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在弦上（四三、四四）

　　　　　　　　　　　　　　　　　　 四三
　　下午放学后，任之义没有回家。因为一个小时后，还要上晚自习，来不及回家吃饭。民以食为天，不吃饭不行。他准备到校外要一张煎饼果子。
　　他来到校门外，走近摊前。老板热情地招呼道：“欢迎任老师大驾光临！”任之义笑道：“来张煎饼果子！”老板吆喝道：“好嘞！听说涨工资了！涨多少？”任之义一惊，非常出乎意料，他们消息怎么这么灵通？今天上午他才听到消息，说下个月涨工资，不到几个小时，他们竟然知道了。任之义答道：“只是说下月才涨，还不知道真假，听说涨得不多，每人平均300。”老板叹息道：“还是你们好！不风吹日晒，国家就给钱。哪像我们呢，起早贪黑，天寒地冻也要出摊！”说着话，煎饼果子就烙好了。任之义拿出一元三角钱，递给老板。老板对他说道：“任老师，一块八！”任之义一愣，说道：“不是上星期还是一块三吗？”老板一连呀呀了好几声，说道：“任老师，老黄历看不得了，你们都涨工资了，我们不涨物价，不把我们饿死吗？”任之义无言以对，只好又掏出五毛钱递给他。他转身离开摊位，老板在身后喊道：“欢迎下次再来！”
　　任之义回到办公室，看着煎饼果子，发了一会愣，还是倒了杯水，吃起来。他总感到这次的煎饼果子吃起来和以前不一样，带有一股酸酸的感觉。
　　任之义正吃着，办公室门开了，栾志亮举着烧饼进了门。任之义问道：“老栾，你咋也没走？”栾志亮坐在沙发上，边咬烧饼边说道：“家属出门了，没人做饭，就凑合一顿！”任之义问道：“这烧饼涨价了吗？”栾志亮答道：“嘛话呢，卖烧饼的又不是傻子，涨了两毛，一块钱一个！”任之义说道：“哎！工资还没涨，物价已经涨了。一张煎饼果子就涨了五毛，那其他的东西不一定涨多少呢？工人涨工资的速度总难赶上物价。”栾志亮笑道：“因为涨工资是政府说了算，可涨物价，只要商人一喊就决定了。政府一项政策出台至少一个月，而物价上涨连一分钟都用不了。这涨得300元能否抵得上物价的涨幅就很难说吆！”任之义叹道：“政府办点事总是大张旗鼓，可是商人办事总是不声不响。”栾志亮道：“哎呀呀！外行话。政府的英明决策不喊谁知道，喊得全世界都知道，才能证明中国人民是幸福的，才能让全世界都羡慕中国人！”任之义问道：“老栾，喝口水吧！这干巴烧饼咽下去肚子能好受吗？”栾志亮答道：“你这一说，我还真觉得有点难以下咽。”他端起杯子，一口气喝了一碗。
　　两人正在交谈，王温馨推门进来了。她一进门就喊起来：“你们俩吃的啥好东西，香气都飘到门外去了。”任之义笑道：“驴肉烧饼！你吃吗？还有一口！”栾志亮笑道：“你别听他瞎吹！他哪舍得吃那东西，儿子的房贷还没还清呢！”王温馨问道：“你们猜，我喝了一碗馄饨多少钱？”栾志亮答道：“三块?”王温馨一撇嘴，说道：“小气了！四块！”两人同时“啊”了一声，这大大地超出他们的想象了。这是什么速度，发射火箭啊！两块五一下涨到四块。三个人同时“哎”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王温馨说道：“老任，别一听涨工资就高兴了，还是省着点，给儿子还房贷吧！”任之义苦笑了一下，没说话。栾志亮打趣道：“你看看，又发愁了！有啥好愁的，愁也是过一天，不愁也是24小时。你发愁能把工资愁高了，还是能把账愁没了？想不开！”王温馨说道：“愁一愁白了头，笑一笑十年少。讲个故事笑一笑！”
　　王温馨讲了起来。一头驴，掉进了一个很深很深的废弃的陷阱里。主人权衡一下，认为救它上来不划算，走了，只留下它孤零零的自己。每天，还有人往陷阱里面倒垃圾，驴很生气：自己真倒霉，掉到了陷阱里，主人不要他了，就连死也不让他死得舒服点，每天还有那么多垃圾扔在他旁边。可是有一天，它的思维发生了转变，它决定改变它的人生态度（确切点说应该是驴生态度），它每天都把垃圾踩到自己的脚下，而不是被垃圾所淹没，并从垃圾中找些残羹来维持自己的体能。终于有一天，垃圾成为它的垫脚石，使它重新回到了地面上。不要抱怨你的不如意，不要抱怨你的男人穷、你的女人丑，不要抱怨你没有一个好爸爸，不要抱怨你的工作差、工资少，不要抱怨你空怀一身绝技没人赏识你，现实有太多的不如意，就算生活给你的是垃圾，你同样能把垃圾踩在脚底下，登上世界之巅。这个世界只在乎你是否到达了一定的高度，而不在乎你是踩在巨人的肩膀上上去的，还是踩在垃圾上上去的。而事实上，踩在垃圾上上去的人更值得尊重。人生没有失败！看驴生豪迈，不过从头再来！人生不过如此，又有什么值得你去伤悲的事，你就当它是踩在脚下的垃圾好了，让它成为你人生成功的垫脚石。
　　听完故事，任之义仿佛不那么丧气了。栾志亮看着任之义说道：“老任，学学那头驴吧！”王温馨也说：“生活困境是垃圾，你不必太在意！”说完，王温馨和栾志亮一起出了办公室。
　　任之义是一个生活在困境中的人。二十多年前，他大学毕业，进了教师行业。投资盖房还了十年账。从平房搬进楼房，又还了十年账。儿子上大学，五年花了十多万。现在儿子大学毕业了，找了份工作，薪水不高。刚刚谈了个对象，马上要结婚。没房子往哪里结啊？一座商品楼要五六十万，可哪来那么多积蓄？任之义左思右想没办法，头拱地也拱不出来啊！县里盖了一批经济适用房，价格便宜。任之义夫妻都是在岗职工，不符合条件。任之义又犯愁了。幸好县城附近盖了一批小产权房，可国家政策不允许城市户口人员购买，恰巧有一位亲戚是农民，要搬迁住楼，房屋面积可以大一些，只是钱不够。任之义只好借此机会和亲戚同投一座楼，掏空了积蓄，又贷了15万，孩子总算有了结婚的地方。可贷款不能不还啊！因此省吃俭用，精打细算还贷款。今天上午听说涨工资，他高兴了一下午，今天晚上就成了泡影。公务员可以带资轮岗做生意，按说教师假期办个补习班，赚点劳务费也不为过，可教育部门三令五申带薪休假不准有偿补课。说是有偿补课损害教师形象，影响学生身心健康，而且要求学校和教师签订承诺书。没了额外收入，只能靠这微博的薪水维持生计，也只能从一日三餐、吃喝用度里做文章了。因此任之义只好少吃肉，多吃饭，在牙缝里挤积蓄了。
　　人生豪迈，从头再来！可哪里是头啊！
　　预备铃响了，任之义停下思绪，拿起课本，走向教室。
　　　　　　　　　　　　　　　　　　　　　　 四四
　　任之义拿出课程表一查，这节是体育课。因为最近天冷，体育老师反映，经常有几个同学躲在教室里不去上课。他匆忙来到教室，准备来个突然袭击。走近教室，果然听见四五个女生正在教室里嬉闹。任之义猛一推门，嬉闹声戛然而止，那些学生好像被使了定身术，愣在那里，一动不动。任之义立在讲台上，逐个询问不上体育课的缘由，有的说，感冒了，医生不让活动；有的说，肠胃炎，不能参加活动；有的说，例假来了，肚子痛……反正是人人都有理由。任之义说道：“听刚才的欢笑声，不像有病啊！”学生个个低下了头。于是任之义说道：“从下节体育课开始，如果有病，必须有医生诊断证明，否则要严厉处罚！”
　　任之义转身欲走，猛然发现教室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大布熊。他扭身走了过去，发现布熊下面放着一堆小玩艺。任之义发问道：“这是什么东西，谁拿来的？”那几个学生面面相觑，一言不发。任之义吼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几个不去上体育课，在这里搞这样的活动？马上给我去办公室！”她们扭扭捏捏，一动不动。任之义有点急眼了，又吼了一声：“你们没听见吗？”一个胆大的说道：“老师，那不是我们的东西，那是张晓乐过生日，别人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和我们毫无关系！”任之义勃然大怒，吼道：“什么！敢在教室里过生日！胆大包天！”他气冲冲地走过去，一脚踢过去，把那些东西踢得满教室乱跑。那几个学生哪里见过这样场面，吓得躲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
　　任之义发完脾气，把门猛一带，气哼哼地回到办公室。其实学生互相庆祝生日的事，他早有耳闻，只是行动诡秘，不易察觉，属于暗箱操作，而且防御有度，难以破获。今天竟然明目张胆、大操大办，这怎么得了？任之义这回抓了现行，证据凿凿。他决定借机大做文章，来个杀一儆百，以防效尤，杜绝后患。
　　下课铃刚响，任之义已站在门口。张晓乐第一个跑进教室，一眼看见大布熊四蹄朝天躺在地上，扯着嗓门骂道：“什么人把我的礼物给弄成这样的？”那几个女生给他递眼色。张晓乐用眼狠狠地瞪着任之义，气愤愤地站着，那架势要和任之义拼命。任之义声色俱厉地喊道：“张晓乐，来办公室！”可张晓乐就是不动，和任之义叫开了劲。任之义怒不可遏了，大踏步冲到他身边，一把把他提起来，拎出教室。张晓乐拼命挣扎，任之义手一松，张晓乐逃脱了。任之义再要抓他，他身子一扭，逃出两步远。张晓乐指着任之义吼道：“今天是我的生日，别惹我不高兴！”争吵声惊动了几位老师，他们纷纷前来观看究竟。教务主任好说歹说，将张晓乐推进办公室。任之义坐下来，问道：“生日不是不能过，但不能在学校过，可以回家过，更不能在教室里放生日礼品！”张晓乐不服气地质问道：“教师节为什么学生送的礼品你能收！”任之义一愣，没想到学生将了他一军。他急中生智，急忙招架，说道：“教师节，学生赠送礼品是学校提倡的，学生在教室过生日是学校明文禁止的！”张晓乐头一低，不再答话。
　　任之义真不敢忽视这些学生，虽然学习不太在意，但社会事务了解的还真不少！沉默了足有十分钟，任之义感到学生思想不通，终究会形成隔阂。于是他语重心长地说道：“教师节，一年只有一天，学生的思想不会长时间动荡。可是每班有70个学生，学生在校时间一年只有10个月，42周，这样每星期都会有一两名学生过生日，这样的话，教室就成了娱乐场，还能安心学习吗？”张晓乐有点惊讶，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有这么严重，于是说道：“老师，我错了！我只想个人快乐一下，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任之义说：“想通了就好！为了杜绝这样的事再发生，你需要和我配合，在班学生面前检讨一下自己，让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张晓乐说道：“好的！老师放心，我会挽回影响的！”下课后，任之义和张晓乐一起进了教室。
　　任之义刚出了教室，校长打来电话，通知他去二楼多媒体教室开会。他没来得及回办公室，就马上去了二楼多媒体教室。会议很短，就是政府要救助一批生活困难的学生，每班5个名额，要班主任调查核实学生家庭情况，把救助金确实发给生活困难的学生。任之义又一次来到教室，要求生活困难的学生写申请，明天上午上课前上交。
　　第二天一早，任之义收到了二十份救助申请，住校生一个不少。申请理由都填的满满的。不就是爷爷生病常年吃药，就是奶奶年迈无劳动能力。有一个学生叫王丽娜，她的爷爷奶奶都去世了，就来了个爸爸做生意赔本欠账了。可是任之义和王丽娜是同乡，他的父亲是远近闻名的大款，有轿车，而且还在县城买了楼房，咋会成了贫困学生？
　　任之义没办法，只好又一次来到教室。为了把救助工作落到实处，他开始做学生的思想工作。任之义说道：“同学们，政府的救助是帮助家庭困难的学生完成学业，我们谁也不忍心让贫困生因生活问题辍学吧？我们要认真地考虑一下，自己如果为了生活的宽裕，而让真正的贫困生失去了救助，我们就成了罪人。把救助让给真正的贫困生是我们最起码的觉悟，我希望同学们能做到这一点！如果生活确实困难，就写申请，如果还能过得去最好就别写了，贫困也不是什么荣誉，写好申请的，下午上课前交给班长，不过是否符合条件，学校还要调查核实！”
　　下午，任之义刚刚来到办公室，班长送来了六份学生申请，其余十四位同学都放弃了。任之义一份份审视着，没料到的是王丽娜还在申请。任之义有点恼火，咋就不知趣呢？如果住着洋楼、开着轿车还需要救助，那么还有不需要救助学生吗？任之义被逼无奈，只好来个公众推选，推选结果自然是王丽娜落选了。
　　晚自习，任之义收齐了救助申请表，回到办公室，突然电话响了。他掏出电话，问道：“喂！你是哪位？”电话里回应道：“任老师，我是王丽娜的父亲，听说孩子写了救助申请，怎么又给选下去了？我们是老乡，多关照关照！那东西给谁不是给，干嘛搞得那么认真！”任之义答道：“王老板，确实有几个困难学生，平时交饭费都交不上，挺可怜的！这不有五位学生因为上个月交不上饭费，只好自己买着吃，每顿饭就吃个馒头，喝点开水，有了这几百元的救助，他们就能在伙房就餐了。现在天冷了，再这样下去，学生会生病的！”王老板答道：“任老师办事真认真，还是你们教师觉悟高啊！佩服佩服！”说完电话就断了。任之义猜不透王老板的话到底是讽刺还是称赞。
　　任之义感到特别的累。他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可是脑子并未停下来。现在的学生已经不像他们当年那样单纯，社会上的不良风气在影响着他们。学生思想明显的社会化了，成人化了。犯了错误，不是诚恳地承认，而是推、躲、辩，得理不饶人，无理抢三分。见了利益，争先恐后地抢。上周一位学生违反了宿舍纪律，宿管人员要处罚他，这位学生竟然把任之义抬了出来，说道：“俺班主任是任主任！”想以此让宿管减免对他的处罚。可是学校是教育人的地方，看关系、讲情面，那学生不就学歪了。可学生的这种思想从何而来呢？归根结底，是社会！“要想走后门，必须有熟人！”这种思想能不影响青少年吗？任之义感到学校教育的苍白无力，青少年的教育，不是学校单方面的责任，它应成为全社会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