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在弦上（二七、二八）

　　二七
　　任之义收齐了作业款，回到办公室。他坐在椅子上，开始点数。突然他愣住了，他拿起一张钞票，又摸又看，总觉得不对劲。摸了好一阵，终于确定了，这是一张假钞。
　　“竟然骗老师！”任之义怒不可遏了。办公室里所有的人一齐扭转头，注视着他。许多声音一齐问道：“怎么回事！”他愤愤的回答道：“一张假钞！”
　　一石激起千层浪，办公室沸腾了。老师们围过来，争着看那张假钞。看完后，开始议论。有人说“太不像话了！”有人说“太自私了！”还有的说“缺德！”……总之，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番，就各行其事去了。
　　这张假钞的确让他伤心了。他想起三年来对学生所做的一切：学生买不起作业本，他把自己女儿的作业剩余的白页装订起来，送给学生；学生住校生病，他把学生送到医院，医治陪护；下雨天，学生回不了家，他跑到餐厅，买吃买喝……
　　可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一片诚心会是这样的结果。
　　“一定要找出他来，我的学生决不能成为这种人！”他暗暗下了决心。
　　上课铃响了，他气冲冲的闯进教室。
　　教室里鸦雀无声。还有一个星期，就要升学考试了，学生正在紧张的复习，他走进教室，竟然没有人发现。
　　他犹豫了，又悄悄的退出教室，在走廊里来回踱步，苦苦思索：“这交假钞的会是谁呢？王燕？她热情活泼，开朗大方，很有礼貌，不可能！一定不是她！郑浩？他老实刻苦，乐于助人，对班级认真负责，不是他！王锋？他学习成绩次次第一，平时帮老实抬水擦桌子，是老师们公认的品学兼优的学生，更不会是他！张娟？李慧？周华？……
　　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人：“会不会是他？刚入学时，迟到、旷课、打架，有时还拿别人的东西……不对！通过多次教育，他已经改过自新，成绩已有原来的倒第一上升到二十名……”
　　全班52名学生，他细细的过了筛子，也没找出“嫌疑犯”，他很失望。
　　人们都说，做贼心虚。他又走进教室，开始认真审视每个学生的脸，学生们全是那么全神贯注地写呀、算呀，丝毫没有令人怀疑的地方。同样是没有答案！
　　“他一定是无意的！交假钞的人一定不知道是假的！”他这样一想，内心平静了，他又一次相信了自己的学生。
　　坐在办公桌前，他出神地望着那张100元的假钞，像退了色的衣服，白而模糊，毛茸茸的，像一只刺猬，隐藏着自己；又像一只狐狸，总想逃过他的目光；更像一条蛇，吐着舌头。
　　“不行！必须告诉学生，万一学生是有意的，即便是出于好心，也会玷污学生的灵魂！”
　　“不可！学生迎考在即，事一公开，学生会议论纷纷，那样会断送学生的前途的！”
　　“可是品行低劣，即使考上学，又有什么用？要成才，应先成人！”他又一次拿定了主意。
　　他走进教室，登上讲台，说道：“同学们！今天我们班发生了一件不该发生的事！”学生一齐抬起头，注视着我，目光那么纯真，那么和善！他突然转变了话题，言不由衷地说道：“今天交钱，有一张坏币，我费了好大的劲才粘好！今后同学们要爱护钱币！”学生惊讶地看着他，好像在说，老师！一张坏币也值得讲讲吗？你可从来没有这样过！”他不敢看学生，而是下令道：“继续复习！”教室里又恢复了平静。
　　他又开始踱步了！
　　问题该怎样解决呢？作业费是不能缺的，自己是一位教师，每月工资2000多元，孩子读书，母亲吃药。这可给他出了一个难题！他多么想让那100元假钞变成真的呀！但这种想法是不可能的！
　　“垫上吧！又不是第一次垫钱！地误一季，人误一生啊！决不能因为100元钱而耽误学生一生的前途！”想到这里，他毅然回到办公室，抓起假币，撕个粉碎，从口袋里掏出100元钱！
　　任之义把作业费如数交齐了，但下一步的问题更难对付了。母亲的病不能不治，孩子的学费、生活费不能不给。100元钱对他来说确实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再说怎么给家里人交代呢？总不能说这个月工资少发了100元吧！
　　任之义想到的第一个办法是撒谎，家里人问起来就说同事借了一百元。然后是节省，他有吸烟的习惯，原来两天吸一包，从现在开始四天吸一包；从前早晨喝老豆腐加个鸡蛋，从现在开始把鸡蛋撤掉。这样一个月下来，一百元就凑齐了。
　　任之义不动声色地实施着自己的计划。一个月眨眼就过去了，中考到了。第一天，直到入场铃响，学生张华也没露面。任之义手里捏着准考证，急得团团转，眼睛不住张望学校大门口，始终不见张华的人影。他再也耐不住了，骑上摩托车，就往门外赶。刚出校门，就见一个人在离学校100米处，推着自行车往这边跑，此人正是张华。任之义一加油门，疾驶而去。来到张华面前，大喊一声：“扔掉自行车，赶紧上车！”张华窜上摩托车，任之义像疯了一样开得飞快。一直开到警戒线前，把准考证塞给张华，嘴里喊道：“别慌！自行车我马上去赶！”任之义载上栾志亮，向校门外赶。还好！自行车趴在地上，一动未动。行人只是面带惊异，从车边掠过，没人对这辆不义之车动心。任之义下了摩托车，定睛一瞧，自行车胎瘪了。他让栾志亮骑摩托车回校，自己推车去修理。
　　中考成绩公布了，任之义的学生全部升入高中。学生们特意举办了一次庆祝会，任之义高高兴兴地参加了。可学生王燕没到，学生们打电话，王燕推说有事来不了，并嘱咐同学们替他向老师多敬杯酒。
　　春节到了，他收到许多学生的贺年卡。任之义一张一张翻阅着贺年卡，学生的祝福使他内心充满了喜悦。他收好贺卡，放在书橱里，郑重地收藏起来。
　　“嘟嘟嘟……”信息提示！他打开手机，温馨的话语映入眼帘：难忘老师的亲切关怀，难忘老师的谆谆教诲，一句平淡如水的问候，一声平常如纸的祝福，难表感激之恩，祝老师春节快乐！
　　任之义激动地泪水盈眶，按了储存。
　　传达室突然打来电话，让他去领邮件。他来到传达室，邮递员递给他一封挂号信，署名王燕。他非常纳闷，王燕就在县城，用不着寄信啊，更别说挂号信了。他疑惑的拆开信，里面夹着100元钱只见信中写道：“老师！也许你已忘记！也许你没在意！我无意中犯了一个错误，妈妈柜台里的一张假币，被我当做了真币，交给了你！我没脸面对你！……现在我把材料费交上，望老师原谅我的过失！”
　　他看到这里，非常欣慰地点了点头，脸上充满了自信。
　　二八
　　正月初五，任之义接到电话，正月初八，大学同学集体去探望郝德利。任之义放下电话，就考虑给郝德利带点合适的东西。带点钱吧，在监狱里也花不了，带件衣服吧，在监狱里用不着，带点食物吧，时间长了也会发霉。考虑再三，决定给郝德利带本书。
　　正月初六，他来到书店，准备选本对郝德利有益的书。任之义从一楼转到二楼，没有合适的；又从二楼转到三楼，也没有合适的；任之义犯了难。整个书店，不就是学生的辅导书，就是养生保健书。任之义认为，郝德利现在最需要的是净化思想，所以他想买本陶冶情操的书。可就现在的社会来说，人们比较务实，这类的书籍不但没人写，也不会有人看。人们已经从精神世界解脱出来，钻进了物质享受的圈子。无论什么事，都以有没有钱为衡量标准，决定干不干。只要给钱杀人也不拒绝。任之义一筹莫展，悻悻地出了书店。
　　初八那天，任之义六点就出发了。来到车站，买好票，等公交车。过了约摸十多分钟，车来了。乘客蜂拥着上车，一位妇女不慎把钱丢了，等车的一位乘客急忙喊住她。那位妇女赶忙停住，把钱捡起来，连声说“谢谢”，继而赶紧上车了。任之义看罢，顿觉一阵暖流涌上心头。任之义坐定，再看那位乘客，是一位姑娘。她身罩红色的连衣裙，白里透红的面容，亭亭地立在站口，在晨曦中是那样鲜艳，俨然一擎出水的荷花。他想起一句诗“映日荷花别样红”。
　　任之义正陶醉在优美的画面中，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他转眼望去，说话的是丢钱的妇女和同坐的一位男子。那位男子说：“你用不着那么在意，即便是她不告诉你，别人也告诉你，这样的社会，谁也不要那些钱，你没见电视上报道吗？拾到钱装进自己腰包的，摄像头都拍了下来。与其被曝光，还不如买个空头人情呢？”任之义感到男子的话有点别扭，不禁斜睨了他一眼。随即丢钱的妇女说道：“这是车站，南来北往的，今天来这里，下次再来不一定到了那年那月，谁会记那么清楚？还得说姑娘有善心！”任之义非常赞同她的话，虽然说不出姑娘出于什么心，但她这样做了，就应该给予肯定。不管是因为被迫还是自觉，可结果是一桩善举。这和董存瑞炸碉堡一样，不管是首长的命令，还是他的主动请求，最终碉堡是炸掉了。你能说董存瑞不是英雄？
　　任之义的思绪不再平静，他想起了不久前发生在学校的一件事。市教育局要来检查教学工作，有许多材料要整理。学校安排部分教师周末加班，可有许多人推辞。有几个教师为了避免僵局，主动要求加班。校长给予表扬，可有人却议论说：“加班有补助，用不着表扬！”任之义对此却另有看法，怎么说这些人也是高尚的，他们有奉献精神，不管是无私奉献，还是有偿奉献，总之是奉献，比起那些有偿也不奉献的人要强的多。
　　一个小时后，任之义来到乌州市里。他还要坐五站公交车，才能到达集合地点。公交车来了，大家都挤着上车。这事，一位年过古稀的老太太上了车。老太太颤巍巍地东张西望，想找个座位。乘务员连忙喊：“大家行个方便，老人年纪大，站立不稳，谁给让个座？”可整个车厢的人面面相觑，就是没人让座。一位少年欠了欠身，想站起来，可马上被他身边的妇女拽住了。任之义也是站客，是没法让座的。总不能说“老太太，你到我这里来站着，我到你那里站着”吧？乘务员把目光转向一位青年，和蔼地说道：“小伙子！你看是不是让老太太坐下？”小伙子把脸一别，没吭声。乘务员无奈，只好对老太太说：“你坐我的座，我坐发动机箱上！”小伙子怒气未消，愤愤地说道：“早这样不就没事了吗？我没少你车票钱，凭什么让我站着！你怎么不说不收老太太的钱！”乘务员脸一红，没说话。
　　任之义觉得小伙子的话也有道理。有些人就是这样，有人遇到困难时，总把目光集中到别人身上，从不想自己也应该奉献，总想把矛盾转移到别人身上，来掩饰自己，自己没损失，又显得有慈爱之心。前不久，有位黄老师投楼需要借钱，几个人在一起说话，任之义也在场。大家都表示同情，但就是没人说借钱给这位老师。其中一位侯老师是有名的存钱户，可他却说：“任老师，你把你的存款拿出来，给黄老师用用！”所有的人都把目光转向了任之义，惊愕地看着他，黄老师也满怀希望地盯着他，这一军将得任之义左右为难，顿时语塞。侯老师面露狡猾的微笑，得意洋洋地看着任之义发窘。任之义既不能当面揭露他，又不能说不借。于是委婉地说道：“黄老师，我半年前刚刚投了楼，钱用光了，大家是知道的，我尽量想办法，看能不能给你转接。”
　　僵局消除了，但责任是揽下了。任之义也不是任人宰割的怂包，他有做人的原则，没事不找事，有事不怕事。他随即说道：“侯老师，你是一位富户，有老子投的楼住着，父母都是职工，十多年不修不盖，不要把钱存在银行吃利息，还是发点慈悲，把钱借给我，我再借给黄老师，这双份的人情你总不能落吧！”侯老师料想不及，顿时红了脸，支支吾吾起来。他拿出手机，借口有人找，灰溜溜地遛了。
　　也有的人为了既表达自己的心迹，又不暴露自己，总借别人的口气说话。去年夏天，一位主任升任校长，可这人口碑不好，对他的提升有许多人颇有微词。时隔几天，一位老师说：“像你说一样，给他县长，他也敢干！”任之义愕然了，不知为什么祁老师的慷慨之言怎么变成了他的话。当时人们议论，任之义正在备课，可是一言未发啊！哎！人世间的事咋会变得如此不可预料。
　　转眼间，集合地点到了。任之义下了车，急急地向前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