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在弦上（四五、四六）

　　四五
　　一个月后，宿舍管理员查获了一起夜晚学生外出上网案件。任之义接到通知，到宿管办领学生。他万万没想到外出上网的竟然是万凯乐，一个得到救助的学生。当初领到救助申请表，任之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万凯乐是一个孤儿，父亲早亡，母亲改嫁，跟着大爷生活。万凯乐的大爷是一个农民，自己有两个孩子，又收养了万凯乐和他的妹妹，家庭很困难。刚刚听说他的情况时，任之义还同情地掉下了眼泪。
　　任之义把救助金交给他时，曾语重心长地说：“凯乐，救助金发给你，你是一个生活困难的孩子，老师很同情你，幸好党和政府给了救助金，要时刻不忘党和政府的恩情，努力学习，将来有了本领，要报答社会！”万凯乐红着眼圈，低着头说道：“我知道了，老师，我会好好学习的！”
　　今天出了这样的事，任之义真有点火了。家境这样，不思进取，竟然还寻欢作乐。他抬起手，真想给他一个耳光，惩罚这个口是心非、不长出息的家伙。他没有出手，而是心平气和地说道：“凯乐，你如实说一说你为什么外出上网？”万凯乐低着头，一声不吭。任之义吼道：“我问你呢，没听见？”万凯乐小声答道：“我虽然穷，就没有和其他人一样的权利了？”任之义肺都快气炸了，暴怒道：“你想要什么权利？犯错误的权利？不务正业的权利？发给你救助金，是解决你的生活问题，不是让你胡花乱为的！”万凯乐不服气地说：“上网也是生活的一部分，我把救助金花在上网上，也是解决生活问题！”任之义怒不可遏了，抓起他的衣领，把他拎到屋外，吼道：“给你大爷打电话，叫他把你领回去！什么逻辑！”万凯乐拧着脖子，一副不可侵犯的样子，大喊道：“家穷就该低人一等啊？郭美美还用救助金买了轿车呢！”任之义一愣，心里顿时起了波澜：党和政府的救助虽然是出于好心，但并不一定是好事。当人们把一项善举看成是应该时，他就起了副作用；当人们把对他的救助看成是对他的歧视时，就扭曲了一个人的心理。看样子，万凯乐虽然得到了救助金，但给他带来了心理压力，思想包袱！郭美美事件影响的青少年不止万凯乐一人。听说一位大学生不知是以啥名堂搞了个救助中心，收集了很多爱心人士寄来的财物，破旧的就寄往灾区，新的就留下来买了。哎，金钱社会，人人变着法子骗钱，管他道德不道德！
　　宿管人员听不下去了，劝他道：“任老师，别费那劲了！这样的学生，你还给他讲啥呀！让他家长领回去算啦！”任之义说：“我不信就改造不了他！”宿管老师笑了笑，走了。他边走边说：“傻学生碰上了傻老师，看看谁傻得厉害！”
　　任之义内心很不平静。出现这样的思想，不能全怨学生。前几天看电视，还有一件事使他不快。公交车上，一位老太太正在扇一位青年，只是因为那位青年没有给她让座。任之义愤愤不平，对老太太颇有微词。作为一位老人不要为老不尊，我们民族的优良传统不光有尊老，也有爱幼啊！青年之所以能坐上座位，是因为他先到的。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他让座是善举，不让座也不是恶举，更不违法。为了自己坐下，就非得让别人站着，得不到就要打人，这和强盗有什么区别，和某个国家要别国的石油、不给就军事打击有啥不同。把别人的善举当成应该，未免太霸道了！再说坐个市内公交车，能站多长时间，能累死你？你有那么大的力气打人，就没力气站着？没座位你可以不上，你可以找公交车司机交涉，为什么和乘客过不去呢？居老自傲，有失人格。儿子说，那是当年的坏人变老了。任之义一听，有道理。有些老人并非老了之后变坏的，而是一直都是坏人。当今道德乱象屡见不鲜，要想学生不受影响岂不成了天方夜谭！
　　任之义沉思良久，说道：“郭美美犯罪，你也要犯罪吗？人应该有向善之心，而不应该效尤无德之人。一个学生，深夜外出，沉迷于游戏，整宿不归，严重违反了校规。人应该有感恩之心，不应该昧着良心做事。古人说过，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你今天的行为，践踏了别人的善意，也属于不良行为。工人不做工是不务正业，农民不种地是不务正业，学生呢，不把精力放在学习上也是不务正业啊！这样久而久之，你就会荒废学业，毁掉自己的前程。一旦错过了时机，你就会后悔莫及，也会愧对父母。”王凯乐仍然无悔改之意，强辩道：“念好书也不会有多大的用处，哪个个体老板是大学毕业生？小学毕业也可以当老板，照样发财致富。”任之义又是一惊，想说服学生还真不容易。任之义感到无力和无奈，不得不唉声叹气。
　　学生并非妄言，当今社会最容易找工作的就是农民工，没有知识，有力气就行；最难找工作的是研究生，光有知识，没力气也不行。当老板的大学生寥寥无几，小学毕业的大款比比皆是。最有说服力的是你有没有钱，令人不屑的是你有什么文凭。可作为一个教师也不能让学生驳得哑口无言啊！任之义不想得过且过，开弓没有回头箭，不获全胜不收兵。
　　任之义脑子飞快地旋转着，终于想出了一番道理，说道：“你现在是学生，既然耽误了时间，不能去赚钱，就应该充分利用时间，养成认真做事的习惯，将来无论干什么工作，都会受益的；再说，书到用时方恨少，你今天学的知识也许在以后的工作中会发挥作用。现在我们的国家处于经济发展的初级阶段，现在的企业可能用的知识很少，但社会要发展的，一旦成了高科技社会，知识就成了生产力。要学会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不能仅看当前，否则会落后于时代。凭力气生存的时代马上就会过去，以知识立足的时代很快就会到来。其实在当今时代的某个领域，知识的作用已经初见端倪。1979年中越发生了一场战争，在一次战斗中，我军一个班被对方包围，报务员向主力部队求援，主力部队要求他报出所在位置。要想准确地知道所在位置，需要用到初中数学的余弦定理。可是全班12个人都是仅有初中文凭而没有学好知识的学生，都不知道余弦定理。最后主力部队无法救援，12个战士全部牺牲。这是血的教训，我们不可不汲取啊，因为在某种意义上，知识就是生命啊！”王凯乐却说：“我又不去当兵，再说即便当兵也不一定就那么巧！”任之义说：“总起来说，知识多了，有备无患。那么我们再谈谈将来吧！就说种田，社会的发展趋势是集体庄园式耕作方式，以后不会再一家一户各种各的。到那时，科学种田就成了唯一的耕作方式，很有可能耕地就要大面积承包。没有科学知识，仅凭力气就要落伍。假设承包一亩地，你没技术，用落后的耕作方式，一亩地收入600元；而别人用科学技术，一亩地收入800元。那么你上交400元承包税已是最大限度，可别人上交500元仍绰绰有余。国家会把耕地承包给你吗？那样你就失业了。再比如说，你要当一个农业工人，机械操作不懂，仅凭一把锄头，庄园主能聘你吗？只要是承包，就会考虑生产效益，那个单位不会要光会吃饭不会干活的人。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们要放开自己的视野，着眼于将来。艺多不压身，才少无出路。”
　　王凯乐好像茅塞顿开，悔悟道：“老师，我错了！我没考虑这么多，再给我一次机会，看我以后的！”任之义挥挥手，说道：“去吧！人犯第一次错误可以原谅，但不能再三犯错误。凡事要三思而后行，不可莽撞行事！”王凯乐道：“我知道了！”
　　放暑假了，办公室打来电话，要任之义去拿信。任之义匆忙来到办公室，拿起信一看，是王凯乐的。王凯乐在信中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自己编的小品《抓落实》在部队刊物上发表了，并且感谢老师的教育之恩，还附上了小品原文。任之义看罢小品，内心涌起一股热流。
　　四六
　　期末测试结束了，县教研室组织全县老师阅卷。任之义被分派到作文组，而且当了组长。尽管有标准，但作文的评判仍然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为了尽量少出差错，在阅卷开始前先组织了一次同文评判活动。全组每位老师阅读后打一个分数，权衡后，将相近的分数平均，作为本篇作文的得分，算是本次阅卷的样板。根据自己的评分情况，要求老师们宽严适度，尽量评判合理。
　　阅卷工作正式开始，大家都紧张地忙碌起来。余老师皱着眉头，思忖不定，嘴里嘟念道：“这是什么作文，怎么扣题不紧！”他顺手把那本试卷递给了马老师，说道：“马老师，看看这篇作文！”马老师接过作文，看了一遍，断言道：“是扣题不紧，写温馨的篇幅太少了！”马老师又递给了梁老师，梁老师又递给了蔡老师，结论都是扣题不紧。最后大家都要任之义评判一下，只要大家意见一致，那这篇作文就被判了死刑。任之义接过试卷，仔细地阅读起来。大家都在期盼着那一刻的到来，也很希望是同样的结论。任之义读完作文，不好意思地说道：“这篇作文写得不错，再也找不出第二个。首先构思新颖，不落俗套；其次语言成熟，流畅有力；再者善于观察，针砭时弊……”他的话一出口，四座皆惊。
　　沉默了好一阵，马老师争辩道：“文章的题目是温馨，他写得是不温馨，没扣住题目，主题不突出。”任之义一笑，说道：“作文的题目不一定是主题，他可以是一个线索，也可以是一个话题。我们对作文的评判往往会出现这样的毛病，学生是这样，我们老师也有这样的误解！这也恰恰证明学生走出了误区，来了个创新，成了这次作文的标新立异者。”余老师说：“他没看到社会的光明面，揭示社会的阴暗面，格调不高，不能算作优秀作文！”任之义又是一笑，说道：“不能那么看，光唱赞歌也不行啊！学生生活在社会中，无论是光明还是阴暗，都会使他们有所感悟。这篇作文揭示了阴暗面，但最后给了人们光明，作文的责任就是兴利除弊，因此作文的立足点是高的。”梁老师说：“作文的开头说，崇拜周迅的多了，崇拜鲁迅的少了，不切题！”任之义辩解道：“欣赏谢霆锋的多了，欣赏雷锋的少了。这是顺着前一句话，而随意说出的。这也正说明人们的思想观念在变化，也起到突出主题的作用。”接着又和蔡老师争辩构思问题。任之义说：“这篇作文是一片议论论文，先是由社会的现象写起，开篇点题；接着引用孟子的话，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揭示温馨的内涵；再针对社会现实缺少温馨进行论述；最后又从推选最美少年的活动看到希望。文章丝丝相扣，论证严密，堪称一篇别出心裁，构思独特的美文。相形之下，那些只是罗列温馨事例的文章就显得有点肤浅，深度不够……”
　　任之义一对四，和他们展开了车轮战，就像当年的诸葛亮，大有舌战群儒之气概。俗话说，好汉难敌四手。为了照顾自己的面子，那四个老师是苦苦争辩，不肯想让。最后的意见是折中，此文算是一般作文，给平常分。
　　午饭时分，任之义和栾志亮谈起此事。栾志亮笑道：“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同是语文老师，即便是错了，也要无理力争，不然的话，太丢面子了；你见解独特，你与众不同，我们人多力量大，看你能争得过众人吗？再能的猫，只要扔进老鼠群里，你也就无能为力了。民心不可违，众怒难犯啊！既然如此，也只好任其所为了。否则，即便是弄得群情不悦，你也不会力挽狂澜的。尽管你是关外的兔子，也不能个别。不打入另类，成了一般作文，已是万幸，你也算是尽力了。”
　　任之义长叹一声，说道：“哎！委屈这位学生了！”栾志亮道：“学生委屈就委屈吧，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韩愈何出此言？第一次参加科举名落孙山，第二次参加科举还是那篇文章却荣登皇榜，能不因此而感慨。好文章未必就能有好运，好与不好，那就看考官的水平了。和氏璧石耶玉耶，不是和氏璧自身的问题，是玉人的眼力问题。世间屈死鬼多着哩！”
　　栾志亮道：“老任，还记得那次中学作文调研赛吗？”任之义道：“记得记得！”栾志亮道：“学校预赛时，学生霍晓凤的作文那么优秀，不是照样打入另类吗？”
　　那件事发生在2004年12月，乌州市要举行全市中学生作文调研赛。为了选拔优秀学生参赛，学校举行了预赛。有120名学生参加，全校语文老师批阅打分排名，选出10名学生参加全市比赛。任之义是教研主任，栾志亮是语文教研组长，为了确实保证选出优秀学生，他俩重新审核了所有学生的作文，结果发现霍晓凤的文章功底深厚，构思独特，而且主旨含蓄。却被排在了30名，显然属于漏选。如果霍晓凤的作文选不上，那全校就没有一个能选上。然而预赛结果已成定局，无法改变。任之义和栾志亮商议后，觉得无计可施，就去找梁校长。梁校长听了汇报，不无感慨地说：“可惜啊！这么好的作文咋会选不上呢？”梁校长沉思良久，说道：“这样吧！再向县教研室要个名额！”梁校长和县教研室主任交涉再三，名额终于要来了。第三天，栾志亮带领学生参加了市作文比赛。第四天传来喜讯，全市特等奖五个，霍晓凤是其中之一。梁校长见了任之义，笑容满面地说道：“任老师，你和栾老师真有眼力！”任之义也笑道：“梁校长，这全是你的功劳！”
　　阅卷结束了，任之义总感到有点不愉快。他思忖道：“优秀作文落选归根结底是老师的责任。老师的任务是发现学生的长处，让学生发挥特长。如果老师不负责任，就会泯灭学生个性，打击学生学习的积极性；教师的业务水平也是个问题，如果教师批阅水平不高，优秀作文沉水的现象就会屡屡发生，就会埋没学生的才能。”
　　任之义是一个教师，也是教研主任，教师的业务水平提高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他掏出手机，给栾志亮打电话，把这一想法告诉了他。栾志亮回应道：“老任，别操那闲心了，快放假了，老师们忙了一学期够累的了，也该歇歇了。你培训几天，老师的水平就提高了？再说，大家的水平都要和你一样，能写点东西，发表文章，恐怕你培训三年，也不会有几个能写文章的。教师的业务水平确实需要提高，否则会误人子弟。如果你非要搞，我也不阻拦，一定配合你的工作。”任之义听罢，还算满意，栾志亮虽然不赞成，但也没有极力反对，志虽不同，但还算道合。
　　第二天，他立即来到梁校长办公室，把教师培训的计划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梁校长。梁校长道：“老任，想法不错！语文教师的业务水平需要提高。如果想搞的话，就在假期结束前一周，那样效果要好一些。现在搞培训，老师们恐怕有反感，休息一段时间，老师们有了精力，开学后就能用得上。现在培训的话，一个假期下来，老师们就忘净了！”任之义说道：“好吧！那我就在假期准备一下！”出了校长办公室，任之义在布告栏上写了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