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心 零六

　　池清走神了，而且一直在走。
　　温文忍不住用胳膊顶了他的胳膊，担忧地望了他一眼。王在上边讲得正忘我，就没在意。池清身体霍地一直，想起来一件事情。他老是想杨冀夕的话，都要把叶儿忘了。信寄出去也有了日子，回信却如期未至。转念又想，就到了吧。
　　池清的异常举动，自然逃不过谢君梓的法眼。他坐在池清后边，隔着两排，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有情况！自从进校开始，他一直想在王面前有所表现。先前为了竞选班长，而现在，由于文静的出色表现，他的地位岌岌可危。该是巩固地位的时候了。眼下正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然而，谢班长犹豫了。打小报告这种卑劣行径，他堂堂一班之长，岂可为之？转念又想，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谢君梓的两派思想，激烈地缠斗。忽然又一转念，之前不慎让文静捷足先登，王对他已有所不满。若是再表现低迷，文静就该转正了。转正？一想到这两个字，谢君梓马上觉得脑后凉飕飕的。还有那个叫温文的，搞不好也要爬到自己头上。谢君梓悄悄瞟了眼文静温文，暗暗下定决心。温文已经提醒过池清，差点坏了他的大事。好在池清还是迷迷糊糊的，一切仍在他的掌控之中。
　　下课的铃声骤然响起来，谢君梓像做了贼似的惊慌地亢奋起来。他看了池清一眼，从后门跟上王。王觉察到有人跟着他，但没有回头。谢君梓却在办公室问口停了下来。他既紧张得要命，又兴奋到全身颤抖，平常他跑办公室想都不想，然而这一步，他怎么也跨不出去。
　　谢君梓终于没有走进办公室，回头时却听见王在叫他。王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而是让他把文静叫过来。文静？他顿时有些狼狈，想不通王叫她来做什么。回到教室，他强打起精神，百感交集地对池清撂了一句：“上课好好听讲。”可是因为底气不足，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池清被他说得莫名其妙，茫然地和温文对视了一眼。
　　谢君梓挪到文静跟前，传达了王的指示精神。然后，他就只能无奈地目送她的背影。再然后，就开始失落。当上班长，不过几天时间，他的锐气倒削减了大半。文静走后，他托着下巴，望着池清，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
　　文静回来时，没有丝毫的喜悦。他可以想象的到，她得到的一定又是王的夸赞，她却把这种本该受宠若惊的喜悦隐藏得这样深。这让他很不舒服，也不服气。凭什么她就能得到杨冀夕和王的宠爱，自己却是吃力不讨好？我可是民选出来的班长，全班人却只尊重她。这些都让他感到不忿。谢君梓越想越气，越替自己抱不平。
　　终于，他作出了决定——跨进那道门。我是班长，我应该得到重视！
　　其他老师走后，一直沉默的王才简单地夸了他几句。谢君梓只觉得一股从未有过的幸福之感，在毛孔里在骨髓里弥漫着。那是一种那以言说的快感。他下定决心，再接再厉。王总有一天会真正了解到我的价值。虽然王可能喜欢文静多一些，但是从现在开始，我要改变这种状况。谢君梓这么想着，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走出了办公室。
　　不知怎么的，在池清走出门即将接受惩罚时，谢君梓忽然开始可怜起他来。他毫不知情，被蒙在鼓里，等待他的，将是王严厉的训斥。他甚至可以想到，王会说哪些话。但是他并没有感到特别高兴，相反，他看着池清羸弱的背影，反而有了悔意。也许池清不会知道是他告了黑状，也许他可以把这看成是自己的业绩，相反的，在他三年的履历中，也可能是个抹不掉的污点。
　　池清回来了。他依然被蒙在鼓里。谁也不知道王对他说了什么。现在他回来了，没有谁对他表示额外的关注，除了谢君梓。他是始作俑者，他什么都明白。作为胜利者，他却隐藏自己，他觉得要赢得王的好感，就必须把自己训练成一个合格的侦探。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想知道，除了温文。池清很泄气，不声不响地坐了，托着下巴，愣愣地出神。温文轻轻地问他：“什么事？”她说的很轻，大概她自己也听不见。池清听见了，他微微地抬起头，眼睛里充斥着迷茫，没有作声。
　　温文没再问，和池清一样，愣愣地出神。邵萍一瞧，两人的眼神一模一样，觉得又蹊跷又好笑，直觉告诉她，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谢君梓也好不到哪儿去，内疚感在他全身蔓延着，他却要装作不知道。他明白，如果要做一个合格的侦探，他必须忘记这些。
　　下了晚自习，池清没穿过田径场，从外边的藤廊绕了回去。
　　或许不想说话，或许刻意躲避，池清知道，温文一定会在那里。所以，他看见兴隆超市外边那盏路灯时，略一踟蹰，便转个弯，拐进了藤廊。藤廊依附看台的走势而建，也有些曲径通幽的妙处。当初池清发现时，还兴奋了好一阵，如今却成了发散郁闷的所在。
　　现在，池清没有一点心情去欣赏这景致，一气走到宿舍楼下，忽然回头望望，就只一扇破旧的铁门，和草坪上的一些恍恍惚惚的黑影。进了楼，那宿管大爷正在看报纸，见池清进来，乜斜着眼瞥了墙上的挂钟，又去看手里的报纸。
　　池清顺势看那挂钟，还早，悠然上了楼。还没进门，他就听见了朱洪成洪钟一般的声音，接着又是杨光呵呵的笑声。谢君梓还没回来，不知做什么去了。池清在一片嘈杂声里坐下来，想着文学社的事情，又想叶儿的那些室友是不是又在刁难她了。
　　忽忽想了一阵，他翻出抽屉里的照片看看，又瞥见照片下边的那一沓信纸。数着日子，才发觉已经过了快一个礼拜。那俩人也不管他，只在一边说笑。谢君梓回来时，就听见朱洪成又在讲一些所谓的鬼故事。有时候还涉及僵尸啊，吸血鬼什么的。杨光听得特带劲，而池清每次都要捂着耳朵不敢听。托朱洪成的福，即使开着灯，每次上厕所他都会神经质地来回看。
　　自从当上班长，谢君梓基本就和此道绝缘了，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每天都在重复同样的动作。进了宿舍，先看看自己的小黑本子；然后要么出去打开水，要么对着台灯发呆；熄灯前五分钟上床，熄灯后不到五分钟保准就能睡着。从不把零食带进宿舍。除了必要的时候，也不喜欢说话。在这一点上，倒是和池清相似。但从他的眼神来看，绝对是在思考问题，不像那两人那样没深度。
　　今天也是如此。朱洪成刚讲到高潮，那边谢君梓却已经鼾声起伏。每每这个时候，朱洪成索性闭了嘴，从枕头底下掏出他的奥数来做。杨光从来不发表任何意见，朱洪成讲他就听，不讲他就睡，没觉得不正常。
　　直到熄灯，池清依然没有睡意。王的那番话，他差不多忘了。至于是谁打得小报告，他也没打算追究。他就只想两件事，一件是文学社，另一件是叶儿。
　　夜里，他做了个梦，梦见他进了文学社，叶儿很高兴……
　　“池清。”
　　王鬼一样出现在教室门口。“你出来一下。”所有人都朝他看去，然后又看向池清。池清好像总是慢一拍，等他慢腾腾地抬起头，才发觉数学老袁的脸色严峻得怕人。想了一两秒钟，他这才疑惑地离开了座位。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大家阅完他不置可否的表情，便要开始讨论他的身后事。不知什么触动了温文的神经，她突然回头望了谢君梓。谢君梓一接触那目光，就觉得她眼里充斥着三分怀疑四分愤懑，外加五分鄙视。他不知温文为何冲他而来，他什么也没做。
　　的确什么都没做。
　　老袁扶正他的黑框大眼镜，不动声色地继续讲课。在他写完一大串公式后，池清回来了。他没有低着头，就像犯了罪又被感召得认了罪那样，偏带着豪气又不张扬地回来了。温文见他淡定地坐下，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开始温文还能沉得住气，可池清越是显得若无其事，她就越觉得不对劲。待老袁走后，她终于说出早就该说的话，又尽可能地压低声音：“可能……嗯……应该是谢君梓打得小报告。”池清听了，反而笑了，“不是的。”温文觉得，他的笑分明就是装出来的，又道：“你还记得那天，他对你说‘上课好好听讲’，你不觉得奇怪吗？”池清想了想，也有道理，却又说：“你别猜了，不关他的事。”温文听他这么说，顿觉后悔，不该多管闲事。
　　“你这是什么态度啊，人家可是为你好，真是好心没好报！”说话的是温文的室友米雪，她就坐在池清的前面，和邵萍搭档。米雪本来不想多管闲事，她就是看不惯池清，好像谁都欠他钱似的，就来替温文打抱不平。她这么突然半路杀出来，倒把他们两个震住了。
　　池清挺委屈，不过说了句话，就把“人家”当成坏人了。温文也没谢她，她自己也吓了一跳。不过，这一招还真管用。池清接着说出了实情。
　　前一天年级组开例会，年级主任钱主任指名道姓地批评了（6）班和王。说他逮住几个踢球的，就在（6）班的走廊上。钱主任气得不行，王被他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再看其他人，脸色千奇百怪，显然是想笑又不得不憋着。只有杨冀夕脸上似有不悦之色。在同事面前，王的颜面自是荡然无存，又不敢轻举妄动为自己辩白。钱主任顿了一顿，竟然又提到了“池清”这个名字。王就更诧异了，他虽然对池清不大了解，却也不信这样的事。钱主任才懒得跟他理论，没等他分辩，又接着讲下一桩事情。直到会议结束，王都还如坐针毡。
　　池清被“请”出去，王就问他这件事的原委。池清满腹冤屈，说他只是凑巧路过，让球碰了一下。他们叫他把球踢回去，他就踢了。他哪里知道钱主任这么大惊小怪兼小题大做，把他当作从犯处理。王听了他的话，让他先回去，又说以后的事他来处理。
　　温文米雪听完他的话，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似乎对钱主任有所不满。池清没有多问，轻轻地抽身离开了。
　　碰到这样的倒霉事，估计没什么机会平反了。池清郁闷得中饭也没吃，一个人躲到了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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