照样可以捞足面子,爷爷破了财,却买个自由身,也算各得其所。
爷爷忙让人带信给伯父,让他赶紧筹钱。伯父把家底抖落了个干净,只筹到了不足三百块。爷爷只好决定,把买来的一百多亩好地典当出去,筹借五百块。
经过镇长同意,爷爷回家去拿地契,走到十字街口碰上了冯天猫,冲着冯天猫说了一句狠话,这句话使得爷爷闯下了更大的祸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