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心 一一

　　池清终于没能当上导演，因为大家选了谢君梓。
　　杨冀夕无法，只得默认，“既然这样，文静，你还是导演。谢君梓，你就当副导演吧。”副导演？还就？谢君梓心有不满，凭什么文静是正的，他才是副的？他是没听见米雪那句“现在有权的都是副的，像什么副导演啦，副班长啦”，否则定会引为知己。
　　才刚下了课，杨光便来到谢导演跟前，甜腻腻地笑着说：“谢导，也让我演个人物啊？”谢君梓抬起头，也不正眼看他，闷哼一声，他还记得杨光对池清说的那些话，他全都一丝不苟地记了下来。“好啊！”谢君梓突然笑了，说道：“你等我看看再说吧。”杨光一听有戏，就笑得更甜了。
　　杨冀夕回到办公室，正碰上王。王似乎刚从哪里赶回来，见了她就说：“年级组决定要搞一个演话剧大比武，演的就是你上回说的那个，每个班都要参加，时间也比较紧，你看我们班？”杨冀夕笑道：“没问题，就是池清……”“池清怎么了？”王放下材料，一边喝水，一边问。杨冀夕顿时现出了无奈，“大家都选了谢君梓当副导演，池清……”“这样……看看再说吧。要是谢君梓做不好，再让池清上，你看行不行？”杨冀夕只得点点头，她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
　　没有当上导演，池清并无丝毫的沮丧。温文问他，怎么好像一点事也没有。他说，既然他要当，就让他当好了。我本来就不是当导演的材料，要是我去了，排得不好，不是更糟。一席话，说得温文会心一笑。米雪又不适时宜地来插嘴，“哎，哎，你们两个唧唧咕咕什么呢？”“我就说，他们两个有鬼。你看吧，又在鬼鬼祟祟的了！”邵萍听到了也来凑热闹。池清把鼻子一翘，说：“多管闲事！”说的那三人都笑了。
　　“池清。”谢君梓幽幽地走了过来。一见是他，那三人马上收了笑声，现出鄙夷的神色。“有事？”池清问道。谢君梓站定，才踟蹰着说：“我想……我想让你演一个角色，你……看怎么样？”这话好比一颗重磅炸弹，把他们四个都给炸懵了。先抢了人家的导演，现在又来卖乖，这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你考虑一下吧。”谢君梓说完就走，没给池清留下拒绝的机会。
　　谢君梓一走，池清倒不知说什么好，只和她们大眼瞪小眼。按照米雪和邵萍的意思，绝对不能去。“刚抢了你的导演，就来献殷勤，准没好事。”“就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池清又望望温文，她的脸上只有个大大的问号。
　　“你怎么想？”温文坐在草地上，一边理着气息，一边问。池清做了几个深呼吸，就往地上一躺，“还能怎么想？月考要到了，再说吧。”“说的也是，先把月考对付过去再说。”温文笑着说，不过，她正烦恼着，自打她当了学习委员，一直有人不服，说是“学习委员成绩还没我好”、“学习委员不看成绩，难道还看谁长的帅啊”，要是这回考的不好，她已经想好了，就辞职不干了，省的让人撤职难看。
　　池清数着天上的星星，也正为这事烦神。池爸爸说了，一定要考到班级中上游，不能低于前二十名。别的都还好说，就只数理化三门，他最是没底。要是这三门考好了，别说前二十名，前十名也没的说。要是考不好，倒数也不是不可能。
　　温文独自想了一会子，看看池清，愁眉苦脸，像是有心事，便起身朝河边去了。池清正想的出神，等他从苦恼里解脱出来，才发觉温文失了踪，又马上坐起来，往四周张望。又去臭水沟做什么？池清见温文靠在栏杆上，十分不解。
　　“臭水沟没什么好看的，你也不怕臭！”池清捡起一块小石子，使劲扔到沟里，水面上便激起一圈圈的涟漪。“哎，那边有个亭子，要不去那里好了。”池清往左手边指了指，说：“就在那边，走吧。”温文凝视着水面上粼粼的碎纹，仿佛没有听见。池清见她呆着不动，不由分说，直拉着她就往亭子去了。温文也任由他拉着，呆呆傻傻的，不说一句话。
　　那亭子的额上题着一方匾，叫做春晖。池清以前做轮值的时候来过，但怎么叫做“春晖”，却不甚了了。亭子脚下有一丛竹子，生的极是茂盛。只是有几株竹子茎上，让人用小刀刻了许多歪歪斜斜的字。竹子另一边是一块大石头，石头上也刻了“春晖”两个字，和匾额正对应。一亭，一竹，一石，交相辉映，池清忽然想起了郑板桥的兰竹图。眼前的景象虽比不得那兰竹，倒也有些意境。
　　“你看，这是什么？”池清指着一株竹子，对温文说。晚上天暗，温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隐约看出是一行字，中间还有个“爱”。莫非是……某某爱某某？温文这么想着，脸上热辣辣的，忙躲到一边，不敢再看。“哎，你怎么啦？”池清问着，把那字念了出来，“你看啊，这里写着，××爱××呢，真有趣。”温文听得一怔，有趣？她直直地盯着池清，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可是除了笑，就没别的了。“这么黑，你也看得见？”温文不解地问。“当然了，你看不见？”温文默不作声，望着亭外的水面出神。池清见她对着那边发呆，便笑着说：“哄你玩的，我早就看过了，所以不看也知道刻的什么字！”温文脸上热热的，觉得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对他说：“走吧，回去吧？”
　　“嘘，听……”池清食指虚掩着嘴唇，嘘了一声。温文细细地听着，那边空地上隐约有人声。一个说：“你看这里怎么样？”另一个答：“这个地方太小了吧。”前一个又说：“没问题，统共就那么几个人，应该够了。”后一个嗯了一声，又听前一个说：“再说，这地方也偏僻，不会受到影响。”后一个答：“我看也行，就这样吧。明天你把名单给我看看，没什么特殊情况的话，下午就可以开始排了。”“好。”“走吧。”
　　池清皱起眉头，嘀咕着：“这声音这么耳熟，是谁呢？”“是文静和谢君梓吧。”温文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对了，谢君梓让你演个角色，你考虑的怎样了？”池清望着她，倒不知怎么回答她。“不想？”温文看破了他的心思，“可是他好像蛮有诚意的，要是你不答应，恐怕……不好吧。”池清何尝没有想到，一来他不擅表演，二来不愿和谢君梓合作，不过既然温文也这么说，那就勉为其难吧。“算了，我也不想把关系搞得太僵，既然这样，那就答应好了。”池清略带勉强的话，还是让温文松了一口气。
　　出了春晖亭，他们还是沿着田径场往回走。走着走着，温文想起一件事来，就对他说：“哎，梁月让我告诉你，你要她帮你寄的信，她已经寄了。她还说……还说……”“还说什么？”池清听她支支吾吾的，就知道有麻烦。温文却笑了，“她还说，‘以后不要让我再做这种事，我又不是他家佣人。再说了，今天你来，明天他来，我又不是孙悟空会分身术，忙得过来吗’。”说的池清也笑了，“谁叫她是生活委员，为人民服务嘛，应该的！”温文捂着嘴笑，“人家替你跑腿，你还这么说！”池清也觉得玩笑有些过了，吐吐舌头，就想要不要犒劳一下梁月。
　　当然要啦！梁月要是听到了，准会这么说。
　　此后的一周里，剧组的成员们就在春晖亭外边的空地上，排练那个《宽容》的话剧。说到《宽容》剧组，就不能不说杨光了。此前谢君梓答应给他安排一个角色，他满心欢喜。直到排练的时候，他才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因为，谢大导演给他安排了一个石头的角色。没有台词也就算了，还必须纹丝不动，即使苍蝇蚊子什么的在面前飞，也要保证自己是块磐石。杨光气得冒火，却也无奈，谁叫人家是导演呢。导演让干吗，就得干吗，不服不行。恼得杨光满腹怨言，却只敢在背地里说谢君梓缺德。
　　比赛前夕，杨冀夕特地让他们在班里预演了一回，当是彩排。要是发现有什么瑕疵，也好补救。
　　彩排的效果还是不错的，只是池清的表演总不尽如人意。谢君梓坐在下面看着，急的差点跳起来，活像个导演，连连摇头，嘴里还念念有词：“肤浅，太肤浅了！”表演完，杨冀夕照例还是先夸奖，然后才挑出几个小毛病。至于池清的问题，则是她在私下里做的事了。
　　“成绩不是最主要的，只要把咱们的水平发挥出来就行了。”临到上台之前，杨冀夕还一直这么说。在准备的间隙，杨冀夕特意问了池清的状况，又嘱咐他不要紧张尽力而为云云。池清郑重地听杨冀夕讲，头脑里却是一片空白，他从没遇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就算初中的那一次当主持人的经历，面对的也只是几百个人而已。如今却要面对上千人，不想紧张也不行。
　　池清依稀记得，那次他一到台上，眼前骤然一片漆黑，只觉得时间倏忽而逝。等结束了许久，他还不知道是怎么走下台来的。
　　这次也不例外。池清一踏上舞台的地板，他的视线就急遽变得模糊，等他想要找回什么的时候，却仿佛回到了焦家。
　　“薇薇？她……她跟她爸爸到亲戚家去了。”池清望着叶儿妈妈，她的眼睛肿胀着，布着可怖的细细的猩红的血丝。他本还想问，叶儿什么时候回来，但他的目光一旦和那血丝接触，便不敢再问下去。
　　“妈，薇薇怎么了？”池清走进厨房，趁池爸爸还没回来，问妈妈。池妈妈放下炒勺，就着围裙把手擦干，又往大门口瞧了一眼，才问他：“你刚才到她家去了？”他点点头，说：“她妈妈说，她跟她爸爸到亲眷家去了。”池妈妈定睛看着他，语重心长地说道：“等她回来，你多去看看她，听说她有病了。”话音刚落，他迫不及待地问：“什么病？”池妈妈踟蹰了一会，叹息了一声，只没说什么病。
　　池清瞧出了些端倪，顿时心急起来，只怕叶儿爸爸就是带着她看病去了。池妈妈见他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只得安慰道：“不碍事，没什么大病，看过医生就好了。等她回来了，你多去看看她。庄上那几个小孩，她就跟你要好，你多看看她，只怕病就好的快些了！”一席话说得池清连连点头。
　　……
　　“妈，薇薇怎么没回来？”池清放下书包，冲进厨房，急得满头大汗。“嗯？昨儿个我还看见她了，还跟她说让你多看看她的，今儿个怎么又不在了？”池妈妈也疑惑了，昨天明明还跟她说话来着，怎么这会子又走了？“我问娘娘，薇薇怎么不在家，她只说去市里了，说没什么事。”池清端起一杯水，咕噜咕噜喝了一气，随手抹抹嘴。“这……我也不大清楚，要不然等你爸回来，你问他吧？”池妈妈捞起杀好的两条鲫鱼溜进锅里，一阵油烟立即从锅底升腾起，又铺天盖地地弥漫开来。
　　池清直愣愣地望着满锅的油烟，恍惚之间，只听见一阵掌声并喝彩声，眼前也渐渐地显现出朦胧的人影来。他正要细细打量这些人影，又觉得有人拉着他的衣袖，定睛一看，竟是文静，她的嘴唇还不停地张翕着：“池清……池清……”只是她声音太小，池清并没有听真切。
　　池清转过脸，才看清楚，满场的人都在看着他们。他又看看周围的人，大家一字排开，不断有人端着什么上台来了。谢君梓举着一张方形的纸，脸上洋溢着欢愉的笑容，不住地向人群展示。而文静的脸上，则写着“疑问”两个字。
　　池清闭上眼睛，那锅呛人的油烟又腾了上来。叶儿呢，她又会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