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在弦上（三五、三六）

　　三五
　　一连两周，任之义又忙起来。市教育局要来检查教科研工作，档案保存不全。因为教科研工作是学校工作的薄弱环节，倒不是没有开展活动，而是因为档案不属教科室管理，由教务处代管。科研室只有一间办公室，没有橱窗，档案没地方存放。
　　通知要求，学校科研工作必须有专人负责，且有独立的编制。梁校长当机立断，马上让教研室独立，并命令任之义按通知要求，在两周时间内将教科研档案丰富起来，不能因为档案失分。
　　既然校长有令，又事关学校荣誉，任之义二话没说，就立即开展工作。因为时间紧，任务重。任之义得到校长的许可，将栾志亮调到教科室帮忙。任之义负责整体规划，栾志亮负责补充材料。两个人干的不分早晚，不分假期。衣服顾不得洗，澡顾不得冲。校长时刻关注着工作进度，经常来督促。第一天来了，校长说：“少抽点烟！”第二天来了，校长说：“开开窗子！”第三天来了，校长说：“有股怪味道！”第四天来了，校长说：“衣服该洗了！”任之义一阵脸红，说道：“实在太忙，从早忙到晚，已经筋疲力尽，哪还有力气洗澡洗衣服。”校长一笑，出了门！
　　任之义就这样，味着干活，味着吃饭，味着睡觉，味着见校长。校长走后，栾志亮一笑，说道：“办法还是有的，即便是衣服不洗，也不要今天穿了明天穿；即便是衣服都脏了，也要替换着穿。我发明了几个办法！”任之义一惊，衣服不洗又脏又味，还有办法不脏不味？栾志亮说道：“一是储藏法，即衣服穿脏后先放起来，再穿另一件，待另一件穿脏后，再穿第一件。”任之义听后，一阵大笑。两人笑完，栾志亮又道：“二是晾晒法，即衣服穿脏后不洗，把它搭在洋绳上，让太阳晒，大风吹，自然味道就小了。”任之义听完，已经笑得喘不上气来。任之义停了笑，问道：“还有办法吗？”栾志亮得意起来，说道：“三是雨淋法，衣服穿脏后，下雨天，搭在洋绳上，让老天爷替你洗。”任之义笑着说：“老栾，你别说了，再说准会笑死人！”栾志亮接着说：“还有两种，马上就完。四是比较法，待所有衣服都穿脏后，把它们比较一下，看哪件相对来说干净，就穿哪一件。”任之义忙喊：“不听了！”栾志亮说道：“还有一种，五是擦拭法，即衣服穿脏后，用湿毛巾擦一擦，继续穿。”任之义说道：“这种方法更简单，连衣服都不用脱，就可以将计就计了！”栾志亮呵呵笑起来，说道：“干什么也要想点办法，不可太认真。如果什么事也认真，会累死你的！”说完，二人又开始干活。
　　任之义说道：“老栾，你倒善于动脑筋，只不过脑筋动的不是地方，你这穿衣服的法不少，可衣服怎么也干净不了！”栾志亮答道：“干净！你看世间的事求好容易吗？”任之义觉得话中有话，问道：“啥意思？”栾志亮答道：“谁干净了？那些科局长，哪个不是欺上瞒下，明着为百姓办事，暗中为己谋利。八十年代搞开放，官员暗中也经商；九十年代卖文凭，证件一发成富翁；世纪之初搞地产，地皮买了一大片；集体供暖零八年，暖气未通先收钱。以后恐怕连空气阳光都要收钱呢！”
　　任之义听罢，长叹一声，说道：“老栾，别大发感慨了，该干嘛就干嘛吧！那些事咱管不了，别操闲心了！”栾志亮答道：“对对对！该干嘛干嘛！”
　　任之义和栾志亮并肩作战，大干十天，教科室档案总算完善了起来。看着堆积如山的教科研档案，任之义心中有一丝成就感。
　　自从那天以后，校长再也没有进过教科室，只是打电话询问工作进展情况。因为电话里闻不到气味，也不会倒人胃口。
　　还有两天，市督导团就来检查。梁校长为稳妥起见，先来了个自查验收。他走进教科室，脱口说道：“呀！今天教科室收拾的不错，气味也挺好！”任之义笑了，栾志亮也笑。任之义知道味道和自己有关，教科室工作准备好了，他痛痛快快地洗了澡，衣服也彻底清除了，而且还特地洒了空气清新剂。总不能让督导团的大人们捂着鼻子进屋，捏着鼻子出门吧。
　　梁校长说道：“任之义，先向我汇报一下教研室准备情况！”任之义像竹筒里倒豆子，不换气地背起来：“国家级课题一个，省级课题3个，县课题7个，都已结题；国家级课题2个，省级课题5个，正在研究；市级课题4个，县级课题3个，已申报立项。教科研制度共六项，分别是《课题管理条例》、《教科研制度》、《教科研经费支出》、《教科研研究方法》、《课题申报制度》、《教科研成绩评价标准》。外出考察学习材料3份，分别是《乌州市十五中学习材料》、《杜郎口学习材料》、《平昌三中学习材料》……”梁校长听完，十分高兴，赞道：“有任主任把关，我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那天，任之义吃过早饭，早早的来到办公室，等候市督导团来检查。从七点半一直等到十一点半，也没见到市督导团的影子。任之义有点不耐烦了，坐在办公室里抽烟。栾志亮坐在椅子上，两眼看天。梁校长推开门，说道：“市督导团不来了，回去吧！”栾志亮猛地站起身，喊道：“解放了！打道回府！”说完，一溜烟，冲出门外。任之义一听，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披上外衣，出了门。
　　下午，任之义刚进办公室。栾志亮迎头就说：“喝晕了！”任之义问道：“谁喝晕了？”栾志亮答道：“市督导团！”任之义一愣，说道：“老栾，这话没根据可别乱说！”栾志亮说道：“咋没根据！我的同学开饭店，市督导团就在那里吃的。”任之义不再说话。
　　任之义在走廊里遇到梁校长。梁校长说：“明天县教研室来校检查，别放松，继续准备！”任之义答应着，回到办公室。他把教科研材料又一一检查了一遍，又根据检查通知核对了一遍。
　　第二天，任之义又做好了准备，不过他在怀疑：“县教研室真的会来吗？”
　　三六
　　计生主任写出通知，不满50周岁的已婚男女教职工，于周三将本学期查体证明交计生科。
　　周三上午，计生主任打来电话，要任之义交查体证明。任之义愕然道：“男教职工交啥证明？”计生主任道：“交家属查体证明。”任之义道：“家属查体由家属所在单位管理，我们何必多此一举！”计生主任说：“这是教育局的要求，不交证明要受处分。”任之义就不明白，学校做点事就和其他单位不同，在所有单位中，学校数最没权力的单位，可执行起政策来，比任何单位权力都大，对本系统职工管理比任何单位都严格。
　　任之义被逼无奈，只好给妻子打电话，让她开一张查体证明，妻子答应了。中午回家，任之义跟妻子要证明。妻子说：“单位不给开，说是管好自己的人就行了，我们的人不用他们管！”任之义有点着急，说道：“人家非要不可，可你们就是不开，这不是让我作难吗？”妻子说：“有什么作难的，你就说我的事用不着他们管！”
　　任之义没办法，只好如实答复计生主任。计生主任一听就火了，吼道：“我不管你啥原因，证明不交就处分！”任之义也急了，回应道：“我不管你啥主任，该管的事就管，不该管的事别多一道子！”计生主任气得脸色发白，怒气冲冲的叫道：“好！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任之义也不示弱，瞪着眼说道：“你不要王八穿上百衲衣装正经。”计生主任一听揭她的老底，顿时火冒三丈，嗷嗷叫着就冲向任之义，要和他拼命。任之义把门“咣当”一关，愤愤离去。
　　一个下午，任之义都在生闷气。下午放学，走到楼下，就见一群人围着布告栏看，任之义走上前去，不瞧便罢，一瞧就火了。布告栏里写着对他的处理意见：任之义因抗交家属查体证明，给予记大过处分，本年度不准评选先进。老师们回头发现了任之义，打趣道：“任老师，了不起啊！上光荣榜了！”也有的说道：“哼！自己带着一身虱子，却给别人治痒痒！你说呢，任老师？”老师们的话并非无中生有，信口开河。这位计生主任可是有把柄的，本人就是违犯计划生育的典范。她生有一女一男两个孩子，女儿长到十岁，不知啥原因，又要了一个儿子。至于打通了什么关节，走了什么邪门，人们不大清楚，反正是大女儿正常，又要了一个儿子。她生了儿子后，就离开了教学岗位，去了工会，成了学校的计生主任。按理说，干部应以身作则，行得正，站的直，才能服众。这行不正，站不直，咋做工作呢？莫非要做反面教材，警戒众人，也不像啊！
　　任之义决定去找校长，评评理。他来到董校长门前，敲响了门。董校长一见任之义，就拿下了脸，声色俱厉地问道：“任老师，太不应该了，学校的工作不但不支持，而且还当面顶撞，这确实有失干部的身份。”任之义把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番，语气委婉，态度谦和。董校长说道：“有什么困难找领导商量啊！我和你家属的领导方局长是朋友，我给他通个话。”电话打通了，董校长和方局长寒暄了一阵，问题解决了。董校长扣了手机，对任之义说道：“明天上午，让你家属去直接找方局长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事，问题是要多想办法！”任之义谢了董校长，出了门。
　　第二天，任之义去上班，他的大名依然显现在布告栏里。他上完课，妻子打来电话。他高兴地问道：“证明开好了！”妻子怒道：“以后不要再开什么证明，方局长把我狠狠地剋了一顿，别让我受这窝囊气！”任之义有点摸不着头脑，董校长不是和方局长说好了吗，咋会这样你？
　　任之义刚放下电话，几个老师进了门。他们都是被通报处理的，而且现在也没开出证明。他们要去找校长，废除这多此一举的制度。一个说；“光治遵守制度的，那不守制度的一个也没管住。”另一个说：“有的超生还当校长呢！光超生的校长就三四个！”还有的说：“国家政策就光让老百姓遵守，当官就可以不遵守？”任之义劝道：“再想想办法，可能问题就能解决！”他们都嚷道：“我们没办法可想！”任之义最终没劝住他们，他们一行五人去了董校长办公室。
　　不到半小时，他们回来了。一个个像若怒了的狮子，脸色赤红。一进办公室就捶桌子，摔板凳。高声嚷道：“必须清算以前的违纪人员！头皮上的事管不了，咋叫管不了。管就管得了，不管怎么也管不了。”“当官就可以违法，老百姓就该受着！”“听说计生主任的老公是监察局局长，监察局就可以执法犯法。”“计生委是干嘛吃的，就光知道生了孩子罚钱，据说罚了钱发奖金。职工每人2万，干部每人5万，这超生成了他们发财致富的途径。”几个人发了半天牢骚，终于不说话了。
　　任之义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情很糟糕。社会的不公平带来了越来也多的矛盾，腐败现象已经渗透到各个领域，就连计划生育也留下了腐败的影子。农民处在最底层，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生；官员有特权，也可以肆无忌惮地生；企业家有钱，可以挥金如土地生；那么不能生的就只有教师了，他们的收入就只能够生活的，养一个孩子，已经是力不从心，再多要孩子，就无能为力了。教师的觉悟不是高，是迫于生计，没有能力。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但当法律有了经济因素，那就很难说平等了。有钱就有平等，没钱就不平等；有权就能平等，没权就没平等；一无所有，就有平等；收入低微，就不平等。
　　任之义不敢再想，现实对他来说太残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