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第1卷:辛苦遭逢第4章

　　这一天夜里，似乎比平时要安静了些，外面一些人乘凉讲话的声音都可以清晰的入耳，好像说的是今天中午惜文被打的事情。爸爸在房间里坐着，很认真的看着书，但是也听着外面人的话语，虽然听的不是很清楚。
　　屋里面很热，天花板上那个沾满了灰尘的很旧的三叶电风扇在‘咯吱咯吱’的转着，并不能给这个小房间里带来多少凉快。爸爸一个人坐着，有汗水从脑门上流下，不多。他似乎在沉思，似乎又在观察外面的任何动静，虽然眼睛根本没转。
　　这一边，在惜文房间里，妈妈陪着他，给他扇风，扇的惜文他很舒服。
　　“你什么时候睡觉啊？”
　　“再等一会儿！”
　　“可是妈妈的手都摇酸了哦！”
　　惜文很享受，“再扇一会儿嘛！”
　　“你这小屁孩，真让妈妈遭罪了！身上的伤还疼吗？”
　　“不疼了！”
　　“不疼就好了，以后要么别出去，要么让妈妈带着你！”
　　“嗯！”惜文笑笑。
　　看着妈妈额上也冒出了一点汗珠，惜文就让妈妈停了。
　　“那你要睡觉哦！”
　　“是啦，妈妈，你出去吧！”
　　“那妈妈出去了！”
　　妈妈站起来，“给妈妈亲一个！”
　　惜文便在妈妈脸上亲了一口。于是妈妈便出去了，顺便把房间灯关上了。惜文自己扇着风，可还是睡不着，突然想到前些日子爸爸给的那本书还没看呢，于是跳下床，又打开了灯，翻出了那本书汉译的《瓦尔登湖》。
　　这边妈妈回房间看见爸爸在书桌旁边边抽烟边看书。
　　“紫山，你还不睡觉吗？”
　　“时候还早着呢！而且这段日子天天在家，又不怎么累人，就晚些睡。”
　　“那你要干嘛呢？”
　　“我能干什么，教书的人自然是看书了，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做！”爸爸笑笑。
　　“那我先睡了，今天我有些累了！”
　　“那你睡吧，我待会儿！”于是妈妈就上床睡觉了。
　　惜文在自个房间里翻出那本书，看着书名。
　　“瓦尔登湖是哪里的湖，名字叫的这么奇怪！也是，爸爸说是外国人写的，外国人的名字老师也讲过，乱七八糟的。可是我还没有见过外国人呢！都说和我们不同，会不会很吓人啊？”
　　一个人在胡思乱想。然后看了作者简介，那书上没有作者头像的，惜文也没去想，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只知道是美国人而已。
　　“美国，美国在哪里？”
　　他又想起了去年爸爸给他买的一个小地球仪，觉得没什么好玩就放到床底的箱子里去了。于是又爬到床底下把箱子给拖出来了，上面也是一层的灰。打开之后，嚯！里面东西还挺多的！什么样的小玩意都有，孩子终归是孩子，再怎么说他喜欢学习，知书达理，但好玩确实天性，原来他的小宝贝都藏在这里面了。惜文找出了那个小地球仪，放到了桌子上。他找到了中国，那是他迄今为止最熟悉的国度，按照小学课本上说的是像一只雄鸡样的屹立在世界东方。然后他转来抓去也没看到美国啊！美国在哪里？中国前面是一个像腊肠样的小岛国，叫日本，再去是蓝色的海洋了，中国后面后面有些乱七八糟的国家，也没看到美国啊！他又向前转，终于在那片最大蓝色的尽头看到了一个国家——美国。
　　“爸爸说的是真的！美国真的在我们对面！好远好远！”
　　一个小时后，爸爸看完了书，惜文也已经睡觉了，因为灯已经关了。爸爸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窗前，看到外面还是那么安静，已经没有什么人在说话了。天上的月亮是那么的亮，照的街上看的都非常的清楚。爸爸戴着一副眼镜，可是并不是个文弱的书生，爸爸身体很结实，身材很高大。他站在窗前，头脑里却泛起了惜文中午说的话：
　　“我听到他们骂你，还要抓你呢！”爸爸却微微的笑起来，自言自语道：
　　“抓我？当然，这是迟早的事情了！肖书记三年前写的文章都可以找的出来，我写的这些东西更多呢！这一劫是躲不过的了！”
　　回过头看着妈妈熟睡的样子，很甜美。他走近，用手摸着妈妈的脸。
　　“晓蝶，请不要怪我，我没有办法看着自己的儿子受别人欺负毒打而无动于衷，没办法看着自己的同行被冤屈批斗而不闻不问。我只是个老师，不是当官的，没有权利，如果有，我定饶不了他们那群畜生。但是，我虽是文人，我也可以战斗，我没有枪，但有笔，我必须要为我的同行，我所奉献终身的事业正名，即使会给我带来灾难！我考虑过了，他们总不可能把我活活打死的，毕竟这还是一个社会主义的国家。就让他们批斗我吧，最多伤筋断骨，也不至于死吧！但这口气不出我真是心里难受哇！”
　　于是爸爸毅然的又坐到书桌旁，拿起了他的纸笔。那是一支崭新的钢笔，还是学校奖励爸爸的，是校长亲手发给他的！在这微弱灯火下却显得是那么的明亮，那白纸也是那么的干净，一点点污渍也没有，今晚它们就要接过这神圣的任务了。
　　一个星期过去了，没有什么动静。爸爸从外面回来，看见妈妈和惜文都在，还算有点欣慰。
　　爸爸和妈妈刚说几句话，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嘈杂的叫喊声。妈妈走过去一看看，原来是一大群的红卫兵，妈妈神色慌张，
　　“怎么闹到这街巷里来了？以前也没到过这里啊！快快走吧！拜托快点！”妈妈暗自说道。
　　“怎么回事？”爸爸问。
　　“是红卫兵！”
　　“喝！他们终于来了！”
　　“什么意思？什么他们终于来了？”妈妈突然紧张的问道。
　　爸爸走过来看看，真是一条绿色的长龙啊，挥着拳头，举着牌子，大喊大叫的，走到他们楼下就停下来了。一群人中当天打惜文的那个人站出来了。
　　“就是这里了！”
　　另外一个说道，“好，我们上去！”
　　于是两个人开始踢大门，铁门哐啷哐啷地响。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妈妈突然冲爸爸大喊!
　　“对不起，晓蝶，我没有办法看着儿子被他们欺负，没有办法看着老师们全变成他们的奴隶！”
　　“哎呀！我的天！这可如何是好呢？”妈妈情绪失控，捂着脸，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惜文被妈妈这一举动吓着了。楼下，看门大爷被吓怕了，赶紧打开了大门。
　　“你们，你们有什么事情吗？”看门大爷喊道，
　　“老头，林紫山一家是住在这里吗？”
　　“是，是！”
　　“他们住在几楼？”大爷见他们来势汹汹，怕得要死，
　　“四，四楼！”
　　“你让开！”他便推开了看门大爷，直往去了！妈妈站在门口，听到楼下脚步声，赶紧的把门给关紧，外门是铁栏，内门才是木门，两扇门全锁住。数十秒钟之后，他们上来了五六个人全挤在门外。
　　“林紫山，你给我出来！”他们用手拍打着铁门。
　　“你个资产阶级的走狗，快点给我滚出来！”他们见没用便用脚去踢。他们不断得用恶俗下贱的词语叫骂，爸爸忍不住了，要往外去。妈妈叫住，
　　“你还要干什么？”
　　“畏畏缩缩才不是君子所为！我敢作敢当！”
　　“那你就不考虑我和儿子了吗？”妈妈哭着说道。
　　“现在没有办法了，我不出去他们就一直在这里骂的！”
　　“你就让他们骂吧，骂又怎样？你想他们把你打死吗？”
　　“哼！我想他们还没有那个胆量敢打死我，我去了大不了挨揍一顿而已，再说他们不一定是我的对手！”
　　爸爸还要出去，妈妈扯住他，“你有事，我也死了去！”妈妈就大声的哭出来了。
　　惜文被这门口的那些人的一幕幕拳打脚踢吓坏了，他跑过去拉着妈妈的衣角，
　　“妈妈，你别哭，你别哭，怎么了啊？你哭我也哭了！”说着眼泪也流出来了。妈妈抱着惜文，
　　“孩子，不要紧，不要紧啊！别哭，很快就没事的！”
　　爸爸于是冲着门外喊，“柯大中，我知道是你们，你们好歹曾经也是我的学生，要说什么到楼下说，我在窗口和你们对质，你们别在这里死捶硬打，吓坏我的孩子！”
　　“林紫山，你这个资产阶级的文化狗，你有种就出来接受人民的审问，别缩在家里！”
　　“你们先下去，我就下去！”爸爸厉声喊道。
　　那个叫柯大中的便对另一个人说，“队长，我看我们先下去，在他家门口守着，我就不信他不出来，这铁门我们现在也没办法打开！”
　　这个队长乃是本市一位将军的儿子，算是本市红卫兵的先锋了。
　　那个人动了动头上的帽子，中间一颗五角星非常鲜红，“好吧！”
　　于是那叫柯大中的人就吼道，“林紫山，我们就下去，你要不下来就是龟孙子！”
　　“你放心，我不会当你的孙子的！”
　　他们中一俩个人就捂着嘴笑，他正要骂他们却被那队长喊住，
　　“行了，好歹你原来老师，先下去再说！”于是就下去了。
　　爸爸听到他们下楼的脚步声，心稍稍的放下。妈妈便催惜文，“惜文，快回你房间呆着，别出来！”惜文不肯，妈妈硬拉着把惜文带进了房中，关上了他的房门，惜文只能在里面拍着房门。
　　那些人下到楼下，和那群红卫兵站在了一起。他们又开始大骂，
　　“林紫山，你这缩头乌龟，怎么还不露面？”
　　爸爸就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户，“我在这里！你们想要怎么办？”
　　他们看到爸爸，就朝他大骂道，“你终于肯露面了！我要怎么办？我要揭发你，揭发你这个人面兽心的走狗！”
　　“喝喝！我是人面兽心的走狗！太可笑了吧！”爸爸反讽道。
　　“哼！你做了什么你清楚！”那个柯大中说道，“以前在学校我就觉得你有问题，原来你是隐藏在我们学院里的资本主义的卧底！我们要消灭你！”
　　“消灭我！你们如何来消灭我！”爸爸厉声呵斥。
　　“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毛主席是我们的红色司令！你公然的反对我们就是反对毛主席，就是与毛主席为敌，与人民为敌！”
　　“我呸！”爸爸一口唾沫吐下去，几个人忙站开。爸爸看着笑，
　　“你们也知道脏啊！你们不知道从你们口中说出的话才是世界上最脏的吗？你们不配叫毛主席，毛主席的名声都被你们玷污了！”
　　这时候人群沸腾了，那个叫柯大中的叫道，“看见了吗？同学们，这就是他本来的面目！这样的人我们是坚决要消灭的！”
　　于是一个人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惜文家窗户扔去，爸爸机灵的一闪躲过了，窗户上的玻璃被噼啪击的粉碎，石头和玻璃碎片一起飞进家中。妈妈吓得叫起来，在房中的惜文也给吓住了，屏气凝神。接下来就不断得是石头飞进来声音，击打家具的声音，砸到地面的声音以及击打墙壁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你们这群暴徒，你们要做什么？”
　　“你不出来，我们就用石头把你家填满！”
　　“你们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带你到全校师生面前，毛主席画像前忏悔！”
　　“全校还有师生吗？全是学生了！你们这些红卫兵才是真的反动派！”
　　“我让你嘴硬！”他竟然拿了一把水果刀就朝爸爸扔去！爸爸险些中刀。妈妈急忙过来,
　　“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没有伤到我！”
　　妈妈也趴在窗口朝他们大喊道，
　　“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那人不耐烦了，
　　“你耳朵聋了还是怎么了？我们要把他带走到全校师生和毛主席画像前忏悔！”
　　“说的好听，你们带走了他不要打死他呀！”妈妈哭着道。
　　那个队长说话了，“我们是红卫兵，不是劫匪，林紫山在一个星期前发表文章公然替原来的校长和书记辩护，他们可全是反党反共的恶人！不仅如此，林紫山还公然藐视我们红卫兵，我们是毛主席指定的红色革命卫队，反对我们就是反对毛主席的领导，这是绝对要批斗的！”
　　“我不听你们一些鬼一样的道理，你们不能把他带走，不行！”
　　“呵呵！不行，不行我们就一直在这，不让你们这栋楼任何一个人出来，谁出来就打谁！”柯大中笑道，妈妈再一次绝望。
　　那队长又说话，“林紫山，我敬重你是个有名气的人，现在你已经深深的中了资本主义的毒了，我们必须在毛主席画像前好好的教育你才行，我真不忍心看着你这样一位有文化的人沦为资本主义的傀儡！”
　　爸爸上前说道，“你总算说了一些人话！不过我林紫山活了三十多年，什么风风雨雨没有经历过，我岂是轻易受他人诱惑的人！你们今天要把我带走，我就把我的命交给天了！”
　　那队长也烦了，“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再不下来我们指不定扔什么上去的！”
　　妈妈火了，满脸的泪，“你们扔吧，扔吧，说什么我也不让你们把他带走！”
　　爸爸看妈妈这样就安慰她，
　　“你不要难过，从我写那篇文章起我就已经知道自己有这一劫了！我现在就跟他们走！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他们不是要我忏悔吗？我就给谈们忏悔！”
　　爸爸要走，妈妈拉住，“你别走！你别走！他们全是疯子，全是疯子！他们会打死你的！”
　　“不会的，你要相信我！他们纵然是把我打得鼻青脸肿，伤筋断骨的，但也不至于死的，只要过了这次就没事了，他们也是作威作福，我经过了这次就会好的！”
　　爸爸擦着妈妈脸上泪水，然后向他们喊道，“我跟你们走！我走后你们不准为难我的老婆孩子！”
　　“我答应你，你快下来！”
　　爸爸便要下楼，妈妈扑在地上拉住爸爸，摇着头，涕泗横流地说，
　　“别去！你别去啊，紫山！”
　　“好好照顾惜文！”便甩开了妈妈。
　　爸爸走到惜文门前说了一句，“儿子，好好安慰你妈，爸爸很快就回来！”于是就打开门下楼了，妈妈起来想要跑去扯住爸爸，却被爸爸锁在家里，
　　“紫山——！”，妈妈绝望的喊着。
　　“爸爸，爸爸，别走，别走！”惜文在房间里喊。
　　爸爸下楼了，把钥匙放到三楼赵大姨手里，
　　“赵姐，我走后再开门。”说完便来到他们的面前。
　　烈日下的爸爸显得正气凛然，高大威猛。
　　“老师，你终于肯下来了！”
　　“柯大中，老师当初真是看错你了，没想到你竟然会是这样一个人！”
　　“大难临头还在说风凉话！”他笑笑。
　　“走！”另一人拉着爸爸的手臂。爸爸甩开，“我自己会走！”
　　于是爸爸就这样被他们带走了！又是重复先前的风景，一条绿色的长龙，在一阵嘈杂声中缓缓而行。
　　妈妈趴在窗台边看着，有气无力，
　　“紫山，你可别真出什么事情，那我们全家都没用了！”
　　妈妈来到惜文门口，打开了房门，惜文看见门开飞奔至妈妈怀中，“妈妈——！”
　　“惜文，咱们家遭祸了！”母子俩相拥在一起。惜文听到了爸爸对自己说的话，像爸爸一样擦去妈妈眼角泪水，
　　“妈妈，别哭，爸爸会好好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