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心 零二

　　匆匆放下书包，池清跑出了门。
　　和煦的阳光像一双温柔的手，挠着他的咯吱窝，挠得他怪痒痒的，也怪舒服的。跑到叶儿家里，趁着大人不注意，他一把拉了叶儿就往外跑，心里却是突突的。跑过张家低矮的院墙，孙家乱蓬蓬的鸡窝，又跑过垂着老柳树的水塘，一直跑进小杉树林。
　　不等叶儿站定，吁吁喘气的池清，迫不及待地问：“风铃带着没？”叶儿抚着胸口，理着乱成一团的气息，嘿嘿的笑起来，却不说话。池清一着急，脸颊上涨得红彤彤的。叶儿看到他这般又可爱又滑稽的模样，忍不住点点头。池清心头一热，不由得伸手去抱她。叶儿觉得自己怀里仿佛揣着只小鹿，双颊刷得涨起了一阵红潮。
　　哪知，池清怯怯地缩回手，背过身去。叶儿本以为池清会抱住她，没想到他竟然又退了回去，很是泄气，气嘟嘟地要走。池清见状，一把拉住她一双细腻的手。她的脸颊又烧得通红，激动地浑身颤抖，忸怩道：“我……我心里喜欢你。”池清一听，呆了，脑袋里一片混沌。叶儿见他呆呆的，顶失望，赌气推了他一掌。惊惶之余，池清没有防备，竟跌了个大跟头。叶儿没想到他会摔得这么狼狈，马上慌手慌脚地把他扶起来，忙问：“疼么？”池清嘿嘿的笑了几声，掸掉身上的土灰，连声说“没事没事”。但他分明看见，叶儿的眼角挂着两颗晶莹的珠子。池清搓搓手，揩掉了她眼角的珠子，和她背对背地倚着，听头顶鸟儿欢天喜地地唱歌。
　　“哎！彩虹！彩虹！”叶儿突然兴奋地叫了起来。池清抬头一望，果真有一只五彩斑斓的彩虹蹲在树冠上打盹儿。心里却在想，这彩虹已经好久没见过了，这会子怎么突然就又有了？没等他想完，叶儿就又开口了。叶儿说的，都是一些往事。譬如小时候如何淘气，如何逃学，如何给这些小鸟起名字。
　　池清听着听着，不由得抬了头，就碰到了叶儿的头。叶儿一阵惊慌，止了话头。然后，两个人心有灵犀地想着那些往事，快乐的，悲伤的。然后……
　　然后就是一段沉默，短暂的沉默。沉默之后，叶儿慢慢地转过身，轻轻枕在池清的肩头。池清心里倏地一紧，又很快镇定下来。叶儿笑道：“邗中什么样的呀？”听叶儿这么一问，池清不由得窘了起来。
　　他想起了一个人。
　　
　　101路车缓缓靠上邗中大门外的站台。
　　邗中的大门修得极是高大宏伟，连广陵中学似也不及。池清怀着近乎崇敬的心情，瞻仰着挂满鎏金牌子的大门。然后，跟着池爸爸进去了。
　　他们先去了教室。全是崭新的面孔，全是新奇的物事。班主任姓王，不帅。那是坐在他前面的一个女生说的，他无意中听见了。然后去交学费。交完学费又到寝室。池爸爸给他铺好床，简单嘱咐几句，就出了门。他还对着窗户发愣，池爸爸突然回头补了一句，“记得给家里打电话。”没等他点头，池爸爸又走了。
　　然后，他又莫名其妙发了一阵呆。等他回过神来，其他三个人早已混熟。池清老是发呆，他们没睬他。现在他清醒了，他们才过来作自我介绍。一个高瘦的，给另两个使个眼色，说道：“我叫朱洪成。朱元璋的朱，洪秀全的洪，郑成功的成。”“成”字刚说完，一边稍矮点的，听他说了一连串著名人物，也要显显祖宗，抢着说道：“我叫谢君梓，谢……”话刚起了个头，另一个胖胖的插上了嘴：“我叫杨光。你叫池清是吧，嗯嗯……”他说的一气呵成，脸上还泛着狡黠的笑。谢君梓横眉怒对杨光，恨恨地瞪他一眼。池清迷惘地望着杨光，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这就算认识了，池清顶失望，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吃了中饭，他们三个叫他去打篮球。他没去，说晚上还要开班会，要睡一觉。一觉醒来，池清拎了新水瓶去开水房打开水。结果让人轰了出来。那人说，打水得有水票，你不懂啊？他听得一愣，打开水还要水票，这倒头一回听说。“不是说一卡通的么？”他攥着自己的校园卡，嘀咕一句。一时又没主意，只好站着继续发愣。
　　“（6）班的？”
　　这话不偏不倚，正好溜进池清的耳朵。他抬头一看，迎面过来一个女生，个儿不高，眉目清秀，睫毛掩映下的一双眸子，忽闪忽闪的。他重重地吃了一惊，这人好像在哪儿见过。那人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他。他将信将疑地点点头。那人的目光，很快落在他的水瓶上，又问：“没水票？”他还是点头。那人乐了，把水瓶换到左手，麻利地掏出一沓水票，撕下一张，递到他面前，“喏。”池清好奇地看着她那双眼睛，怯怯的没敢伸手。他不相信，还能有这好事儿？那人见他没反应，又抬抬手，有意要幽他一默，“哎，要我帮你打？”他狠狠地把头摇了几摇，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谢谢”。
　　打完开水，那人对他笑笑，“我也是（6）班的。”然后道了别。池清茫然地目送她的背影远去，忽然想起水票的问题还没解决。于是顺手把水瓶往铁围栏边一放，马上跑去财务室买水票。那水票贵得出奇，池清刚想问问，就又被轰出来了。回到开水房，水瓶又失了踪。后来他才听人说，要把水瓶锁起来，不锁的话丢了活该。
　　活该？池清很迷惘。
　　七点不到，大家就陆续到了，那种亢奋的情形，就像是在等待彩票开奖。池清坐在白天坐过的位置上，还在寻思那人是谁，怎么这样面熟，竟像是在哪里见过。那边，王准时出现。他守时是出了名的，这是他听一个听老生讲的新同学说的。王刚要说话，一个倩影闪在门口。如同被踹了一脚，池清猛感胸口一阵疼痛。他看得真真切切，正是她，眼睛还是那样忽闪忽闪的。王微笑着朝她点头，示意她赶紧进来。那人匆匆扫了一眼，居然坐在了他的旁边。
　　那人一见他就乐了，脱口问道：“水票买了没？”池清一阵羞愧，点点头，仍然不忘挤出一句：“谢谢你了。”随即坐得端端正正。王站在讲台上，朝下面扫视一圈，说了一句差点让池清晕倒的话。“我看位置也不用调了，就先这样坐。”池清偷偷瞟了她，心里隐隐欢喜。接着王寒暄几句，便切入正题——自我介绍。
　　池清望望窗外的夜色，想起了叶儿。忽然他想到了什么，问道：“哎，你……叫什么名字？”“嗯？”那人“嗯”了声，慢慢抬起头，嘻嘻地笑着，反问道：“你是男生吗？”池清显然没明白，怔怔地望着她，这还用问？那人见他不说话，诡谲一笑，“温文，你呢？”“温文……温文尔雅，既好听，又有内涵。”池清自言自语地说着，竟忘了自我介绍。直到温文又问了一遍，他才歉然地说道：“我叫池清。”
　　自我介绍完毕，依照学校的要求，王放了一部顶好看的外国大片。其他人都在看，惟独池清睡着了，温文也没叫醒他。他似乎有那么点嗜睡的毛病，老是觉得睡不够。直到电影放完，温文才叫醒他。池清后悔不迭，说那片子他早想看了，真是可惜。温文听他说完，也是满心惋惜。
　　散会之后，池清独自在路上溜达。经过兴隆超市，进田径场的时候，碰见了温文。她正在跑步。温文一见他，便迎了上来，对他招招手，“走，一起跑啊？”他却犹豫了，要是贸贸然答应，怕是不大礼貌，可又禁不住她的好意。温文想的就简单多了，拉着他的手说：“走吧！”池清被她一拉，反而往后一退。温文觉得手心一紧，他的手已经滑了出去，定定地望着他，不明白怎么回事。池清也不明白，他垂着目光，不能正视。僵持片刻，温文似乎明白了，不等他说话，跑出了昏暗的光圈，渐渐远去。池清抬眼望向她，不忍心怫了她的好意，便跟了过去。跑了几步，他又停下来，等温文完全消失在黑幕里，他又默默走开了。
　　
　　“怎么了？”叶儿见他愣了半晌，关切地问道。池清回过神来，笑着说：“没什么，就是想起来一个人。”“谁啊？”叶儿脱口问了出来。“这个……”池清支吾一下，又说：“她叫温文，是我刚认识的同学。”然后，他把刚刚想的讲了一遍。至于田径场那一幕，自然被他略去了。
　　“温文……温文尔雅，呵呵，挺不错的名字！”叶儿忽然叹道。池清瞧了她一眼，笑了，“嗯。你要是见到她，肯定会喜欢她的。”喜欢她？叶儿回味着这三个字，好像还有别的什么意思，她却不知道。
　　“哎呀！彩虹飞了。”池清叫了一声。叶儿幡然抬起头，望望树梢，那只彩虹果然
　　已经飞走了。
　　“哎，快讲讲你的事！”池清忽然又说。叶儿想了想，于是也把自己的见闻说了一遍。池清跟个小学生似的，虔诚地听叶儿娓娓讲来。比起他的遭遇，叶儿在那边的生活算是平淡无奇。只是有一件事，却让叶儿烦心。
　　就是那串风铃。
　　
　　9.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