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第1卷:辛苦遭逢第6章

　　那几个红卫兵把爸爸带出来，然后上了车，便这样走了。不远处的张大爷还有那位奶奶正在和别人说着话聊着天，自那天惜文被打以后他俩也认识了，走的也比较近。于是就都亲眼看见爸爸跟那几个人上车走了。开始他俩还不确定，想着爸爸不是已经被带走了一次吗，应该不是爸爸的。但是当车子开过来的时候，就都看清了，确实就是爸爸！他俩意识到肯定又出事了，于是一同快步走向惜文家。匆匆忙忙赶到惜文家来的时候，已经发现惜文站在门口，靠着墙壁，表情呆滞。
　　“你妈呢？”
　　“妈妈在里边。”
　　进去一看，妈妈头发脏乱，坐在地上在那撕报纸，嘴里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晓蝶，孩子他妈！”奶奶走过去拍拍她。
　　妈妈没有动静，还在撕报纸，大爷捡起一张报纸看到爸爸的新闻，
　　“大姐，我们也是不闻不问的人哪！也不舍得买份报纸看看！你看，教授他……”
　　奶奶看到了爸爸的事情，“哎呦，难怪了，这下可怎么好呢？”
　　这时候妈妈叫了起来，“大叔，奶奶，事情怎么办？他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说着妈妈就趴在地上哭了起来。
　　奶奶扶着妈妈起来，“可是说什么糊涂话了，你要是死了，孩子怎么办？他还这么小！”奶奶摸着惜文的头。
　　妈妈是看着惜文伤心，不看更伤心。
　　“现在要菩萨保佑啊！别真出什么事情啊！”奶奶讲。
　　张大爷捶捶桌子，“好人遭殃，坏人享福，真他妈乱了！”
　　“我要去找他的！”妈妈说着便要出去。
　　“要去的话也不差这会儿，先等一会儿，明天我陪你一起去吧！”
　　妈妈看着大爷，嘴巴歪闭着，说不出话来。
　　“我也去吧！”奶奶说道。
　　“大姐，我看你别去了！你也快七十岁的人了，万一奔波伤着累着怎么办？”奶奶把眼睛睁老大，
　　“谁说的，我身体那硬朗着呢！这么多年来从没生过病可！”
　　妈妈也来劝道，
　　“奶奶，我看你不用去了，晓蝶真是受之不起的。如果奶奶不介意的话，明天我们出去后，您帮忙带着惜文好吗？”
　　奶奶想了一下，“好吧！你不说我也会的，这么懂事的娃儿，谁不喜欢，偏偏那些兔崽子还打他！”妈妈听这话，不免又伤心，把惜文搂在怀里。
　　“你不用难过，我家里供了观世音菩萨，这么些年全靠着菩萨保佑，我身体一直没有毛病呢，等我回去给菩萨烧香，保佑保佑林老师！”
　　“那真是谢谢奶奶了！”
　　“没事，”奶奶笑道。张大爷和奶奶帮忙妈妈整理了一下房间，然后各自有事就都先走了。
　　妈妈一个人又坐着，不说话，眼睛也不转，窗外吹来的风把妈妈本来就乱的头发吹得更乱了。惜文跑过来，握着妈妈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突然说了一句话，
　　“妈妈，你会离开我吗？”
　　妈妈惊讶了一下，
　　“怎么这么问？”
　　“妈妈，我是从你肚子里生下来的吗？”
　　“对呀！怎么了？”
　　惜文摸摸妈妈的肚子，“那么多人之中，你选择了我？”
　　妈妈勉强笑着，将惜文搂入自己怀中，
　　“是的。”
　　“永远？”
　　“是的，我的孩子！”
　　妈妈亲吻着惜文的额头。
　　“妈妈你答应我，你和爸爸都不能离开我！”
　　“妈妈答应你，等所有事情全过去以后，妈妈让爸爸搬到别的地方去，只有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好吗？”
　　惜文抬起头也亲吻着妈妈的额头。
　　“你饿了吗？妈妈给你弄吃的吧！”妈妈正要起身，
　　“别弄了，妈妈，你抱着我吧！”惜文小手搂着妈妈的脖子。妈妈看着惜文，鼻子一抽，眨眨眼睛，再一次惜文抱进怀中。
　　度过了漫长的一天，妈妈没吃没睡，但是却精神饱满的，和惜文在家坐着等着大爷还有奶奶来。不一会儿，他们来了。
　　“大叔，可以走了吗？”
　　“可以，我们走！”
　　妈妈转身向奶奶说道，“麻烦您了！”奶奶点点头。
　　惜文拉着妈妈的手，“妈妈你要早点回来。”
　　“嗯，妈妈会的！”妈妈亲了亲惜文的脸，然后和张大爷下楼了。
　　透过窗户，惜文看见张大爷骑着自行车带妈妈朝着市政府骑去，惜文突然觉得妈妈的身子原来那么的单薄。
　　“惜文，走，上奶奶家去吧！”
　　“奶奶家有什么？”
　　“奶奶家有吃的，苹果橘子都有，还有玩的东西！”
　　“是吗？”
　　“走啊！去奶奶家玩去！”于是奶奶便拉着惜文出去了，把门锁好，然后去她家了。
　　到了老奶奶的家，打开门，里面却是昏昏暗暗的，打开灯后也不像自己家明亮，但是屋里面却有一股很怡神的檀香味。
　　“奶奶，你家里很香，什么味道？”奶奶笑道，
　　“菩萨在奶奶家呢，当然要香喽！”
　　“菩萨？菩萨在哪里？”
　　奶奶便带着惜文去了她供菩萨的那件小室，进去后扑鼻的檀香味传来，惜文看到一尊很大的观世音菩萨像，还有金童玉女，两边有香烛，中间烧着檀香，两侧墙壁上挂着许多的大红锦带，地上有一暗黄的蒲团。奶奶拿起一根檀香点燃，给惜文，
　　“孩子，向菩萨许愿，保佑你爹平安无事！”惜文便拿着香跪在蒲团上，向菩萨跪拜。
　　“菩萨菩萨，你要保佑爸爸妈妈都没事才好，惜文不能没有爸爸妈妈的，菩萨菩萨保佑啊！”惜文他心里念叨着。插了香，磕了三个头，然后起来。
　　奶奶也向菩萨说道，
　　“林教授可是大好人，现在被人冤枉，大慈大悲观世音要保佑他没事！”行过礼后奶奶带惜文出去了。奶奶给惜文拿了一个苹果，洗好之后放在惜文手里，惜文却放在衣袋里面。
　　“怎么不吃呢？”
　　“我吃不下，奶奶！”
　　“那放着吧，留着饿的时候吃！”
　　惜文看看奶奶不大的房间，
　　“奶奶一个人住吗？”
　　“对啊！”
　　“奶奶有孩子吗？”
　　奶奶轻轻叹了一声，“奶奶本来有三个孩子的，后来因为各种事情都没啦。”
　　惜文先惊讶了一下，然后说，“奶奶你也好可怜。”奶奶听到这话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惜文知道自己说错了，忙道歉。
　　“没事儿，没事儿！孩子，奶奶家不好玩，奶奶带你出去玩！”
　　“好！”
　　于是惜文又随奶奶出去了。还是一样，奶奶带着惜文到人民公园去玩，一路上看见许多人对他们指指点点，惜文心里很不是滋味，当然街上也是时不时有红卫兵的，一看到他们奶奶都有意识的回避。
　　这一边张大爷和妈妈来到了市政府大楼门口，门是半闭着的，里面也看不到几个人。进去之后，全没有了一个国家建筑的那般整齐干净，摆放有形，虽不说乱七八糟但也是连个平常人家怕是也比不上了。一个工作人员走过来，
　　“二位有什么事情吗？”
　　“林紫山是不是被你们抓了？”张大爷没好气地问。
　　那人很紧张，“你们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妻子！”妈妈着急着说，
　　“我是他邻居！”大爷说。
　　“他不在这里了！””
　　“怎么不在？他不是被你们的人抓去了吗？”大爷说。
　　“我们市政府是人民政府，怎么会胡乱抓人呢？”那人说。
　　“放你他妈的屁！还人民政府呢！好坏不分！”
　　“你们把他关在哪里了？”妈妈问。
　　“嫂子啊！昨天晚上他们又说借我们会议大厅开个会，原来是个批斗会，我看就是您的丈夫吧！也不知里面情况怎么样，足足三个小时，后来出来，听说带去了公安局了！”
　　“什么？公安局！”妈妈又被吓了一跳。
　　“是啊！你们去公安局找吧！他可能在那儿。”
　　“真是一群王八羔子，地方政府也都被你们搞乱了！”大爷对妈妈说道。
　　“走！我们去公安局！”于是妈妈和大爷出去，大爷骑着自行车带着妈妈直奔公安局。那个人站在门口，叹声，“这样的事情，不只你们一家啊！”
　　不一会儿，来到了公安局，里面的人倒是挺多。妈妈又急急忙忙的走进来。
　　“请问你找谁？”
　　“你们把他关哪里了？哪里了？”妈妈是急的根本没有听到他们说的话。
　　“是谁？”
　　“还会有谁呢？本市大学的中文教授林紫山！”大爷叫道。
　　他们一听也是紧张起来，
　　“你们是？”
　　“我们是他的家人！”
　　“你们还是走吧，他现在见不了你们的。”
　　“为什么？”妈妈问。
　　“因为他已经被监禁了！”一个穿着制服，戴着大檐帽的人走出来。
　　“他是公安局长，你们有什么事问他吧！”
　　妈妈跑过去，“你们为什么要把他监禁？”
　　“因为他已经是一个危害国家社会的人了！他是潜伏在群众中的资产阶级的代表人物，如果不及时揪出来，就会危害我们社会主义新中国的发展！况且，昨晚的会议上林紫山坚决不承认错误，这样我们更不能放他走了！”
　　“胡说八道！”大爷骂道，“我看你们也是被红卫兵整怕了吧！怎么人人说他资产阶级的叛徒，我怎么一点也看不出？”
　　“大叔，你还是回去吧！老实说，我们也是没办法的，如果他肯承认错误，向人民请罪，我们都考虑让他回去，可是他一点悔改之心也没有！”
　　“他没错，悔改什么！”大爷又骂道。
　　“我不想和你们扯了，本来你们是他家属，或多或少也和他有牵连，我们考虑到事情严重性没有对你们进行调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不要自讨苦吃！”公安局长说。
　　“你别再我面前逞威风！老子打仗的时候你还在你娘怀里吃奶呢！”说着大爷便要冲进去。于是几个工作人员便和大爷干起来，大爷再怎么厉害也敌不过几个人，妈妈看大爷处在弱势，便向局长说道，
　　“你叫他们停！我们走就是！”于是局长便让他们停下来。
　　“惜文他妈，你别求他，我也没老呢！”
　　妈妈问那局长，“什么时候他能出来？”这时候他把妈妈拉到一边，静悄悄的对她说，“大嫂，说实话，谁不知道林教授他是冤枉的呢！这全是红卫兵在作祟，他们就是针对林教授的，现在我们的权利都快被剥夺了，我们也是没办法呀，我希望你能体谅我们！”
　　妈妈眼里流出泪水，
　　“那谁来体谅我呢？”
　　局长看着妈妈一脸伤心样，
　　“林教授正在受审，如果他能认错的话，我相信情况会好起来的，你先等等吧！”
　　“等，等到什么时候，那时恐怕他已经……”
　　局长听到这话也是无语，只是叹气。妈妈看着他一会儿，没说什么，走过来，
　　“叔，我们回去吧！”
　　“回去？林老师还没出来呢！”妈妈哭着，眼睛红肿，
　　“回去吧，以后再说！”
　　于是硬拉着大爷出来了，两人说了两句话以后，大爷就带着妈妈走了。工作人员关上了门。
　　“愿老天保佑吧！”局长看着他们远去，无奈地说了一句。
　　奶奶带着惜文回来，她的嘴里嘀咕着听不清是什么，大概是抱怨公园里面没有人理他俩吧！回来的路上突然一个人叫了惜文一句，是个女孩的声音，惜文回头一看，是同班的月月，就在他们十几米之远，还有小胖儿，都由他俩妈妈带着。于是惜文跑过去，
　　“你好啊！”惜文说。
　　“嗯，你去哪呢？”月月说，
　　“回家呢！”
　　“这么快就回家吗，和我们一起玩会儿吧！”
　　这时候她妈妈给了她女儿个眼色，惜文也知道了，
　　“不了，我要回家了，你和小胖儿去玩吧！”
　　“哦，那好的！现在也放假了呀，你也到我家来玩呀！”月月说，还没等惜文开口呢，这时她妈妈说道，
　　“好了，话说完了吧！”就要拉月月走。
　　“哎！阿姨，等一下！”惜文拿出奶奶给的那个苹果，放到月月手上。
　　“谢谢你，惜文！”月月很高兴，惜文也笑笑。
　　“好了吧，好了就走吧！”于是便拉着月月走。
　　“妈妈，你这么急干嘛呀？”
　　看着惜文，
　　“惜文，那我先走了啊！”
　　“嗯！”惜文应着。
　　于是月月和小胖被他俩妈妈硬拉着带走了。这时候奶奶才赶过来，问惜文，
　　“怎么回事？我刚来他们就走了！”
　　“奶奶，我们回去吧！”于是俩人继续往回走。
　　月月那边，她吃着惜文给她的苹果，很是满足，看的那小胖嘴馋，
　　“妈妈，我也要吃！”他妈妈看着月月那幸福的吃着，就冲小胖吼道，
　　“吃什么吃？这种苹果你能吃吗？”
　　这话可让月月妈妈听着不舒服，
　　“什么叫这种苹果吃不得？”小胖妈妈便说，
　　“谁都知道那惜文的爸爸现在可是遭了祸的，谁也不愿意和他扯上关系的，你月月吃他苹果，这让人知道了不见得是件好事情！”月月妈妈有点生气了，
　　“不就一个苹果吗？又没和他走在一起！小胖他妈，我们好歹也是邻居，你不会乱说话吧！”小胖妈妈便笑，
　　“我是那样的人吗？咱两家那什么关系呀，只不过月月她还这样吃着……”
　　月月妈妈明白，一把夺过月月手中还有一大半的苹果，把它扔的老远。月月一下子便哭了，
　　“妈妈，你干什么？”
　　“你吃什么吃呀？想吃苹果妈妈买给你就是，以后不准和惜文说话！”月月无语，只是默默的流泪，小胖的妈妈一脸满足的表情。
　　时间快近中午，奶奶带着惜文回到家中，却看到妈妈已经回来了，屋里面有一大群人，有张大爷，赵大姨和方婶婶，还有楼上楼下的一些人。惜文很吃惊，跑到妈妈跟前，
　　“妈妈，怎么了？爸爸怎么样？”
　　妈妈这时表现出异于平常的冷静，
　　“惜文，别担心，爸爸很快就会回来的！”开始大家还担心妈妈会痛哭一场，这会儿也不必去安慰了。
　　“是啊！”赵大姨笑笑，“惜文，你爸爸没事的。来，大姨大妈婶婶们都拿了饭菜来，你也饿了吧，来，我们吃饭！”
　　惜文不理她们，跑到妈妈怀里，妈妈笑笑，“惜文，婶婶阿姨们都拿饭来了，你去吃吧！”惜文说，”妈妈，你吃我就吃。“。
　　“那好，妈妈陪着惜文一块吃！”于是大伙递上饭菜，惜文见妈妈吃起来，自己也就吃了。这边，奶奶把大爷叫过来
　　“”怎么回事呢？林教授他怎么样？”大爷叹着气，
　　“别说了，被关押了，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啊！”奶奶惊叹。
　　大家在惜文家屋里坐着，看他们吃饭，陪他们聊天，到下午三点的时候，也慢慢散了，屋里又剩下惜文和妈妈两个人，冷冷清清，夏日的热气到他家也似乎变凉了。陪着妈妈坐了大半个下午，转眼又到了晚上。妈妈一直表现的都很平常，
　　“惜文，你饿了吗？妈妈给你做饭去！”
　　“妈妈，妈妈！”
　　惜文急叫起来，“我不要再吃饭了！”然后跑过去抱住妈妈的大腿。
　　“妈妈，爸爸会回来吗？”
　　妈妈蹲下扶着惜文的双肩，
　　“会啊！怎么不会，妈妈今天和张大爷去了，他们说爸爸过几天就回来的。”
　　“是真的吗？”惜文睁大眼睛看着妈妈。妈妈看着惜文的眼睛，蓝色的小海洋里好像透露出一丝幽怨。妈妈亲一口他的额头，
　　“别多想，孩子！无论如何，妈妈一定要照顾好你的！”说完便去厨房了。
　　惜文落寞的走向窗台，路灯昏昏沉沉，街上只有几个老太太在走路，天空隐约几颗星星，月亮还没出来，一阵凉风吹进来，吹着惜文额上的头发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