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在弦上（二九、三十）

　　二九
　　任之义来到集合地点——顺茂大厦，同学已经聚齐了，共有八个人。同学多年不见，都难以认出。任之义仔细辨认了一番，尚有两位没认清。也难怪，二十五年不见面，变化很大。原先的英俊少年，已经鬓发斑白，面容苍老；原来的娇媚少女，已经皱纹簇面，体态臃肿。任之义不禁感慨万千，一股苍凉涌上心头。岁月就这样无情地剥下了青春的盛装，时间的长河把人们冲进历史的遗迹。
　　大家寒暄了一阵，开始商议看望郝德利的事。大家各抒己见，众说纷纭。任之义把买书的想法一说，大家哂笑。有人就说：“你认为老郝是一介孩童，给本书就会欣喜若狂？幼儿园水平！”大家思忖良久，也想不出送他啥礼物。赵善义若有所思地说道：“任之义现在最担心的是刑满出狱后的生活问题，生活无着，他怎能安心？现在我们捐点钱，留做他出狱后的生活资金，这是对他的最大安慰！”任之义十分赞成，举手表示认可。其他人也有此意，但不知道要捐多少。担心带的钱不够，而陷入尴尬地境地，因此都在踌躇。赵善义明察秋毫，猜到了大家的心思。于是坦然地说道：“不要担心，这次我带了一千元，算是给大家垫上，这钱算作基金。郝德利要做十年牢，我们每年给他捐一千。一月从工资中抽出十二三块，对大家来说也不是什么负担。十年下来，大约是万把快。这万把块虽然不算丰厚，但在他找到工作前，够他的生活。我们捐钱又不是为了让他享受，只是别让他生活无着。同学一场，这点情义大家应该有吧！”赵善义说的在情在理，大家一致通过，当即把钱如数交给了赵善义。
　　大家又对钱的管理做了商议。每年元旦前后，大家寄钱给赵善义，以赵善义的名义存储，存款单每年由赵善义交给郝德利收存，十年后，由大家和郝德利一起再做整体存储。
　　任之义感到这是一项善举，虽然郝德利是有罪之人，但能帮助他重拾生活的信心，挽救一个人，总比逼死一个人要好得多。大家商议好，存好钱，就向乌州监狱进发。任之义担心能否郝德利，就向赵善义打听情况。赵善义说：“没问题！我在年前就把计划向监狱长汇报了，他非常赞成我们的做法。还说同学之情会感化郝德利，能让他改过自信。因为监狱的人员也是希望改造人，而不希望仅仅是惩罚人。”任之义放下心来，又在考虑和郝德利谈点什么。
　　大家进了监狱大门，监狱长已经等候在办公室里。赵善义和监狱长打了招呼，握手，落座。监狱长热情地接见了大家，并招呼大家坐下。监狱长深有感触地说：“难得你们有这样的情义，也会成为郝德利改造的动力。我们监狱的所有人得感谢你们，一个罪犯的改造光靠我们的力量是不够的，需要社会积极配合，亲朋好友的力量不容忽视。
　　一个罪人得到关怀和受到歧视，改造的程度是不一样的。大家对他关心，他就会有感恩之心，就会想着报答，对一个罪人的激励是很大的。”
　　赵善义连忙说：“监狱长过奖了，我们的做法哪有那么大的作用，还是你们的教育重要。”大家也附和着说：“还是你们教育的好！”任之义听了监狱长的话，非常激动。没想到这一举动意义这么大，不但加深了同学友谊，还有助于司法工作。
　　监狱长叫来一位看守员，把我们的来意做了说明。随后看守员大家来到探视室。令人始料不及的事发生了，看守员走了好一阵，也不见回来。约莫半小时后，看守员回来了，说是郝德利不想见大家。大家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任之义略一沉思，急忙向看守员要了一张纸，又从兜里掏出笔。他铺开纸张，开始写起来。
　　我们来自不同的远方，
　　我们有着共同的理想。
　　我们同住一间房屋，
　　我们的情义胜过刘关张。
　　……
　　我们的道路有可能不顺畅，
　　但我们的友谊就是前进的力量。
　　我们也可能迷失方向，
　　但只有充满信心就能顺利返航。
　　……
　　不要抱怨苍天无情，
　　只要你不停地探索就会天宽地广。
　　当你悲观失望时，
　　别忘了同学情义就在你身旁。
　　……
　　别蹉跎，别气馁，
　　挫折在我们的脚下绝不放在心上。
　　别悲观，别失望，
　　同学情义会让你重见太阳的光芒！
　　任之义写完了，把它交给看守员，说道：“同志，你交给他！”看守员走了，大家在焦急等待。五分钟后，看守员微笑着走出来，后面跟着郝德利，面色憔悴，低着头，眼泪不住地往下淌。两位女生把头别过去，也流眼泪。任之义看着郝德利一眼，也想流泪，但他控制着了自己。他知道郝德利现在需要平静，流泪会让郝德利更伤心。
　　大家都涌上去，隔着玻璃向他致意。因为时间有限，每位同学谈话不能超过五分钟。赵善义第一个拿起话筒，把捐钱的事向他做了说明。郝德利再也控制不住自已，哭出了声。赵善义急忙安慰他，并说：“同学们都想和你说说话，别哭了。”大家依次和郝德利交谈，都劝他好好服刑，认真改造。轮到任之义，他不劝，也不安慰，只是说：“那首诗你要把它带好，烦闷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当你重见天光的那年，我恰好退休。你的文学功底厚，我们共同写本书。”郝德利重重地点了点头。
　　探视结束了，大家向郝德利挥手，郝德利也站在那里向大家挥手。大家从他的眼光里看到信心，看到了希望。
　　路上，大家都流下眼泪，任之义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眼泪淌满了双颊。赵善义打破了沉闷的局面，称赞道：“老任，那首诗你还记着，多亏了你，不然的话，就会白跑一趟。”任之义点了点头，说道：“不会忘记的，郝德利和我上下床，他当年写的这首诗，也成了我遇到坎坷时的座右铭。”赵善义叹道：“哎！人生就是这样，美好的记忆总会给人生活的信心。我有个想法，我们都已年过半百，需要友情的安慰，我们每年聚一次，不在乎吃的好差，就到一块互相交流交流生活的感悟，你们同意吗？”大家都表示赞成。
　　到了车站，该分手了。大家都依依不舍，谈了很多话。任之义看着同学远去的身影，久久凝望着。任之义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公交车启动了，赵善义目送他，并不断地挥手。
　　三十
　　转眼到了暑假，暑假第二天，任之义打算去看望儿子。儿子实习是没有假期的，更何况三甲医院，有那么多名医，能多学点东西。
　　任之义要和院长见个面，打听一下儿子的实习情况，顺便把儿子安排在这所医院，探听一下院长的意思。他不知道自己这是不是妄想，但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想试一试。
　　任之义出发了。来到医院，他找到儿子。儿子告诉他，院长经常外出参加会议，一周也难得见一面。任之义有点失望，精心准备的事没了着落，内心有点怅然。儿子告诉他，去附近商厦转转，下班后和他说话。任之义无奈，院长见不上，儿子上班紧，他只好出了医院，走进商厦。任之义没心思转商厦，他不会买东西，再说也不是买东西的时候。他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一看表，才十点半，还要等一个半小时。他实在听不惯商厦里的吵嚷声，就走出商厦，来到湖边。
　　湖边有一个小报亭。任之义走过去拿着一本杂志看起来，看了半个小时，卖报员急了，吼道：“你到底买不买？你是看书还是买书？”任之义说：“我看看好不好，如果好，我就买呀！”卖报员劈手把杂志夺过来，剜了他一眼，挖苦道:“什么人也有，这样的便宜也沾！”任之义脸一红，离开了报亭。他心想：“我哪里想占便宜，我只是没法打发时间！”他又来到另一个报亭，只用眼看，没敢动手拿。他突然发现一本《民间中医诊断奇方》，赶忙问道：“这本书多少钱？”卖报员一翻背面，说道：“原价40元，给你打个折，拿二十吧！”任之义急忙掏钱，买下来，因为他认为儿子用得着。
　　中午十二点，任之义和儿子在小吃部见了面。他问儿子的实习的情况，儿子说：“科室主任胡志明对他不错，医术水平高，有许多知识都是他教的。有时还让他亲自诊断，开处方，随后胡亲自过目，才让病人去抓药。”任之义非常佩服胡主任，认为儿子跟这样的主任实习，一定会成为一名好医生。他感到胡主任就是一位大恩人，就像越南主席胡志明一样，是一位救人苦难的伟人。儿子又说：“胡主任是一个老年未婚的怪人，很喜欢和他志趣相投的人，对青年医生要求严格。你只要水平高，他就会对你倍加关怀，可如果工作不负责任，他会把你晒在一边。好几个实习生都被他赶走了，为此和院长还闹了别扭。”任之义问：“那他不怕院长给他小鞋穿？”儿子回答道：“没那么严重！院长也不敢得罪他，科室的一半收入都是胡主任的功劳。院长怎么会得罪一棵摇钱树？”任之义十分惊讶，原来医院是院长怕医生啊！学校就不是这样，校长是绝对的权威，你业务再强，只要和校长闹顶了，校长就会给你点颜色看看，或让你停职反省，或给你弄个差班，让你英雄无用武之地。看来医院还是个有真事的地方，你只要有真才实学，天王老子也不可怕！任之义仔细一想也有道理，因为医院的工作直接和病人打交道，治好病，医院声誉就高，治不好病，医院就声誉差。至于你教这个班考上12个，和他教这个班考上10个，谁也没法预计。如果经常出现病治不好的现象，久而久之，医院就会关门。医院如果要有立足之地，必须要有医术精湛的大夫。学校就不同了，教学水平是一个方面，管理又是一个方面。教不明白不等于成绩就差，你只要敢治学生，学生一害怕，自己就弄明白了。治病的事却不是这样，只要医生断不准病，吃不对药，病人的病无论如何也好不了。教书的事一半在教，一半在治，一半在教师，一半在学生。
　　任之义又问：“胡主任撵走的实习生就回家了？”儿子说道：“院长又把他们安排到其它科室了。”他不解地问道：“其它科室就要啊？”儿子说：“其它科室主任没办法，都知道老胡不讲情面，院长求到头上也他们也只能收下！”任之义又问：“这些实习生到了其它科室不耽误事嘛？”儿子回答道：“调到其他科室，他们再也不会玩忽职守了，否则就有被辞的危险。好多实习生经过胡主任一折腾，都成了业务精通的医生，实在是过不了关，可是就安排当笔录员和导医员。”任之义明白导医员就是站在医院门厅，指导病人顺利到就诊地点或帮病人办手续。任之义想：“真要实习成导医员就惨了，接触不到病人，学不到本领，实习不实习也就没有必要了。”这笔录员是怎么回事，任之义就不明白了。于是他问道：“这笔录员是咋回事？”儿子说：“就是病人来了后，询问病人病情，做记录，然后交给医生诊断。”任之义一想，这也不是什么好差事，也学不到本事，和导医员没什么区别。他又问儿子道：“你是管什么的，是什么员？”儿子自豪地说：“我是助诊员！就是拿过病例记录，先诊断，开药方，然后交给大夫诊断。大夫看过了，行就不改了，不行就改一下，再告诉你为什么改。”任之义非常激动，也非常自豪，儿子有出息了。于是鼓励儿子说：“儿子好好干！有这样的好大夫，咱可别不用心！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儿子点点头，好像下了决心。
　　任之义想见见胡主任，当面表达谢意。儿子连连摆手，说道：“可别价！胡主任最讨厌的就是这一套。你要是跟他客气，他会赶你走。让你下不来台。随后我就不会有好果子吃，他认为家长这样做就是搞不正之风。”任之义又问：“像他这样的技术骨干，怎么没提院长？”儿子道：“哎！技术是一回事，当官又是一回事。像他这个脾气，人们会对他有成见，院长也会把他打入另类，还怎么提升院长？”任之义又感到这一点和学校又一样了，提升校长的，业务不一定是一流的，人事关系是第一位的。
　　儿子起身要走，上班时间快到了。胡主任讨厌迟到的医生，儿子不敢掉以轻心。任之义把儿子送到医院门口，正好有一辆车开了进来。儿子说：“院长来了！”任之义一阵欣喜，此行的目的就是见见院长，看能否把儿子留在医院工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任之义急忙跑上前去，和院长打招呼。院长一愣，经他提示，院长才想起他来。院长和他寒暄几句，说道：“我还要开会，改日再谈！”话没说透，任之义有点遗憾，但也没办法。他离开了医院，边走边想，这事还得找一下赵善义，透透院长的口风。
　　任之义来到湖边，拨通了赵善义的电话。赵善义说：“医院留的实习生很少，不定哪一年留个一两个，这是不好办。即便是留，也不是院长一句话就能办得了的，要参加公开招聘。”任之义有点失望，但还未完全绝望，因为儿子的医术还是不错的。也许老天开眼，儿子就能赶上好机会。任之义长叹一声：“哎！听天由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