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往事（五）

跟毛毛一起进厂的都调走了一批又一批，就是轮不到毛毛头上。因为甚么时候都要占得有人才行，朝中有人好当官吗？毛毛一穷二白，也就只好认自己的命。命是老天给的，那命运有时还得靠自己把握。毛毛决定要好好把握住自己的命运，只要有机会决不放过。不能那样没志气，永远做一个名不经传，不起眼的杂工。
算算，那篇征文已寄出去四十多天了，如果祖宗积德，祖坟埋得好，吉星高照的话被哪位慧眼识英雄的编辑看错，看花了眼，正好对了他的胃口选中那就甭提了。毛毛心里捉摸着呢？投中了甭提，当然好，要是没投中那该怎么办，岂不是前功尽弃，又得另找捷径了。又是何年何月？又是一个蔓长的等待？
毛毛进出厂门不再是躲着门卫，象以前生怕门卫发现过溜。进出时都要提醒自己走慢点，看看门口有没有信件，黑板上有没有自己的名字什么的。来来去去，过上过下下没见自己的名字被涂成粉笔字亮出来，还怀疑门卫是否搞错了，或是看漏了以及是不是不负责，信件来了没看就没登，想多了毛毛也就不相信门卫，干脆直截了当去问门卫，“请问有没有我的信什么的”？“没有，有还不认识你毛毛呀？全公司有名的作家”。搞得毛毛很不意思。显然被别人看出来了，对别人的工作不够信任，别人才用那语气说话。毛毛知道那帮人不好得罪，得罪了他们，每天进进出出会为难你。毛毛觉得自己理亏，赶紧去买了两瓶水给门卫。“来，来来，喝水。我也是随便问问，老担心家里有急事才……”毛毛跟门卫打着哈哈陪着笑脸。“算了，没跟你计较，哪个没点急事啦”。门卫也没客气接过了毛毛买的水。“谢了！有的话我们会通知你，没有就没有，那也没办法”？“那不是没有就没有呀，莫非还能变出来不成？简直就是屁话”。毛毛听到门卫的话就来气。有气也只能窝在心里，不能跟人家撒。“不客气，那操心了”。毛毛还得赶紧跟人说客套话。
毛毛想都没想到事情会搞成这样？就问人家一句，想象中的一点都没有外，还搭上差点得罪了人，不是赶紧买水去贿赂还说不准搞成什么样子？毛毛在心里生闷气，总感觉做什么都不顺？做点芝麻绿豆大的事都比登天还要难？有时候这些难事还真有点打击人的意志。回过头来又有人讲适者生存的道理，毛毛只好重拾旧山河，重振雄风鼓励自己的士气。
一个人活着累，要活法与别人不一样才累。毛毛就是那种感受，那感受别提有多折磨人了。明明知道没有那么大的脚硬要穿大号的鞋。弄得个焦头烂额，心力不足也毫无起色。毛毛没办法，被眼前的事弄得心烦意乱，最近也没心情挥笔弄墨了。长时间呆在图书里馆面去消磨时间，呆在图书馆里也好，那地方清静，正是个调节心情的去处。不知不觉还长见识，这都是毛毛后来在工作中才知道的。当时只是为了无聊而去，却得了份意外的收获。
两过月过去了，该来的也来了，不该来的也不用报太大的希望了。对毛毛来说正山穷水尽疑无路的时候，事情一下有了转机。那天毛毛跑得脚不沾地，人手不够，忙得象陀螺团团转，有火没地方发，心情糟到极点的时候，主管笑容可掬的走过来告诉毛毛有他的包裹和汇款单。毛毛一听汇款单就心中有数了，那话一入耳象喝了凉水一样清爽舒畅。心情马上就好了，立马变了个人似的。精神一振：“好的，谢谢主管”。主管带的那一句话让毛毛劲头十足地干了一上午，以领班的话说一个顶两个用。
第二次，已是今非昔比，不是象以前去领东西怕没人知道，有意拖它几天。毛毛认为没那个必要了，自己早已是名声在外。中午下班自有那群象追星族一样的粉丝们拥着去。在毛毛想来，今昔不同往日还怕他们不去呢？人多声势大，越大才越好？
毛毛跟工友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到门卫室，上次买了水，签了名好快就把包裹单、汇款单拿在了手里。粉丝们一哄而上争着要看究竟，有人故意拿在手头举得高高的，生怕别人抢了去，众人你推我攘，汇款单和包裹单就在大伙的头上晃荡……
争来抢去，谁也看不到，有提议不许抢，在谁手里就谁先看，一个一个的来。抢不到，又有了提议，抢的人慢慢静了下来。看了的人就一个一个往下传，先看的人也就给没看到的人传达。渐渐抢的人少了，看的人也少了，一切慢慢恢复了平静，东西又回到了毛毛的手中。
毛毛饭都不吃了，借了辆工友的自行车往邮政局奔去。
太阳很大，晒得地上热气都干了。风吹之中换成了扑面而来的热浪。汗水模糊了眼睛，毛毛用手擦都擦不住，不出一分钟黄豆大的汗珠又从额头上淌了下来。人逢喜事精神爽，毛毛早已顾不得那些了。连吃饭都忘记了。
邮政局的服务员还是那热忱的笑容，给人意味深长的回味。领东西的人多，服务员见谁都是微微的笑，那是人家工作的态度，毛毛吹着邮政局的空调看了服务员半天，原来是自己表错情，会错了意。轮到了毛毛，毛毛掏出身份证和预先填好的包裹单和汇款单一起递了进去。服务员还是看都不看就把身份证从窗口递了出来。“不用看，你的身份证号码，背我都能背下来了”。毛毛有些惊讶！想想人家是专吃那碗饭的，才叫专业。自己哪一天做什么也有人家专业……？
服务员刚从窗口把包裹递出来，毛毛就迫不及待地打开先一睹为快，解自己多日，数月来对它的相思之苦。
打开还是不失望，里面的东西还挺多，有样本外，编辑外送了一叠关于如何提高写作方方面面的书。书中还带了一本获奖证书，还没完，还有一件印有知名杂志社名称的广告衫。无形是雪中送炭，这叫柳暗花明又一村。可把毛毛喜形于色，高兴劲早洋溢在脸上了。喜得毛毛钱都忘记了领，服务员喊他才缓过神来。
毛毛赶回去离上班时间所剩无几，匆匆忙忙地进了车间把纸箱子（包裹）往统计员的桌上一放，一盘散沙样的人顿时一拥面上，争着去翻箱倒柜不看个究竟不算回事。毛毛不理会他们了，要争随他（她）们争，要抢随他（她）们抢去罢，毛毛我还没解决温饱呢。
不出五分钟，整个车间乱套了，有人拿着广告衫满车间跑，有人抱着毛毛的获奖证书满车间转，有人捧着书本往一边溜。搞得车间人声鼎沸，领班喊开工都控制不了局势。最后领班拉长了脸吼开了才平息下来。
毛毛出名了，提及毛毛，上到总经理老板，下到搞清洁卫生的阿姨都知道。毛毛的名字一时在公司里像电视剧一样热播。毛毛的名字如雷贯耳。
在人们的眼里毛毛一次又一次的得奖，确信了毛毛会写文章，至于以前写的在哪里也没人再三追问了，也好象不再重要了。因为在他（她）们看来一个人能写出东西来就很不错，能发表就更是不容易，何况人家还一次二次的得奖。光有奖说人家是做的假的，可书都出出来了那还假得了？毛毛的形象也就维护了，毛毛感觉生活的压力也没那么大，不再没日没夜地担心被人揭穿自己的假象。但这些是远远不够的？写文章的初衷不只是为了得个奖赚点稿费，那点稿费说白了还不够成本，更别说养家糊口当饭吃。写文章的目的就是想引起周围的人的注意，利用轰动效应的影响来改变自己的状况，从而改变自己的命运仕途才是真正目的。
毛毛知道名字再响也不顶多大用，于是决定把杂志社赠的广告衫当工衣穿。这样一来，效果出人意料的好，本公司唯此一件，独一无二，见衣服就见到了人。这是一个得天独厚的资源，也是一个垄断性，前所未有的广告宣传。没要多久，一千多人的公司都认识毛毛了。有一天毛毛的主管进总公司开会，被总经理当着众人的面问：“老陈，听说在你的部下有一个叫毛毛的高材，是真是假啊？全公司上上下下都议论开了”。“是有啊”。“长什么样？哪天指我看看”？“还指？你只要看见穿杂志社的广告衫的人就是了，没别人穿”。
总经理的话让毛毛的主管也沾光，觉得有面子，回来后高兴。一次见毛毛的确干事踏实，又找不到表扬的话，就把总经理提及毛毛的事，原封不动地拿来作为表扬了毛毛，毛毛这才知道的，但使终将信将疑，不久又在另一领导口里听到同样的话，不信也信了。公司的塑胶电子玩具都是外销，赚的是欧元、美金、最小也是港币结算。远销二十多个国家，设备不断地进，人员不断地招，班也不断地加，原来开一班的喷油部，是不能解决事了。喷油部迅速作出了调整，把新来的人员和老员工搭配二一添作五，分成两班，实行两班制倒。
按理说公司的壮大是好事，对公司和员工的前途都密切相关的。喷油部要扩大规模生产首先是要解决管理人员上的配置问题。老工人新工人都知道，要两班倒肯定要找个人上来做领班，还要配个质检，统计、助理。秃驴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看得人眼红发紫。暗中早就开始活动。
毛毛就是那种耿直的人，认为那样搞到手也是不光不彩。哪知正中别人的下怀，这样一来不是少了一个强有力的对手？这年头哪还有什么清廉？出来打工，为的就是钱！出来混连什么潜规则都不明白，还出来混个球？拿他们的话说那是市场经济得先投资。这世道早没有无本的买卖，就拿他毛毛写文章来说还要先买笔墨纸张呢？毛毛听别人一讲还真受教肓，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可这话听得太晚了，听到这话时，喷油部的那几个空缺早已经装满员。想走也只能等下一班车。不过毛毛还是感激跟他说这一番话的女孩。还知道说这话的女孩决不一般。当时还因为自己的耿直被人家数落一顿，说什么看你能说会道会写，怎么脑子就转不过弯来，看来是书读多了，都成书呆子一个了。毛毛还想不通，你看这年头都成啥了？还有没有点做人的原则性？
还原则性呢？这年头只要成功了，谁还管你的过程？只要你为人处事公，谁还说你啥呀？毛毛认为说得也是，就拿眼前的事来说，哪一样不是这样？但一个人如果骨子里坏了还能改吗？毛毛仍然感到困惑。还困惑的是那女孩哪来这么多歪道理？
毛毛没有被分到另一班，领班跟毛毛讲，这样人熟，熟人好说话，有事还可以关照。领班说这样的话，毛毛还觉得欠了人家一个人情。这样一来毛毛也心安理得该做甚么就做，唯一变动的就是不再跑腿，已另有了新的接班人。由于新手多，没几个老工人，毛毛也自然官升一级，从跑堂的杂役变师傅。不再听人吆三喝四。从此开始正式体验当师傅的新生活。
师傅的子也不好过，以前做临时替补，光荣上阵的时候感受了。那种替补就不是足球运动员做替补风光。捏着冷冰冰的喷枪手僵，闻到刺鼻的油漆味，饭都吃不下，作呕，心都凉了。可是别无选择，领班说啥就是啥，相当于军令不可反抗，一切也只有认了。起初对女孩的那一番话还模棱两可，如今拿来细细琢磨其中体会就不一样了。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打工的人就如同盼星星盼月亮地盼那第一天，每个月的十号，真想一个月多钻出几个来，十号是发工资的日子。不会花钱的盼着钱到自己手里存入帐户，利息是自己的，会花钱的早已油尽灯枯，青黄不接了。急需用钱的就等着把钱寄回去给孩子交学费，养家糊口补贴家用。说不尽十号是个什么日子，没发工资前喜，发了工资就忧，坑坑洞洞多得没法补。毛毛也不例外，家里弟弟、妹妹也等着钱报名。
很正常的，毛毛跟往常一样六点半起来，吃饭半个钟，提前半个钟去公司，中间领工资还要耽搁，也就刚好是七点半上班时间了。高高兴兴地去，一路上还琢磨来琢磨去该发多少，又该留多少生活费。到了公司问工友都说发工资了，公司不拖工人的工资很直得庆幸。毛毛心里也吃了颗定心丸，放心。
毛毛找来找去也没找到领班，以前都是由领班代领然后分发给大家。毛毛问工友领班铁凉来了没有，都说没看到，上夜班没来得那么早。毛毛问他们工资在哪个哪里领的。都说是在白班的领班哪里，毛毛又到处找白班的领班，晕头转向连个人影子都没有。有人告诉毛毛：“空压机坏了，猴子（另一班的领班）下午回去了”。“那其他人的工资拿了吗”？毛毛问。“没拿？有的人两点钟就来等来了”。毛毛认为自己来得早还有人更比他捷足先登。
毛毛想回宿舍去找猴子拿，但马上又到上班时间了。那天没有开工，等到半夜十二点才通知空压机修不好了，全体员工放假。回去的路上毛毛都在想找猴子把工资拿了，明天白天不上班，早上正好去邮政局把钱寄了。回来宿舍，毛毛还特意经过“猴子”住的房间，看里面黑灯瞎火的，人都睡了也不好打搅，就算了。
第二天早晨，毛毛的闹钟没响就有人来敲门。睁眼一看还不到六点钟，本来想六点半起来去找猴子拿工资的，六点半猴子也不可能上班去那么早。毛毛心想谁那么早来敲门，有毛毛病啦？开门一看是猴子，火也消了，气也散了。正要去找他，人家送工资都送上门来了。毛毛赶快叫猴子里面坐。“猴子说不了，就在外面”。毛毛说那怎么好意思。毛毛见猴子执意不肯进里面坐，也不想打扰其他人休息。赶紧从房间拿了听易拉罐递给猴子。“猴子说这怎好意思”？猴子不好意思喝就放在栏杆上。毛毛说这有什么客气的，又不是不认识，说着也就把它打开了又重新递给猴子。猴子也就呷了口说：“真的不好意思、、、、、、你，你的，哎！都怪我，现在只好找你帮忙了”。“有什么，只要、、、、、、尽力而为吧”。毛毛听出有些不对。“是这样的，昨天发了工资，下午空压机坏了，正好有人找我，一起外面吃了个饭，晚上就一起玩了会牌，打三公，带在身上的工资都输了”。毛毛一听傻了，弟弟、妹妹还等着救灾呢？这边却出了这么大的事。
猴子去找毛毛是怕毛毛不知情，阴差阳错要是把事情搞在上面去了就完了，打牌打到天亮才回来，回来立马去找了毛毛，想让这事摆平。
毛毛却为难了，没钱好多事怎样去摆平。猴子答应欠到一个月，下月发工资一定还。人家没钱，钱输了，不答应又能怎么样？答应了又能怎么样？自己的事谁又帮忙摆平？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
想来想去，毛毛也只好咬牙答应了猴子。被人家害了，还要帮人家隐瞒真相，有时候很无奈。人家是铁凉的小舅子，还能怎么办？
无独有偶，猴子那一班有个员工说家里爷爷死了。等着钱拿着回去，钱没拿到，被猴子输了，猴子答应想办法借来拿给她，谁知没等猴子借来就把这事告到经理那里去了。不知那女的是死了爷爷心急还是怕拿不到钱心急？反正这事领导听了很火，非常重视。这不是件小事，都好象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只是不能明言。这事要是不管，不杜绝以后哪个照样把员工工资，拿去赌输光了或携款跑了，公司的损失就大了，所以公司的态度坚决，对此事一定要严惩。
猴子被停职了，当初铁凉是猴子的担保人，又是亲戚就必须要担责任。先是叫没领到工资的人去登记，看有多少人没拿。才知道猴子输了多少工人工资。自然毛毛也去登记了，毛毛也真为难，答应了人家帮忙的，现在又去登记，不是背信弃义吗？以后还怎么做人？不去？公司都说了，过了就不管了，要是那样以后找谁去？猴子被炒掉了又上哪里去找人？来自五湖四海，也不是什么知根知底座家之人？毛毛也为难，毛毛背上了骂名。
公司查来查去，也就那女的跟毛毛的工资没领，公司先给发了。那边决定，看是拿来还公司呢？还是在工资里扣。反正公司押了一个月的工资在那里，铁凉跟猴子的加起来够了。
猴子因赌输了工人的工资东窗事发被停了职，白班就没人带。喷油部的主管就叫毛毛临时上。这放主管是对领班铁凉说的。
铁凉找到毛毛，毛毛，我把你搞过去当领班怎么样？看你小子怎样谢我？
毛毛真过去当了领班，心里愧疚得很，欠了人家好大的人情？
好长时间，做领班的毛毛才听人说，原来不把他分到另一班的原因，是铁凉的主意。那是怕他小舅子刚上，怕毛毛过去对手强了管不了，坐不稳。毛毛如梦初醒，什么熟人？好关照？全他妈铁凉放狗屁，被别人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