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心 零八

　　都是温文闹的。第一次在这里遇上温文，没领人家的好意，他心里委实过意不去。后来也跑过一两回，就当是锻炼吧，没什么不好的。巧的是，温文每天都会准点在这里跑步（别的地方也没法跑）。他遇见了几回，就开始怀疑她是在减肥。温文却坚称是锻炼身体，还说初中的时候，她是校运动会八百米的记录保持者哩！那时池清的瞪着眼睛的惊讶表情，恐怕再过几年温文也忘不了。
　　池清刚要从路灯下走进黑幕里，却被旁边的一抹黑影吓了一跳。又是温文！不是她，还会是谁？温文拍拍他的肩膀，问道：“今天跑不跑？”池清听了倒不好意思，只得跟着她跑。才跑了两圈，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温文却呼吸匀畅，行动自如。他这才相信她是练出来的。
　　坐在草坪上的池清，打坐似的整理着乱作一团的气息。等他恢复过来，只见温文正向他招手，好像是叫他一起走。池清走在她的身边，觉得怪别扭的，不时地往四处看，好像有人正在暗处监视他。温文忍不住问他：“你在看什么？”池清头手并用，狼狈地解释道：“没什么。”可是仍然神经质地来回张望。
　　“你们……”
　　池清没想到应验了，掉头一看，却见杨冀夕跟在他们的身后。温文见杨跟着他们，疑惑地皱皱眉头，怎么她也走这里？便问：“杨老师，您怎么在这里？”池清惶惑地望着给夜遮了半边脸的杨冀夕。杨冀夕愉快地解释道：“我住学术交流中心啊。”说着往前面的一幢大楼一指。温文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池清也跟着“噢”了一声，似乎也明白了。
　　杨冀夕原本披在肩头的长发，让风微微一带，飘了起来。
　　池清见了，不由自主地伸出手，随即缩了回去。不知怎的，他看了这头发特别心动，特别想摸一摸，又觉得太不礼貌。温文却说出了他的心声：“杨老师，您的头发真好。”杨冀夕微微一笑，用手指梳了梳她脑后的头发，却对池清道：“我已经跟文学社的老师说过了，下次带你去面试。”听了这话，池清激动不已。
　　杨冀夕又道：“你的小说写得不错，要坚持下去。”池清还没反应过来，吃吃地问：“小说？”杨嫣然回首，“周记啊，怎么，不记得了？小说家？”池清才恍然大悟，腼腆地笑了笑。温文羡慕地望着池清，心里却不是滋味。杨冀夕瞧破了她的心思，遂又对她说：“你的也不错。”温文简直不敢相信，杨居然会夸她的文章写得好。三人一路谈笑到了学术交流中心楼下，温文池清和杨冀夕道了别。
　　杨冀夕走后，池清又和温文告别。女生寝室在男生的东边。池清目送温文走完最后的一段路，看着她消失在报栏后边，才又径直走进宿舍楼的大门，边走边想，一定要争气。
　　杨冀夕躺在床上，又想起那天的年级例会。
　　本来她并不在意。但那天一见怒气冲冲的钱主任，她就发觉气氛不对。她本是新来的，对这位钱主任也不熟悉。只是在平常时候，听到过一些他的轶事。在其他人的口中，钱主任还算是和蔼可亲的，也不怎么生气。可这回，似乎有什么不一般的事。
　　果然，会议一开始，钱主任就不按程序走，直接点了（6）班和王的名，慷慨激昂地说了一通，还提到了池清。杨冀夕同王一样，根本不信会有这种事。可是以她的身份，也不好顶撞钱主任，就忍着没说。会后，几个老师在一块调侃，就聊这件事。王一言不发，只听别人滔滔不绝地各抒己见。
　　“我就说，现在的学生不像以前的乖了，看见了吧，开学还没几天，就犯错误了。”王抬头看看对面的曹老师，心里赞同，又不愿承认。那曹老师喝了口水，转身对杨冀夕说道：“哎，小杨，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杨冀夕摇摇头。那曹老师眯着眼，又问：“那个叫……叫池清的，是不是上回你领过来的那个？”刚说完，其他人目光就到了。杨冀夕点点头，没说话。她看看王，王也看看她，都不知怎么办好。
　　池清？杨冀夕忽然想起来，刚才忘了问他了。王把他叫出去问话的时候，她刚好在批阅周记。让她没想到的是，池清居然写了篇小说。文笔虽然稚嫩，总算还不错。于是，她批了个大大的“优”，想了想，又在“优”的右上角，加了个“+”。
　　王回来的时候，已经没那么沮丧。如果池清说的是实话，那么钱主任倒真是有点大做。王这么想着，走到杨冀夕身边，杨就把池清的周记拿给他看。“不错啊。谁的？”王翻开前面一看，才知道是池清的手笔。“就是文笔上，还欠火候。另外，立意上，欠些斟酌。”杨冀夕点点头，望望他，似乎全都过去了。
　　温文走后，池清边走边想杨冀夕的话，“下次带你去面试……”一路激动地进了宿舍楼，见老宿管望着他，就喊了一声“老师好”，把个老宿管吓了一跳。
　　寝室里还和平常一样。朱洪成杨光聊着鬼故事，谢君梓端着黑本子看了半天。看这么久，一篇文章都写好了。池清想着，喝了口水，又去考虑文学社的事。杨冀夕说下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可能要过几天吧，他知道，他不应该着急。杨冀夕既然答应他了，就一定会做到。
　　是夜，池清睡得极安稳，居然没有做梦。
　　杨冀夕来上课的时候，池清正和温文她们聊着天。杨抱着一摞本子，颤颤巍巍地走进来。忽然，谢君梓毫无征兆地跑上前去，抢过她手里的本子，小心翼翼地摆在讲台上，又迅速离开。杨先是吃了一惊，才对他笑笑，又擦了一回汗。
　　池清看得愣住了。热情的谢君梓，一转脸就变成了一块木板。再看温文，正和米雪邵萍相互望着。太突然了，突然到谁都没反应过来就结束了。
　　大家交头接耳完毕，上课铃响了，杨冀夕才开始讲话。她先拾起一本软面钞，扬在半空，笑着说：“这是你们第一篇周记，写的都很好。尤其有三位同学，更加出色。”说着她顿了顿，听下边的议论。等大家议论得差不多了，她又挑出三本，扬手说道：“我们班出了一个小说家，一个哲学家，还有一个诗人。”说着又笑笑，续道：“你们想知道他们是谁吗？”“嗯。”底下整齐划一地和了一声，就等杨冀夕了。
　　“小说家——池清。池清，来，把你的周记拿下去，给大家看看。”话音未落，就有人不安分了，王那回的事还没了，想不到杨冀夕居然还会夸他。再看池清，也没见他有多激动，走路却颤颤巍巍的，接了本子还不敢抬头，倒像是犯了错误。一等池清回来，温文头一个借过去看，接着米雪邵萍文静也都看了，然后就没再传，旁人都没什么兴趣。
　　那边，杨冀夕又说：“哲学家——朱洪成……”朱洪成？这就更奇怪了，平时看他就只是成天抱着一本奥数啃，谁会想到还能和哲学搭得上？连杨光都不信。好在杨冀夕作了解释，才解了大家的困惑。连谢君梓也换了脸色，心想，以前倒小看了他。
　　没等他回味完，杨冀夕就又开口了，“最后这位诗人，我不说，大家猜猜看。”池清听这么一说，又想起昨晚的事，笑着望了望温文。温文见池清望着她，马上摇摇头，又垂下头，脸颊上烧出了惭色。旁人也都说了一些名字，可杨冀夕总是摇头。大家都不耐烦，猜谁谁都不是，就都望着杨冀夕。杨冀夕郑重宣布道：“诗人——文静。”文静？本来朱洪成已经够让大家惊讶的了，现在又蹦出个文静来，就更了不得了。熟悉她的自然不觉得，可不熟悉的，抓破头皮也想不出来，这文静和诗有什么联系。
　　闹了一阵，杨冀夕把周记一一发了，才又讲课。池清看着杨冀夕的评语，不禁失落起来。原本是没有评语的，打了“优+”之后，杨冀夕觉得还少了点什么。后来听王说了那番话，她才受了启发，给他加了两句评语。大意是，小说虽然写的不错，但文笔和立意上还有不足，尚需努力。
　　池清就是为那句“文笔立意尚有不足”，还在耿耿于怀，以致课上一直走神。温文提醒过他好几次，他都没有理睬。
　　到了晚上，池清还打不起精神。进田径场的时候，他仍浑似梦游，那些个白天里学的物理化学公式，还在眼前打转，搅得他头昏脑胀。走到出口了，他才想起来，好像有什么漏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只是些黑影，和杂乱的虫叫声，就出了门，没觉出什么异样。
　　钱主任？！
　　池清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轻轻地用衣角擦着湿漉漉的手。很明显，钱主任并没有注意到他，只是站在一间寝室门口和另一个人说着话。池清又敲了几下，比之前重了也急了。可门依旧没有开，他甚至能听见杨光偷笑的声音。
　　钱主任来到他面前，他依然装作若无其事地敲门，而里边的人也依然不给他开门。“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还不睡觉？”钱主任那张松树皮似的脸皱成了千沟万壑。池清感觉脚下的楼板都震动了，他不敢直视那张脸，也不开口。钱主任似是发现了什么，又多看了两眼，才笑道：“原来是你啊，你叫什么的？池……池清……是吧，是池清吧？”直笑得池清心里发毛。忽然钱主任加重了口气：“又是你，你怎么还不睡觉？”他望望手表，续道：“知道几点了吗？”钱主任身边那人和蔼多了，他和气地又问了一遍。池清还是缄默着，心里却把里边人狠狠骂了一通。
　　钱主任毫不含糊，就地把他一顿训斥。然后亲自出马，才敲开了门。杨光自然吓得半死，一训难逃。朱洪成比他坦然多了——睡着了。谢君梓则忐忑不安，大气也不敢出，哆嗦着聆听钱主任的教诲。
　　钱主任走后，谢君梓估摸着，这回钱主任恐怕要发飙，弄不好他这班长的乌纱也要搞掉。池清虽受了惊吓，倒也坦然，上铺又睡了。

　　　　　　　　　　　　　　　　　　　　　　　　　　　　　　　　　　 1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