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在弦上（三七、三八）

　　三七
　　任之义有个侄女，叫任潇雅，今年大学毕业，要考公务员。
　　任之义弟弟是一介农民，只有他这个哥哥在县城工作，也是当年恢复高考，拼命学习，旱地拔葱，拔出来的。为了女儿的前途，弟弟找任之义商议，看能否找个关系，将女儿安排一下。任之义有点为难，自己是一名教师，与外界接触就不多，更不用说政界了。兄弟二人商量了半天，也没找出一点关系。
　　那天中午，任之义兄弟二人喝了很多酒，发了很多感慨。弟弟说：“现在的社会没点人事关系，恐怕什么事也不好办！”任之义挠着头皮说：“哎！当年我要有关系不就成了县长了吗？关系是找不上，还是先考考再说吧！”弟弟说：“我们村的王暑天真有本事，一个搞批发的，女儿念了一个没分都要的中专，竟然把女儿安排到了监察局。”任之义一听这话，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自己一个堂堂正正的国家公职人员，而且是八十年代的大学生，竟然还不如一个小学毕业做生意的。弟弟的话大概也有埋怨的成分，只是没有明说而已。任之义答道：“现在的社会，谁有钱谁是大爷，既然成了大爷，那事情就好办多了！”弟弟长叹一声，说道：“国家要想选拔人才，就要有点真事才行啊！真怀念当年的高考，有了成绩就有工作。可如今就有点变味了，有成绩，不一定有工作；没成绩，不一定没工作。”任之义也深有感触地说道：“我们的国家脱胎于封建社会，两千年的封建社会，人们的传统观念已根深蒂固，家族观念不是一下子能消除的。假如你成了当权者，会不考虑子女的工作问题吗？会不借自己的权力为子女造福吗？中国人的观念和外国是不同的。外国人把儿女抚养到十八岁，就让儿女独立谋生了，父母不再承担任何责任；中国行得通吗？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嘛，哪个父母不是尽其所能，为子女找一份好工作。当权者有优势，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有机会安排子女，咋不安排？即便子女是个红薯，也要安排在萝卜的位置上，有权不是过期无效啊！如果在位时不关照子女，那样会违背了社会道德，遭到子女的谴责，遭到众人的谴责的！就说今天你来找我，还不是一个道理？”弟弟红着脸，低声说道：“我不是只想跟女儿找个工作吗？有没有过高的要求。”任之义说：“是啊！不在位的想找碗饭吃，在位的呢，就想找碗好饭吃！”弟弟不再说话，酒喝得差不多了，就吃饭。
　　时隔一个月，任之义得到消息，任潇雅考了全县第一名，笔试结束了，五天后还要参加面试。弟弟高兴地告诉他，没想到还真有真事呢，孩子的工作是没有问题了。任之义听后一阵苦笑，他为弟弟的单纯痛心，差点没哭出来。任之义虽然不精通政界的内幕，可也耳闻了不少令人啼笑皆非的事。不说远的，就说近的吧！去年同事常世文的儿子师范毕业后，参加招聘，笔试成绩也是全县第一，比第二高出10分。按说，不会有问题；可出乎意料的是，笔试只占百分之三十，面试占百分之七十，结果录取了6个人，都没有他。到底事出何因，说不清楚。笔试是显而易见的成绩，面试可就有人为因素了。说到底，还是那句话，有才没人也不是人才。任之义不想点破，毕竟弟弟一家还有梦想，否则弟弟会气疯的。再则事情还未完全揭晓，说丧气的话，未免为时过早。于是他鼓励侄女说：“好好准备，争取闯过面试这一关！”侄女满怀信心地答道：“大伯放心，我会认真准备的！”
　　任之义放下电话，陷入沉思。人们真该发明一种叫素质测量仪的东西，只要往头上一戴，就把人的各方面素质的数值都测试出来多好。任之义相信终有那么一天，测量人的素质就像测量体重身高血压一样，靠的是科学，而不是人情关系。
　　第五天，侄女参加面试，弟弟和弟媳都来了，任之义也到考点助威。侄女临进考场，任之义口是心非地鼓励她，故作镇静地说：“平心静气，保持自然，沉着答对。”侄女说：“大伯，你放心，我曾经参加大学演讲，获得了一等奖，我不怯场！”任之义默默地点点头，不知是赞许，还是……
　　半小时后，侄女神采飞扬地出场了。任之义跑上前去，弟弟和弟媳也跟了上来。侄女高高举起手，做了个“v”形手势，嘴里叫道：“ok!”弟弟和弟媳满面笑容地问道：“咋样？”侄女答道：“一切顺利！”弟弟和弟媳高兴地合不拢嘴，任之义并不那么高兴，事情不到最后一步就是个变局，咋会高兴起来。
　　任之义带着弟弟一家三口回到家，开始准备午餐。弟弟还在不停口地问东问西，潇雅兴高采烈地讲述面试的过程。潇雅讲到最后，模仿着评委的语气说道：“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你应该是第一名！”弟弟和弟媳只记准了“你应该是第一名”，但忽略了“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二人高兴得流出了眼泪。任之义没有那么粗心，他在考虑这“特殊情况”的内涵，他最怕的就是这特殊情况，而且当今社会特殊情况出现的频率还比较高。
　　面试后的第三天是发榜的日子。任之义带着弟弟一家人的嘱托，来到人才交流处。不一会儿，一个人把一张纸贴到布告栏上，呼的一声就围上去很多人。任之义赶忙凑上前去，从榜首看到榜尾，也没发现任潇雅的名字。任之义心里“咯噔”一下，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一切已经不言而喻了。任之义真的不想给弟弟一家带去噩耗，他关了手机，免得弟弟问起来不好回答。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给侄女找一份工作，不管是临时的还是长期的，绝不能让她赋闲在家，那样会丢了自己的面子，弟弟一家更没面子，特别是潇雅，不要让她对前途失望。任之义找到同学范承泉，准备让潇雅临时在医院做勤杂工。范承泉是医院院长，向他开口，这事也许不是太难。
　　还算不错！范承泉打了个电话，事情就办成了。任之义千恩万谢地出了门，临走还没忘把“请你吃饭”的话留下。任之义拨通了弟弟的电话，弟弟着急地埋怨道：“你到底是咋回事？打了四五个电话都不通。如果再没信，我们就直接去了。”任之义只好撒谎，说刚才手机没电了。没等弟弟问起招聘的事，他就开口说：“让潇雅到医院上班！”随即又说道：“明天先让潇雅到我家来！”说完就扣了电话。
　　第二天，潇雅来了。她刚进门，就纳闷地问道：“大伯，我考的是法院，怎么去了医院？”任之义说：“在哪里工作不一样，服从安排吧！”任潇雅嘴一撅，回答道：“大伯，我不去！我要做一名法官，医院的工作我做不来！我明白怎么回事了，我没被录取！”任之义不好再说什么，但又怕侄女想不开，劝道：“现在医院干，有机会再考！”潇雅说道：“放心吧，大伯！我没那么脆弱，我不信凭我的能力就找不到工作！”任之义拿出一千元钱，送给潇雅。任潇雅说：“大伯，你给我两千，算借你的，我以后找到工作就还你！”任潇雅走了，任之义怎么也留不住。
　　两个月后，任之义接到潇雅的电话。任潇雅告诉他，在上海找到了工作，成了一名律师。任之义听完，松了一口气。
　　三八
　　忙碌了一学期，身心俱疲，终于到了暑假，任之义天天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上班的日子，生活有规律，但总有一种生活的紧迫感，一天到晚，好像都在忙着去抢什么东西。假期的生活大多数人过得没有规律，随心所欲，想干啥就干啥。任之义不想把假期过得一塌糊涂，一则为了使生活充实，不养成懒散的习惯，二则为了能和上班接轨，不至于到了开学不适应。暑假前一天，任之义就做好了假期生活计划，上午写文章，积累生活积淀；下午出游，领略自然风光；晚上看电视，欣赏文化节目。这样可以提高素养，陶冶情操，提高品味能力。
　　第一天上午，任之义写了一篇散文，很有成就感；下午，他步行出门，准备去田野观光。任之义一边走，一边看。已是四点多钟，天上的太阳散发着温热的光芒，河边的树木摇曳着浓密的枝叶，洁白的云朵静静地躺在天边。他感到天高地阔，心中非常惬意。他一低头，看见柏油路上贴着一张五光十色的纸，仔细一瞧，是一张裸体照，印着一行字：包小姐，还有电话号码。顺着公路往前看，这些五光十色的纸在公路的右侧一字排开，一直延伸到远方，像秋天南飞的大雁，点缀在碧蓝的天空，形成一道靓丽的风景。
　　任之义抬起头，陷入了沉思。包，成了现代社会的主旋律。土地承包，带来了单位产量的迅速攀升；工厂承包，带来生产效益的明显提高；商店承包，带来了商业产品的丰富多样……一个“包”字，包出了人们的积极性，包出了人们的责任心，包出了一个经济腾飞的现代中国，令人不得不承认包的深远意义。
　　然而包也不是万全之策。工程承包就包出了许多问题。一座百年工程的大桥，刚刚建成，通车一年，就断裂；一座寿命几十年的居民楼，刚刚竣工，墙壁就裂缝；一条输水工程，使用不到一年，就石坝塌陷，成了斑驳陆离的泥河……
　　包的内容越来越广泛，渗透到了生活的各个领域，有些人别出心裁，不该包的也包了。小区的墙上有包办假证、包售枪支、包售迷药、甚至连人都要包，包孕生孩子，现在还包小姐。
　　包就要承担责任，包就要包出幸福，就要包出文明。这包小姐就要承担小姐的吃穿住行，在自己的收入中就要分出一部分，让小姐享用，除非有钱人才能办得到。这小姐就幸福了，安逸了，可家庭就出了问题，包的妻子闹翻天，包的儿女翻白眼，包的亲友侧目看。可见包小姐包的婚姻混乱、家庭破裂。伤风败俗，道德沦丧。
　　任之义想起了不久前发生的一个案件，某人大主任包了一位小姐，把小姐包成了处长，可最终因要挟他离婚，人大主任则起了杀心，将这位小姐炸上天。事情败露，官职不保，还成了囚犯。反腐工作一开展，就有一些官员栽到了小姐手里。小姐者，年青貌美之女子也。如果不是另有所图，咋会委身于人老珠黄的中老年怀抱。是因为爱你吗？大爷，别自作多情了，她可没那个心思，她的心思在你的钱和权上。如果没钱没权，你又算什么东西？你认为自己魅力无穷，你认为自己有倾城之貌？别臭美了，恐怕那些小姐一面和你同床共枕，一面在心里痛恨着你。如若不然，她何须把自己最珍贵的贞节出卖给你？这些小姐也是可恶，人们都靠自己的智慧和双手来创造自己的幸福生活，而她们却靠美貌和邪恶来赚取财富，这大概是生物界最下贱的生存方式了。一个钱字，就使她们践踏了道德底线，丧失去了做人的尊严。这种包，包得道德沦丧，包得社会倒退，包得文明丧失殆尽。
　　任之义又想起两句顺口溜，大棚乱了季节，小姐乱了辈分。大棚带来的是生活的丰富，可以说是社会的进步；那么小姐呢？她们只能带来社会的倒退，只能让人们的动物性泛滥，社会秩序的混乱。
　　任之义又想起了一件事。一位农村老太，路遇一位青年，他们同时发现了丢在地上的一挂项链。两人各不相让，争执不休。青年突然说：“你给我八百元钱，项链就归你！”老太太把青年领回家，付给青年八百元钱，留下了项链。儿女回家后，老太太向儿女炫耀自己的发财历程。儿子道：“你上当了！”老太拿出项链，定睛一看，顿时变了脸色，原来那是一挂假项链。
　　任之义不同情那位老太，因为拾金不昧的美德已经在她心中丧失。他想的是发财，想的是如何得到这笔不义之财。那位青年更是可恶，他利用现代人的弱点，设计圈套，骗取不义之财。钱的诱惑对现代人诱惑太大了，不择手段地攫取，不顾廉耻地追求，哪里还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观念？
　　任之义边走边想，社会的污风浊气泛滥，责任应该由谁来负？那包小姐的小广告到处乱贴，公安干警干啥去了？在包的社会里，公安怎么没包好？这包的制度后面缺少了道德和责任，将会出现难以想象的后果。
　　任之义回到家，心内有无限的感慨。他提笔写道：改革开放是潮流，闭关锁国不复往。思想解放无非议，道德观念不可放。吃饭穿衣靠手脑，隐秘之处别开放。
　　妻子回来了，一看任之义，有点惊讶。只见他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她急忙问道：“你不是去观赏自然风光了吗？咋就观成了这模样？”任之义长叹一声，说道：“我观赏到了一道伤风败俗的景象！”妻子不解地问道：“什么景象？值得你这样悲伤？”任之义将事情一说，妻子不以为然地说道：“才知道啊！这样的事已经不是新闻了，少见多怪！你没听说七十岁的老头娶了一个大姑娘，你没听说一个乡长弄得全村都是丈母娘！”任之义哑然。
　　任之义不平静了。他担忧学校教育的困乏和无力，一个人的成长除了学校教育，就是家庭教育，另外还有社会教育。成人的言行举止是孩子的榜样，社会环境是孩子成长的摇篮。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如果榜样成了道德沦丧者，学校教育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孩子树正。古人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果社会成了黑色的染缸，学校教育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孩子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