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在弦上（四一、四二）

　　四一
　　任之义听说这一消息，内心有点惊讶。常书记受贿的事，他一无所知。难道那些刚刚提拔的主任都有行贿之嫌，那些评上职称的教师都给常书记送了礼？
　　常书记被抓，学校教师也就成了调查对象。先是李国伟，接着是华志强，然后是海正天，就连任之义也被调到检察院了解情况。反贪局办案人员一脸严肃，义正言辞地问道：“任老师，你是一个正直的人，我们已有耳闻，今天的调查是有法律效力的，希望你实事求是，反映常有礼的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协助我们办好这一案件。”任之义不听那一套，绝不会无中生有。办案人问道：“请你反映一下常有礼到任后的受贿情况。”任之义答道：“受贿的问题只是常书记被抓后才听说的，至于行贿者是谁，收了多少东西，我不知道。”办案人说：“你听说谁行过贿，送了多少钱财？”任之义说：“不清楚，没有真凭实据不敢妄言！”办案人长舒了一口气，叹道：“你这种态度很不利于我们办案，我们知道你是一个正直的人，怎么一到真事上就躲躲闪闪，守口如瓶呢？要知道常书记的问题是严重的，作为一个知情人应该不折不扣的反映情况，既是挽救犯错误的同志，又能考验一个干部的原则性。”任之义道：“我一向坚持原则，不会无知妄说；再说我也不是知情人，常书记受贿会告诉我，还是老师们行贿跟我打招呼？”办案人员又道：“常书记平时对你挺好的吗？怎么你这样维护他？你要知道学校要换新的领导班子，你这样的骨干力量，而且还是中层干部，很有希望担当大任的。”任之义莞尔一笑，答道：“是吗？但也不能为了这事而胡编乱造啊！”办案人员觉得没有收获，对他说道：“好吧，任老师，就这样！如果以后想起什么问题，请随时反应！”任之义和他打了个招呼，走出办案室。他走了没几步，就听身后议论道：“不识时务！都这种时候了，还不知趣，把自己听说的事圆盘托出不就行了嘛，榆木疙瘩！”任之义听罢此言，不由得想起一句话——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可他还真没学会这一招，昧着良心说假话，还真不是他的性格。难道自己要升官，就要学会诬陷别人？
　　常书记的问题调查了一个月，终于有了结果。受贿罪、贪污罪、流氓罪，判处有期徒刑5年。作为一个学校书记，犯受贿罪尚在常理之中，这贪污罪从何而来？学校是清水衙门，经济基础非常薄弱，作为一个行政干部，来到这里，那可是老鼠掉进空缸里，有啥财务可贪？特别是这流氓罪就让人不可思议了。任之义万万没想到常书记有这么多事，一年半的时间，竟然犯了三条罪，这常书记真有一套！
　　事后听人说，想当年，常书记在乡镇任职，拿的是国家俸禄，吃的是百姓血汗，一年到头进餐馆，在家吃不几顿饭，夜晚美酒入欢肠，醉卧温柔乡。可是来到学校，自然没有昔日的自在和风光，整日听到的是之乎者也，艾克丝歪贼，英格雷士，没有酒肉穿肠，过得是苦行僧的日子，一年的学费精打细算，所剩寥寥无几。行政工作人员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常书记自然耐不住寂寞。不到半年，常书记拿掉了董文化，笼络了一批心腹，地位已经根深蒂固，于是就动起了开发财源的心思。先是跑上海，然后下温州，搞了个电子零件经营部，将学期初收的学费大部分投到电子经营上。电子经营部地点设在南京，教务主任海正天任经理。海正天担任经理了一个月，西装笔挺，皮鞋锃亮，手机成了步步高，老婆脖子上金光闪闪。人不得外财不富，马不吃夜草不肥。一个普通教师工资微薄，家属是个下岗职工，一家三口，吃饭穿衣就成问题，哪有闲钱穿金戴银？常书记也经常去南京，据说，他在南京包养了一位小姐，每隔一周就去一趟，享受温情脉脉。千里之外又有了一个家，可谓是“山高皇帝远，神不知鬼不觉”。
　　尽管有了婚外情人，但毕竟一周才能温柔一次，未免为时太长，一周七天，那平时的五天常书记也不肯虚度时光。他灵机一动，来了个就地取材，迅速提拔三个年轻貌美的女教师进了校务办公室。自此以后，常书记三天两头找她们谈话。人是感情动物，这男女之情也不例外。常书记是情场老手，谈来谈去，谈得三位美女就心神荡漾了，接下来的事也就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了。常书记高官得作，美女任骑，好不风流。外面彩旗飘飘，家中红旗不倒。生活滋润悠闲，赛似神仙。
　　任之义还真不是知情人，对常书记的所作所为还真是一无所知，并非像办案人员说的那样，知情不报。
　　常书记走了，学校成了一团散沙。由于事出突然，因此组织又安排董文化主持工作，领导班子还是原班人马，任之义还是教研室主任。当组织宣布这一决定时，董文化不无感慨地说：“我就是河沿边上的官，不过两三天。”大家笑了。老师们也只能笑，因为一年多的曲曲折折已经令人心寒，谁能料想以后还会发生什么。
　　董文化又走马上任了。第一天，他召开中层干部会，目的是统一思想，达成共识。董校长发言道：“我们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把教学放在第一位是天经地义的。我们是领导干部要带头，决不能偏离工作重心；干部干部，先行一步；不能当了干部，事事不动手；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我们干部要各负其责，各司其职。今天都谈一谈自己的工作思路，思路是工作的前提，有思路才会有成效。”副校长发完言，各科室主任发言。从谁开始呢？大家正在犹豫，海正天抢先发言了。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学校经历了许多波折，可以说现在人心不稳，当务之急要稳定民心。我作为教务处主任，首先要想各位领导检讨，由于自己年轻，受了迷惑，曾一度受到别人的怂恿，陷入经济的泥坑，不专心业务……”任之义一惊，没想到海正天毫不忌讳地检讨自己的错误，这样看来，他在检察院肯定把常书记埋挺了，说不定常书记判了五年，凭他的供词就能判常书记三年，真可谓是功高盖世。也许正是因为他的一番美妙的诉说，才使他成了不倒翁。先前跟着坏人坑蒙拐骗刨祖坟，一转眼又跟着好人大刀阔斧创伟业。孙猴子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在五指山下压了五百年，才服服帖帖跟了唐僧，可他比孙猴子还厉害，常书记刚刚进了监狱没几天，他已经回心转意逃出了泥潭，扬鞭策马走上了正道。这一个筋斗不只是十万八千里了，应该是从地狱翻到了天堂。
　　董文化喊道：“停！今天我们不谈过去，至于以前做了什么，不是今天的话题，以后也永远不会成为干部会的话题，关键是以后怎么办？”
　　张耀凤也发言了，这个曾经对常书记以身相许、投怀送抱的女干部转得更快。她说道：“我们学校经历一场混乱之后，今天终于正本清源、拨乱反正了。我们妇委会要抓住这一大好时机，积极开展女教职工业务比赛活动，让女教师专心业务，投身教学，成为学校的骨干力量。妇女能顶半边天，巾帼不让须眉。希望大家相信我们妇委会，绝不拉学校工作的后腿！”任之义又是一阵愕然，这些人真不简单，能用各种手段表白自己，博得各任领导的信任。她们很会察言观色，投其所好，真可谓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啊！
　　任之义不表态，只是说：“我们的工作从来没中断，我们会一如既往地努力工作，我们不会看风向，只会乘风破浪！”
　　董文化就带着这样一群干部，重整旗鼓，又一次出发了。
　　四二
　　星期天，任之义起了个大早，准备放松一下心情，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走出家门，雾气弥漫，房屋树木朦朦胧胧。走在马路上，汽车的鸣笛声响成一片，可是就是不见影子。一辆汽车“嗖”的一声，从他身边掠过去。任之义吓了一跳，赶忙离开公路，上了便道，转过一座桥，进了公园。
　　他沿着河堤慢慢前行，一股浓烟飘过来，将他笼罩起来，眼前漆黑一片。一股呛人的气味沁入鼻孔，引起了一阵咳嗽。他赶紧跑了几步，逃离那阵烟雾。这时远远传来鸡鸣声，此起彼伏。他心里一阵激动，疑心来到了“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世外桃源。他循声走去，想真正享受一下自然风光。鸡鸣声越来越近，突然随风飘来一阵粪臭。他连忙捂住鼻孔，可那臭味异常强烈，使他禁不住想呕吐。他不敢再往前走，转身进了一片树林，面向河水喘了口大气。
　　他漫步树林，走了没几步，鞋子已经湿透了，树上的露水滴了一身。他又紧走几步，回到石板路。太阳从东天露出半个脸，瘦瘦黄黄的，还看不分明。任之义决定回家，路过一处下水道，从里面腾起一股难闻的气味。任之义快走几步，离开了那口污水井。
　　太阳已经在东天站稳了脚跟，小鸟开始活跃起来，叽叽喳喳地叫着，不时地变换着树枝。小鸟一飞，露水就噼里啪啦地往下落。任之义看见此景，不由得想起一首诗：“晨曦林间照，处处闻啼鸟。鸟飞树枝摇，露落知多少？”
　　任之义一路观风赏景，不意间回到了家门口。他打开房门，刚迈进屋。妻子喊起来：“别动！”他愣在那里，不解地问道：“咋了？”妻子赶忙说：“你干什么去了？浑身上下全是黑泥！”任之义低头一看，可不是，脚面上、腿上布满了一道道黑泥。妻子又说：“我给你端盆清水，你到楼下洗一洗！把背心脱下来，扔给我！”他被逼无奈，只好到楼下去清洗。他一边洗，一边嘀咕道：“怎么转了一趟，就像从烟囱里钻出来一样？难道我们生活的环境成了一个大烟囱。”他洗好腿脚，上了楼。妻子又埋怨道：“转什么转！没听说一位老太太每天晨炼，炼来炼去，炼成了肺炎。现在的空气还能锻炼吗？那天没有雾霾！”任之义打趣道：“实践出真知啊！不去锻炼咋知道雾霾的厉害！”
　　星期一那天，学校传达了县教委的通知。由于最近一段时间，连续出现雾霾天气，大气污染严重，各学校取消晨操和课间操，以免影响学生身体健康。当时，任之义还认为是小题大做，可今天看来，还真不是言过其实。
　　任之义想起了八十年代初有一首歌叫《清晨》，不由得轻声哼唱起来：“清早听到公鸡叫（喔喔），推开窗门迎接晨曦到。朝露晶莹晨雾浓（喔喔），今天想必有个艳阳照。早晨空气真是好（喔喔），高高兴兴骑着单车跑。奔驰在那晨雾道（喔喔），我们相约在那小木桥。青青的草原对我笑，那绿油油的秧苗在山脚；丛丛的山林在身旁，那白茫茫的云气在山腰。早起运动身体好（喔喔），身强体健智慧也增高。奉劝大家要起早（喔喔），美好时光不要辜负了！”妻子不耐烦了，发怒道：“还唱还唱！尽做美梦！还是那个年代吗？晨炼晨炼，非炼死你不可！”任之义“哎”了一声，停止了唱歌。
　　任之义感到妻子的话不无道理，那样的清晨恐怕再也没有了，只能成为历史记忆了。毋庸置疑，改革开放三十年，我国经济迅猛发展，解决了温饱问题，全国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可环境污染又成了人民生活中的大问题。吃饭是生存的第一需要，环境也是生存的一个重要因素。吃得饱但死得早会成为一大社会问题，环境影响着人们的生存质量。
　　吃过早饭，任之义把晨炼遭遇发到qq上。一位会员立即发了回复：“别郁闷了，不仅环境令人担忧，事事令人担忧。发则帖子看一看！”屏幕一闪，一则帖子出现了。任之义放眼望去，只见写道：“问君能有几多愁？住的愁，拼搏一生难买楼；吃的愁，防不胜防地沟油；喝的愁，茅台成了二锅头；穿的愁，大衣缩水变肚兜；病了愁，一场感冒一千九；老了愁，无依无靠喝稀粥；婴儿愁，三氯氰胺替奶牛；学生愁，选个学校挤破头；家长愁，学校老师总揩油；开车愁，偷拍限速电子狗；出行愁，人多车堵路难走；买这买那黑导游；毕业愁，找个工作难糊口；工作愁，加班加点无报酬；吃菜愁，化肥农药帮催熟；吃肉愁，涮个火锅假羊肉；活着愁，劳苦一生白了头；死了愁，买块墓地一座楼……”看罢此贴，任之义又是一声叹息，自言自语道：“人咋活的这么难！”
　　叮铃铃……，有人敲门。任之义打开门，栾志亮出现在面前。任之义笑道：“老任，干啥呢？”任之义答道：“闲来无事，上上网！”栾志亮迈进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问道：“有什么新鲜事？”任之义将刚刚看到的帖子告诉他。栾志亮哈哈笑道：“别整天瞎操心了！社会的事你管的了吗？杞人忧天！”任之义说：“中央不是已经下达了可持续性发展的政策吗？收入再分配的问题不是已经在着手解决吗？”栾志亮笑道：“别犯傻了！经济社会，人们为了钱，丧失了最起码的仁义道德。私营企业的兴起，无疑是我国经济发展的一个亮点，但兴办私企的目的也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以赚取最大的经济利润。只要还有人干这份工作，私营企业家就会把工人的工资压到最低。除此之外，还会想尽千方百计的降低产品成本，靠技术是不可能的，一项设备的更新那是要投入巨资的，那靠什么呢？掺杂使假。那么这杂和假还能是好东西吗？三氯氰胺明明有毒，可还是喝进了孩子的肚里；旧皮鞋明明有害，可还是进了阿胶厂……原因何在？成本低啊！一张驴皮多少钱，要上千元；十双旧皮鞋多少元，恐怕连一百元都不值。利益的驱动，使私企变成了恶魔，钱到了我的手，那管你命有没有？”
　　任之义沉默了，过了好一阵，说道：“再来个私营改公营运动不就行了吗？”栾志亮又笑道：“公营？搞了二十年的公营结果如何？大锅饭，瞎胡乱，干不干都吃饭。企业是国家的，好了不多拿钱，坏了不少拿钱，谁操那个心！”任之义说道：“那让你这么一说还真没救了！”栾志亮说道：“不能说的太绝对，有救是有救，那就是严惩违法乱纪者，没收全部资产，对违法害人者处决！可当前的政策力度不到，罚款罚的再多，也不如命值钱啊！只要给这些人留下命，就给了他再次犯法的机会！清朝出现了易罪银的法规，使贪官肆无忌惮地搜刮民财，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只要能以钱易命，那就无可不为了！由治入乱易，由乱入治难。如果要清除这些腐败现象，至少要二十年。”栾志亮说完，起身告辞，说道：“草民一个，不要把自己搞得太苦恼了！”
　　任之义送走了栾志亮，独自沉思。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物欲横流，人心不古。见利忘义者何其多也！国学的兴起，也许是纠正不良风气的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