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第1卷:辛苦遭逢第5章

　　爸爸就这样被带走了，一切是来的那么快，去的也是那么快。妈妈一时之间根本不能接受爸爸被带走的事实。家里的东西被飞进来的石头打得乱七八糟了，妈妈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小惜文看着真不知道该怎么才好。其实他自己还不一样的痛苦伤心么，但是爸爸说要安慰好妈妈，惜文虽然小但也懂得的，他必须要承担起应有的责任了。他走到妈妈跟前，用自己的脸贴着妈妈的脸，就像以前妈妈经常的那样，他感受到妈妈脸上未干的泪的冰凉以及轻微的抽搐。
　　“妈妈，你别这样了，爸爸他要是知道妈妈这样就会更加难过了！”
　　妈妈看着惜文，一种由心而发的特别难受的表情显露无疑，“惜文，我的儿子，你说妈妈应该怎么办？妈妈去找爸爸怎么样？”
　　妈妈又落泪了。
　　惜文他又怎么知道该怎么办呢，一个八岁的小孩呀。看着妈妈的嘴唇干干的，惜文便去倒了一杯温水来给妈妈，
　　“妈妈，喝水！”妈妈看了一下，
　　“你喝吧！”
　　惜文自己喝了一口，又递给妈妈，妈妈勉强的对他笑笑，然后也喝了。
　　这个时候外面又传来了敲门的声音，妈妈刚刚放松的神经又紧张起来，忙搂紧惜文。
　　“是我们！晓蝶！开门哪！”
　　妈妈知道是楼下赵大姨的声音就放开了惜文。
　　“惜文，快去开门！”妈妈说道，但一会儿又叫住惜文，
　　“赵姐，我没有铁门钥匙啊！”
　　“我有！”
　　妈妈知道是爸爸给了她了，于是惜文便去开门，打开了门，惜文看到赵大姨还有楼上的方婶婶，她们手上都带着碗筷。
　　“惜文，我的儿，你妈妈呢？”
　　“在里面呢！”
　　惜文领俩人进去。看到家中一片狼藉，全是石头和玻璃碎片以及打烂的家具，
　　“我的妈嘞，真是造孽啊！弄成这样！”
　　看到妈妈一脸泪痕未干的憔悴样，放下手中的饭碗，坐到妈妈身旁。
　　“哎，小蝶，你可别把自己给哭坏了，这种事情谁也不愿看到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可恨可气啊！”
　　妈妈受不住，又搭在赵大姨肩上哭了起来。大姨轻轻拍着妈妈，方婶婶看着难受，便到惜文这边来。
　　“惜文，你饿了吗？还没吃饭吧！婶婶给你带吃的来了！”
　　她打开了饭碗，两碗米饭两碗菜。
　　“来，过来吃饭！”
　　惜文摇摇头。
　　“怎么不吃？不吃会饿的难受的！”
　　“妈妈不吃我也不吃！”
　　方婶婶看着惜文摇摇头，把饭菜端到妈妈面前，
　　“孩子太懂事了，你不吃他也不吃啊！”
　　妈妈看看饭菜，又看看惜文，伸出双手，
　　“我的儿子！”
　　惜文窜到妈妈怀中。
　　“妈妈陪你一起吃饭，再怎么也不能饿着你！”
　　看的大姨和婶婶心里那个不是滋味，泪花儿也在眼里闪着。
　　吃完饭后，赵大姨和方婶婶就替妈妈把家里的那些碎片垃圾清理了，妈妈是一直坐在沙发上，她也没什么劲了，惜文看着妈妈这幅样子心里特别的难受啊！但又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妈妈，心里一直在想着：我还有爸爸妈妈呢！我是有爹妈的孩子！
　　打扫完之后赵大姨和方婶婶陪着妈妈和惜文聊天，一边安慰他们，一边又时不时的咒骂那些红卫兵。后来又有邻居来看望他俩，他们的孩子也来和惜文玩。妈妈的情绪得到了缓解，但还是一脸的愁苦，时不时的流下几滴眼泪，惜文平时是最好和小伙伴玩的，这个时候他连和他们说话的劲也没有了，只想着自己的妈妈去了。后来邻居们见妈妈和惜文都不怎么说话，自己也没趣，便说了些安慰保重的话就陆陆续续的回去了。
　　到了晚上的时候情况应该好些，妈妈起身自己做饭给惜文吃，邻居们也来到惜文家和他俩一起吃饭，妈妈感觉到这世界还是有温情的。夜渐渐深了，街上时不时的传来几声狗叫和猫叫，也还有人的乘凉的说话声。邻居们一个个都回去睡觉了，只有妈妈和惜文在等着爸爸回来。妈妈坐立不安，惜文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妈妈时不时的朝窗外看看，但是外面总是那么的安静。
　　“妈妈，你坐坐吧！”
　　妈妈停下来，
　　“惜文，你去睡吧！天很晚了！”
　　“妈妈不睡我也不睡！”惜文说。
　　妈妈坐下来，抓起惜文的手，亲亲，
　　“你也不必这样辛苦了自己！妈妈要等爸爸回来，爸爸不会来妈妈也睡不安稳。”
　　惜文没有再说什么，就一直和妈妈再等着爸爸回来。一夜就这么过去了，爸爸始终没有回来，也许妈妈和惜文真是太累了，妈妈就抱着惜文侧睡在沙发上直到天亮。
　　“怦怦！怦怦！”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妈妈从梦中惊醒，惜文也被吵醒了，揉揉惺忪的睡眼。妈妈放下惜文，忙去开门，只见到那天送惜文回来的张大爷和那位老奶奶，惜文在不远处看着。
　　“惜文他妈，快去看看，林教授，他……”
　　“他怎么了？”妈妈急促的叫。
　　“在楼下！”
　　妈妈什么没说就冲了下去。
　　“妈妈！”
　　惜文叫了一声跟了过来，老奶奶牵着惜文的手就下去了。
　　妈妈来到楼下，看到一群邻居围着，她推开他们，一眼就看到爸爸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爸爸的样子正如之前他所预料，鼻青脸肿的，但更多的妈妈看到爸爸手臂上，腿上留有棍棒的痕迹，脸上也有许多泥巴和血迹。妈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呼吸凝重，人们仿佛都听到了她的呼吸声，她走过去，慢慢蹲了下来。
　　“紫山，紫山！”
　　妈妈用颤抖的声音喊着，她摇摇爸爸，
　　“你可不要吓我！紫山，紫山！”
　　见爸爸还不醒，妈妈突然就像惊雷暴雨般哭出来了，她以为爸爸死了。
　　惜文也出来了，他看到了爸爸躺在地上，妈妈在嚎啕大哭。他走过去，蹲下来，叫了一两声爸爸，看爸爸不醒，然后按压爸爸的人中和胸口。没多久，随即爸爸嘴巴抽动，突然吐出一口血来，爸爸奇迹般地醒了。妈妈先吓了一跳然后知道爸爸还活着，别提多激动了，
　　“紫山，紫山！”
　　“爸爸，醒醒！”惜文也叫道。大家开始看妈妈那样也以为爸爸死了呢，这会儿爸爸醒了，也跟着叫起来，呼喊着爸爸。爸爸睁开眼睛，微弱的说道，
　　“你们哭什么，我又没死！就是喘气不顺！我渴，给我水喝！”
　　于是邻居们便赶快拿了一杯水来给爸爸喝。喝过之后，爸爸情况好些，妈妈很开心，但爸爸又咳嗽几声，吐出一口带血的痰。
　　“一群畜生，看来是把我的肺打伤了！”
　　“你能走吗？”妈妈问。
　　“你扶我站起来！”妈妈和惜文各架起爸爸一只胳膊把他扶起来。
　　“林教授你还好吧？”大家伙儿一个个的问候起来。
　　爸爸看着众人都来关心他，
　　“各位乡亲们先回去吧！”
　　“那般兔崽子真不是人！”张大爷说。
　　“多谢各位关心了，都回去吧！”
　　听到爸爸这样说于是大伙儿也都散了。惜文和妈妈扶着爸爸慢慢的走回家。
　　回到家中，俩人让爸爸躺在沙发上。然后妈妈打了热水给爸爸擦洗身体，拿了干净衣服给爸爸换上，倒了凉茶给爸爸，又拿了备用的一些跌打酒或药膏给爸爸抹擦和贴上，忙活了一上午，最后扶着爸爸到房间里的床上躺下。
　　“小蝶，你累坏了吧！”
　　“王八羔子！真是太狠了！那些人！”
　　“哼！现在他们哪里还是人呢！”爸爸眼睛里透着恨意。
　　“希望他们不要再来了，现在你就是好好养着伤，等好起来再说。”
　　爸爸看着妈妈，
　　“小蝶，对不起！”
　　“你也别和我说对不起，我知道我的男人是正义的人，这一点我很自豪！”妈妈笑笑。
　　妈妈看了看爸爸的棍棒的伤痕，又心疼了起来，
　　“这得是多粗的棒子打得呀！”
　　爸爸又咳嗽了起来，
　　“怎么了？”妈妈有些担心。
　　“胸口和两肋疼！”
　　妈妈给爸爸摸摸，
　　“是这里吗？”
　　“嗯！”爸爸脸上肌肉都綳起来了。
　　“怎么的疼？”
　　“我一吸气就疼！”
　　妈妈就揉揉眼睛，“一定是肺脏打坏了！混蛋！”
　　“你别哭啦，只要不死我就行！”
　　“你不要说这样的话！”
　　爸爸笑道，“嗯，我会好好的。”
　　“我问你，你向他们认错了吗？”妈妈问。
　　“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吗？”妈妈抱着爸爸。
　　“好了，以后就会好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
　　爸爸本来要叫惜文，可刚一开口叫就胸口疼，
　　“你不要喊，让我来。”于是妈妈便让惜文过来了。
　　“儿子！过来！”爸爸轻叫道，惜文便靠过去。
　　“是你救了爸爸，是吗？”
　　“这个……”惜文道。
　　妈妈突然想起来，“是哦！开始我还以为你没用了呢，却是让惜文把你弄醒了。”
　　“你怎么知道的啊？”
　　“以前上课的时候老师说的啊，我也不清楚，说热天昏倒掐那里就可以！”爸爸笑道，
　　“我的儿子就是聪明的，以后我要好好对你们母子俩！”
　　“你对我们已经很好了，只要你没事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好！”惜文也跟着点点头。爸爸妈妈都笑了。
　　“好了，晓蝶，你去做饭吧，别把儿子给饿坏了！”
　　“好的！”妈妈便出去了。
　　“儿子，你再倒一杯茶来给爸爸喝！”
　　“嗯！”惜文去了。
　　爸爸轻轻呼了口气，突然又猛的咳，喉咙一股腥味，一口痰要出来，用纸一接，全是血！！
　　就是在这一段时间内，虽然红卫兵没有再找上门来，但是整个城市都在热议爸爸这件事情，爸爸虽然也躺在床上，但也时时关注外部世界，他让妈妈每天买报纸来看，了解中央的决策。八届十一中全会后，红卫兵以北京为中心如同冲击波一样向全国展开。这些日子爸爸的病始终没能好起来，身体上的外伤已经基本好了，但是却是每日不断加剧的咳嗽，大部分时候还带着血。
　　看来爸爸的伤不轻。
　　这一天，妈妈从外面回来，脸色铁青。
　　“妈，为什么你的脸看起来怪怪的？又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妈端着甜粥，“哪有！小孩子别乱说话！”
　　走到爸爸床前“来，喝点粥吧！”
　　“今天的报纸呢？”爸爸问。
　　“哦，我回来的时候发现不见了，应该是掉了吧！”
　　爸爸坐了起来，“你不用骗我，我知道又有事情了，你给我看下，不要紧的！”
　　“你先躺下吧！”
　　“我身体已经好了，你看那些瘀伤不都没了吗？”
　　“外伤是好了，可内伤却一点也没好呢！你还时不时的吐血呀。”
　　“我说了没事的，你拿报纸来！”
　　“我说了掉了呀！”
　　爸爸向惜文说道，“惜文，你拿报纸过来！”妈妈忙向惜文使眼色。
　　爸爸知道，“惜文，爸爸如今就指望你能懂事情了！”
　　惜文看看妈妈，妈妈眼中透出一丝无奈，她点点头。于是惜文拿着报纸给爸爸看。先是这个城市的报纸，爸爸看到他自己上了新闻，他呵呵的苦笑起来。
　　“我还愁我这么大事情没有抱道出来呢？说曹操曹操就到。厉害啊！”
　　原来报纸上报道的就是说爸爸炮轰红卫兵的文章，公然反对毛主席的领导路线，是潜伏在文化界的资产阶及的文化狗！要坚决消灭！爸爸一直在笑，笑，笑的很可怕，他把报纸扔到地上，
　　就在爸爸感叹的时候，妈妈也难受，惜文却听到楼下有脚步声传来，爸爸却还在叫喊。突然有人一脚踹开了房门，
　　惜文吓了一大跳，爸爸妈妈也震惊了，原来又是那个柯大中和几个红卫兵来了，只是少了上次那个大队长。
　　“你们还来干什么？”妈妈说。
　　“师母，老师是没有真心的悔过呀！上一次是我们不对，但老师也没有认错呀！”
　　他看了看下面的报纸，“你们也看了报纸了，老师的事情全市都知道了！这在市政府引起了不小的影响啊！市发展和改革委员会，教育委员会，公安局，民政局，司法局，文化局还有市政管理委员会都说要检举老师呢！”妈妈一听得吓得冷汗直流，
　　“你们要干什么？”
　　“也没别的事儿，就是各部门一直要求要老师向他们做一个报告，我们是奉命来请老师过去的！”妈妈听后，差点晕过去。惜文忙扯住，焦急叫道，“妈妈。妈妈！”
　　“不，不，我不能再让你们带走他！”妈妈忙用手挡住他们。
　　“这可容不得你吧！”他们一手推开妈妈。
　　爸爸看着他们突然笑道，“一个人所以称之为人，乃是有思想有情感，他的心是红的，血是热的！畜生的心也是红的，血也是热的生物！但是心是黑的，血是冷的这种东西，以前我不曾相信存在，今天我是终于见到了！”
　　“你！”那人叫道，“老师，你不要在这作口舌之争了，快跟我走吧！”
　　“好，我就跟你们走！大不了一命成就我的清白！”
　　“是不是清白待会知道！”
　　妈妈是哭喊着死死拖住爸爸，惜文也拖住爸爸，
　　“不要，不要啊！紫山！”
　　爸爸眼里闪着泪花，看着惜文一张无辜的脸，亲了亲惜文，看着妈妈，
　　“要把惜文养大！”
　　又对惜文说道，“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了！儿子！”
　　那几个人扯开妈妈和惜文的手，就这样毫不留情的带着爸爸离开了！留下的只有妈妈抱着惜文痛哭，痛哭！
　　但是惜文的脸色则非常安静，甚至安静的有些可怕。他松开了妈妈的手，径自走到窗前，亲眼看到爸爸被他们押到车上，缓缓的开走。惜文蓝色的眼里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神色，嘴巴孥道：
　　“我是个有爸爸妈妈的孩子！我有我的爸爸妈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