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心 一四

　　池清刚睁开眼睛，刘漓就跳了出来。
　　他一想起从前那个怪梦，就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抽屉里的照片。那相框跟梦里边刘漓拿的一模一样。这原是一对，池清送了一个给她。
　　人这一生中，不知要犯下多少错，可有些错，只要犯一次就再不能挽回。
　　池清才要下铺，就听见朱洪成捧着个篮球问：“谁去打球？”他自是没有兴趣，就没作声。谢君梓杨光躺在铺上一动不动，显然还没醒。朱洪成像是让人打了一闷棍，闷声闷气地拍着篮球出去了，一边还自言自语，“唉，浪费了这大好的时光啊。”这话也不知是对谁说的。池清觉得，对他自己还比较合适。
　　洗漱完毕，池清灌了一杯水，预备去图书馆坐坐。另二人竟然还在睡梦里。杨光天生嗜睡，不必细表。谢君梓却是累的。昨晚熄灯以后，谢君梓还打着电筒躲在被子底下看书。池清记得清清楚楚，他夜里起来上厕所，谢君梓竟然还在挑灯夜战。原本池清对他极是不屑，不过见他用功至斯，油然地生出了敬佩之意。只是等他回来时，谢君梓却已鼻息如雷，这又让他感到哭笑不得。
　　才出宿舍楼大门，池清便往食堂去了。在报栏逗留了一会子，看看又有什么新闻娱乐八卦消息。看了一会，进了食堂。里面人少的可怜。食堂的饭菜本就不佳，加上又是礼拜天，是以大家大都宁可去别处吃，也不要来食堂。他也不挑剔，就是嫌上回给他打饭菜的大娘态度不好，累得整个食堂的形象尽毁。买了些油条稀粥鸡蛋，他找了处靠窗的位置坐了。
　　说来也巧，文静也在那边吃早饭。池清上次隐瞒了杨冀夕的话，现下早已后悔。便挪到文静的对面，轻轻叫了声“文静”。文静听见声音，不及细想，抬头一看。池清正对她笑，惊得她险些让粥呛着，咳嗽几声，问他：“什么事？”池清见她一脸的严肃，不禁敛了笑，正经道：“对不起（文静乍听他说对不起，立时跌进云里雾里），上次杨老师对我说，你的文章写的很好，很有希望拿奖。我没有告诉你，不好意思。”文静本见他说得郑重，以为有什么大事，居然是这个，坦然道：“哦，呵呵，没关系啊。”说着笑了笑。再看池清，早已痴了。
　　这回去图书馆，池清没有遇到尴尬。
　　大概是受了惊吓，上回那两个“借景”没敢再在图书馆出没。大厅里静悄悄的，池清煞有介事地转了一圈，除了墙上的字画和假山竹子，再无半个人影。
　　还是那一排书架，池清草草扫了一眼，挑了本《文史天地》。还是那张靠窗的桌子，窗户却紧闭着。池清心下纳闷，走过去把窗户打开。甫一开，一阵劲风迎面奔了进来。阅览室里的读书人们都“咦”了一声，朝他望过去，眼睛里要喷出抱怨的火来。池清谁都不敢开罪，赶紧摆出关窗户的架势。
　　慌乱之余，他隐约看见了温文。于是他又住了手，细看看，果然是她。她还是老样子。池清只知道她每晚都会跑上几圈，可是现在……随即想，是不是要开运动会了？又一转念，不是还早吗？池清狐疑地关了窗户，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了，随手翻开《文史》的一页，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仿佛有什么把他的注意力往外边吸引，他不明白温文怎么会在这里，更不懂为什么自己会在想这么个跟看书毫无关联的问题。池清全无看书的兴味，趴在桌上小憩。
　　等他醒来，发觉眼前多了一人，正是文静。
　　文静正看的入神，没注意他。等她一分神看见他时，池清正睁着惺忪的眼睛看她。文静刚要开口说话，池清倏地站起来朝窗户走过去。他打开窗户，哪还有温文的影子。他心一动，回到位子上又睡倒。文静愣了片刻，又看起书来，只是对他开窗有些摸不着头脑。
　　池清不知道，就在他小憩之间，文静经历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文静从食堂出来，就去了教室。经过篮球场时，朱洪成正和一帮人打篮球打得风风火火。也不知是阴谋，还是巧合，反正蹊跷得很。文静路过时，朱洪成正带球上篮，手里的篮球忽然脱手了，不偏不倚，朝着她飞了过去。文静丝毫没觉察到危险的临近，依然低头走着。场上经有人喊了起来，文静听到喊声，才发觉球竟然朝着她直直地飞了过去。害怕到了极点的她，紧紧地闭着眼睛。
　　通常小说的情节发展到这一步，一定会出现英雄救美的感人场面。当然，这次也不例外。只不过这次的主角大概算不上什么英雄。因为不是别人，正是谢君梓。要是在（6）班发起一次投票，主题是“谢君梓是不是你心目中的英雄”，大概没多少人会投票给他。要论打小报告的本事，他或许还能得个“小报告转业户”的荣誉称号。但是，不管怎么说，此时此刻，在文静的心里，谢君梓还能凑合算是一个合格的英雄吧。
　　千钧一发之际，谢君梓充分发扬了舍己救人的光荣传统，一个箭步冲过去，挡在她身前，双手抱个半圆护着她。随后那只篮球重重砸在他的背上，痛得他一声闷哼。泪珠子在眼眶里直转的文静，没想到会有人为她挡住了球，满心说不出的感激。等她揩了眼泪，看到谢君梓脸上残留的一丝死前绝望的表情时，一种大难不死之后以身相许的莫名其妙的冲动使得她的脸扭曲了。可能是感觉到了这种微妙的变化，谢君梓慢慢睁开紧闭的眼睛。文静正直直地看着他呢！
　　需要说明的是，谢君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一直没能弄明白。曾有人问过他，他说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会到了那里，还做了一回英雄。而据池清所说，他可能是感觉到那里会有事发生，才会在那里出现。此外，该事件的另一个当事人，也就是朱洪成，却不愿就此事发表任何看法。
　　眼前的一幕，朱洪成绝没有想到。他见文静没有受伤，马上跑过来捡起篮球，庆幸而又礼貌地向她道歉，却向谢君梓恨恨地瞪了一眼。谢君梓看着他似有深仇大恨的眼神，心里纳闷，明明帮了你，你怎么还瞪我？朱洪成连声说“对不起”，文静虽吓得不轻，所幸没有受伤，轻描淡写地应了几句，却把谢君梓晾在了一边。谢君梓见他们把他这个“英雄”撂在一边，便不声不响走了。朱洪成还一个劲地道歉，文静不得不又费唇舌敷衍几句，然后才去追谢君梓。这时，所有人才都回过神来，只见朱洪成捧着篮球，痴痴地望着文静的背影。
　　文静喊着谢君梓的名字追了上去，“哎，等一下……”不知是气的还是没听见，谢君梓走了老远才停下来。文静在他面前站住，脸颊微红，郑重地说了一句“谢谢你”。他不敢直视文静，眼神忽上忽下，只一个劲儿说“不客气”“没关系”，声音颤得犹如沸水一般。说完又踌躇起来，不知还该说些什么。文静顺了顺气息，脸色平复，问他：“你怎么了？”谢君梓突然诡异地笑了，随即隐去，连说：“没事没事。”文静见他似乎真的没事，便摆摆手说：“那，我先走了？”他连连点头，“嗯”了好几声。等文静走的没影了，他痉挛似的转过身似有若无地喊了声：“哎……”才又后悔没跟她聊几句。他低头看看护住文静的那双手，满足地笑了。
　　自从为文静挡了那一球，谢君梓总是情不自禁地对着手出神。好像手上还留有文静身上的香味，其实借他几个胆，他也决不敢碰文静一下。
　　
　　池清本拟只是小憩片刻，不想睡熟了。文静见他睡得安恬，不便吵扰，看了一会，便轻轻地把书放回原处，出了阅览室。等池清醒来，已经过了饭点。他揉揉眼睛，阅览室里，除他和管理员之外，更无一人。池清原以为文静会叫醒他，哪知她竟先走了。还了书，他匆匆走出阅览室去吃饭。
　　吃完中饭，池清又躺倒睡了。刚要睡着，又给人叫起来去踢球。池清糊里糊涂跟着人家走了，踢完球去教室上自习课。刚坐下就猛然想起理化作业还没做，毛手毛脚翻出理化讲义，瞪了半天眼，也只做了可怜巴巴的几题。
　　正当他焦头烂额的时候，温文来了，只是无精打采的，像是生了病。等温文一坐下，池清忙凑过去问：“是不是生病了？”温文眯着眼睛，在他的脸上盯了好一阵子，忽然笑了起来，问他：“作文大赛准备的怎么样了？”池清想了想，点点头，又问：“你呢？”温文忽然又不笑了，“我……可能不行……”
　　“有点信心嘛，再说了，上回杨老师也说你的周记写的不错，我看了也觉得好。预赛肯定没问题。”温文知道池清是在鼓励她，也就添了一分信心，使劲点点头。“就是嘛，她就是没自信。”不知什么时候，米雪也过来了。“温文，你一定要有信心啊，要不然的话，他就……”米雪刚说到“他”，忽然断了。池清忙问：“他就怎么样？他是谁？”米雪看看温文，她的脸上早已一片绯红，接着说道：“要不然的话，某人就担心咯！”
　　池清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望着温文，眼神里却只有惋惜，说道：“恐怕某人比某人更担心啊。”米雪一愕，原来他早就明白了，那也不必故弄玄虚，可是温文的眼神告诉她，现在还不是时候。于是，米雪笑了笑，就走了。
　　米雪走了，他们两个人却开始沉默。在沉默之中，他们都在回味刚刚的对话。过了一会儿，温文望望池清，池清也望望她，然后，又开始沉默。又过了一会儿，池清望望温文，温文又望望他。然后，沉默被打破。
　　温文先开了口：“我不辞职了。”“嗯？”池清实在太意外了，没想到她会说这个，“那好啊，我都说了，我们大家都服你的。”她却摇摇头，说道：“不是的。”池清纳闷，那是因为什么呢？又问：“是不是王老师不让你辞职？”她依然摇头，抬头看窗户，又看着池清，自信地笑笑，然后就走了。
　　“你跟她说什么了，她怎么走了？”米雪劈头就问，她在楼梯口遇到的温文。池清一脸无辜，他也不知道说错了什么，还有，温文临走时对他笑了，这又是什么意思嘛。他直摇头，无可奈何地说了句：“不知道。”米雪抓狂了，又是不知道，你都知道什么啊？她直想过去给他两个大嘴巴，然后指着他的鼻子问，你是男人吗？！
　　米雪终究没给他大嘴巴，也没有指着鼻子骂他，因为她知道，这又关她什么事了。然而，一想起他那副淡漠的神情，她还是情不自禁地想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