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在弦上（二五、二六）

　　二五
　　一进教学楼，就见布告栏前围着一群老师。
　　“发生什么事了！”任之义嘀咕道。他三步并作两步，凑上前去。只见布告栏里贴着一张纸，上面写道：唱红歌教师名单。他快速地搜寻着自己的名字，从头看到尾，没有！再从下看到上，还是没有！
　　他带着疑惑和羞愧离开布告栏，无精打采地走向办公室。迎面跑来几个学生，他差点被撞倒。楼梯上遇到一位同事，笑着问道：“有你吗！”他含糊不清地回答道：“不知道！我没仔细看！”其实他看的比谁都仔细，说这话不过为自己留点面子而已。不料，那人又来了一句，“不会有的！”他真得无地自容了，脸一下红到了耳根。“你没听说吗？45岁以上教师不再参加！”顿时他心里有了一丝安慰，毕竟有了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地说出来的理由。
　　他匆匆来到办公室，刚打开门，还没坐下。“唱红歌有你吗？”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把他吓了一跳。“不是45岁……”“也是，都快当爷爷了，还唱什么红歌绿歌，和刚毕业的小姑娘站在一起唱歌，知道的是唱红歌比赛，不知道的认为是祖孙表演呢！”他苦笑着，没有吱声。
　　办公室只剩下他一个人了，静静地，连自己喘气的声音都能听见，可他的心里并不静，呆呆地坐着。门前闪过一群青年教师，传来爽朗的笑声，夹杂着清晰的脚步声。他心里涌起一丝羡意，也产生了“无可奈何花落去”、“青春一去不复返”的伤感。
　　回首往事，内心感慨万千。那些培育我成长、给他前进动力的红歌，怎能忘记？
　　少年时代，他最喜欢唱的歌是《歌唱祖国》，那雄壮的乐曲，使他心中充满对祖国的深情敬仰，鲜艳的五星红旗，在天空高高飘扬，染红了天空，也染红了他的心灵。每次看到五星红旗冉冉升起，他都会庄严肃立，高举右手，向她敬礼，“我是祖国建设的接班人，热爱祖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长大做祖国的栋梁”的誓言在天空回荡，也在他心中扎下了深根。
　　青年时代，他又在歌唱《中国，中国，鲜红的太阳永不落》，在歌声中，祖国迎来改革开放，祖国面貌日新月异，祖国建设蒸蒸日上。每当唱起这首歌，他就心潮澎湃，感情激荡，内心充满了对党的感激和敬佩，党的光辉业绩使他永难忘记，党的光辉形象在他心中巍然屹立。加入中国共产党，献身祖国建设事业，做祖国建设的排头兵，成了他梦寐以求的愿望。
　　步入中年，他又唱起了《春天的故事》，在歌声中，中国人民阔步奔小康。国富民强，科技发展是动力。百年大计，教育为本。教育是科技发展的坚强后盾，科技是经济腾飞的翅膀。他做了一名教师，站在了祖国发展的前沿。因此他坚定了“立足三尺讲台，培育祖国栋梁”的信念，勤奋工作，爱岗敬业，“做好平凡事，成就后代人，为祖国建设增光。”成了他的不懈追求。
　　现在进入老年，他又唱起了《我们走在大路上》，在歌声中，祖国正在走向繁荣富强。面对祖国万紫千红、如日中天的局面，面对祖国国力日强、地位日升的局面，他又焕发青春，增添了奋斗的力量。他坚持站好最后一班岗，老当益壮，奉献余热，与时俱进，始终如一地战斗在教学第一线，以实际行动报效祖国，报效党……
　　和着激动人心的主旋律，一支支伴奏曲也在奏响。一首《学习雷锋好榜样》，使稚气未脱的他，辨明了是非，有了正确的人生方向；一首《要问我们想什么》使血气方刚的他，有了远大的理想，充满了昂扬的斗志；一首《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使满怀豪情的他，对未来充满了神往，增强了为美好明天奋斗的力量；一首《幸福在哪里》使他执着追求，辛勤耕耘，用自己的智慧去打造事业的辉煌；一首《每当我走过老师的窗前》使疲惫的他，心中暖流激荡，唤起他对学生的真诚关爱；一首《教师魂》使他昏花的眼睛，重新闪亮，步履蹒跚的他，又气宇轩昂地走上讲堂……
　　这首主次分明的合奏曲，唱响了他的过去，唱响了他的现在，也将唱响他的将来，也会将他的一生唱成美妙的乐章！
　　想着想着，他内心不再沮丧，心中又亮起了那盏灯。他又打开学生的作业，一字一句地看起来，学生的错字他订正，学生的病句他修改，作文的批语，他衡量了又衡量。每一位学生都是一朵娇嫩的花，一句话，可以让他们茁壮成长，也可以使他们憔悴枯萎，他小心地斟酌着词语，让每个字都带着爱，让每句话都变成一滴雨露，变成温暖的阳光，清新的春风……
　　突然办公室的门开了，下课了，他没听到铃声。一张张活泼天真的笑脸，像一朵朵盛开的花朵，带着真诚和爽朗，溢满了渴求和希望。“老师，我的作文你看过了吗？”“看过了！写的不错！有一个地方，想象的有点和事实不大一样，你回家再观察一下，把它改改！你的作文就可以评优了！”“老师，我的呢？”“你的这篇文章，写景写得不错，再考虑考虑，你看了这景色之后，心里有想法吗？把想法再写一写，就成了一篇好文章了！”“老师，我的呢？”的声音响成一片，他都对学生一一做了指点。铃声响了，学生带着他的希冀，走进了一片希望的田野……
　　窗外传来隐隐约约的歌声，旋律激昂，充满豪情。他嘴里轻声和唱着：“都说国很大，其实一个家，一心装满国，一手撑起家，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他陶醉在歌声里，心也融到歌声里去了。
　　“当！当！当！”传来了敲门声，随即一声“报告”。声音庄重浑厚，不像学生，他诧异地喊了一声“进来！”抬头一看，一个穿军装的小伙子站在面前。他正看着来人愣神，刚要问那人找谁。小伙子开口道：“老师！你好！”他猛地想起来了，禁不住脱口而出：“赵猛！”赵猛激动万分，一把抓住他的手，抖了好一阵，边抖边说：“老师你记性真好！没想到十多年没见面，你竟然一眼就认出我来了！”他高兴地请赵猛落座，亲切地交谈起来。
　　他们共同回忆着那段美好时光，聪敏机智的张扬，考入清华大学；勤奋好学的刘尚，考入山东大学；能言善辩的田芳，考入浙江大学……当然还有这位善于钻研的赵猛，考入了解放军工程学院。赵猛说道：“老师，同学们都很想你，准备今年暑假聚一聚，我们都愿意让老师再给我们开一次班会，老师，你千万不要失约！”他眼里已经噙满了泪，连连点头。
　　学生走了，他心里依然不能平静。他实在无法表达我的内心感受，想了想，写了一首词《虞美人?怀旧》。
　　霜染青丝心如漪，往事浩似雨。夜阑梦犹忆当年，望断天涯志壮气摧山。倾心耕耘立讲台，春秋三十载。呕心沥血终有报，花香四溢天下满李桃。
　　他放下笔，望着窗外的蓝天出神。
　　
　　二六
　　
　　又到周末。因为下周要测验，任之义圈好复习内容，让科代表去布置家庭作业。
　　他正在批改作文，一阵风冲进办公室。他抬头一看，是一群女学生。她们面露难色地站在他面前，苦苦哀求道：“老师！是不是少布置点作业！作业太多！做不完！”他愕然了，没想到，一次作业竟引起一场不小的风波。看到她们个个娇小的身躯，他真有点于心不忍了。
　　是真的作业多，还是想偷懒？他审视着她们的表情，想从这里寻出一点蛛丝马迹，来判断她们的呼声是否有诈。看到她们可怜兮兮的样子，他试探着问：“如果我不布置作业，你们周末准备怎么做？”一听这话，她们顿时来了精神，异口同声地答道：“复习！”大概她们认为央求已初见成效了，再说些甜言蜜语，就可以大功告成，打道回府，轻轻松松度过周末了。任之义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心中窃喜，因为他终于找到了和学生的契合点。
　　哎！这些在蜜罐了长大的孩子，有着太多的娇气：固执任性，随心所欲；没有克服困难的毅力，只有逃避责任的心理；明知自己不对，却还强词夺理；要求别人尊重自己，自己常常蔑视别人的尊严；有点不如意，就耍性弄气；明知该做什么，却要讨价还价。用日本鬼子的话说就是“狡猾狡猾的有！”
　　他接任这个班已有半年，学生的所作所为他也早有领教。上课说话的学生肆无忌惮，拖延作业的情况也屡见不鲜，不做作业的学生顽固不化，课堂酣睡的学生有恃无恐……诸如此类，不能尽言。为了改变学生，他也是煞费苦心：平时听写检查，考前鼓励动员，考后倾心交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成绩仍不见起色。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次检查作业，有为数不少的学生做的残缺不全，更有甚者，作业本上“一尘不染”。他在课堂上讲的声情并茂，口干舌燥；学生却在位上不记不写，优哉游哉。任之义深深感到问题的严重，学生我行我素，会贻误学业的。
　　“你对她们太迁就！”老师们说；“这位老师好沟通！”学生说。俗话说，人善人欺，马善人欺。难道真是如此！也不知咋回事，最近几年，他年纪一大，总是看着学生小，可怜他们。不愿意训斥，不愿批评；总希望通过谈心，让他们心情愉快地去学习。因此布置作业时，他总是说“把某某题做一做”，而不说“把某某题必须做完”。谁料想，事与愿违，学生不但不理解你的良苦用心，反而觉得有机可乘，对你的作业打折扣。看来对学生发善心就是姑息养奸，结果就会一塌糊涂。
　　他正要和这几位学生交流意见，以便达成共识。“砰”门开了，两位男生面带怒色，气冲冲地闯进办公室，看样子已经是“义愤填膺”，怒不可遏了，劈头说道：“老师，作业忒多，做不完！”
　　看来事态发展有所升级。少数人央求不成，开始抗议施压了。他马上意识到：必须迅速达成共识，否则事态难以控制。于是他说道：“同学们刚才说过，即便老师不布置作业，也会复习；那我们换个角度想，一边写作业，一边复习，不是更实在吗？落实在字面上，比漫无目的的看不更有效果吗？”学生哑然，思想好像通了，面部有些释然，但还是有点扫兴，陆续退出办公室。他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终于说服了他们。
　　青春期的孩子就是叛逆。他刚稳下神，又有一群学生涌进办公室。个个怒目圆睁，面沉似水，那架势要威逼他改变初衷，且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之势。暴动！群体暴动！学生们似乎也懂得“人心齐，泰山移”的道理，个人交锋，势单力薄，不易凑效，就来个车轮战术，狂轰乱炸，群起而攻之，人多势众，看你还能招架得住吗？
　　南阳诸葛亮，稳坐中军帐。摆起八卦阵，专捉飞来将。他教学二十年，可以说是身经百战。出现这种局面，也不是凤毛麟角。操之过急，不易凑效，应沉着应战。既然双方已摆开阵势，要面临的第一个问题那就是唇枪舌战了。于是他避重就轻，装聋作哑地问道：“同学们这是干嘛？你们有什么事？”为首的一位学生委婉地说道：“老师，我们想跟你沟通一下，你的教学方法比较独特，这个班本来语文成绩就不好，不是一下就赶上去的！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为了我们的学习，可也得慢慢来！”在接触正题之前，她先来了个感情投资，不简单！但这样的“迷魂汤”他是不会喝的！接下来就切入正题，说道：“可这次星期天的作业太多了，真做不完！光抄答案也没什么效果！”其他学生也跟着喊：“作业多！做不完！光复习语文了！还做其他作业吗？”学生把皮球踢给了他，险些击中他的要害。他灵机一动，又把皮球踢回去。他平静地反问道：“平常做其他作业时，想过把语文作业也做完吗？”学生们齐声道：“想过了！做了！”他们说谎了，刚刚检查过，作业做得一塌糊涂！他又说道：“那么，把同学们的作业收上来，我们共同翻阅一下！研究研究怎么做才能有效果！”学生自知理亏，闭口不言。沉默片刻，学生又说道：“以前是我们做的不好！我们以后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他又反问道：“以前做的不好，以后就做得好吗？怎么能相信你们！如果让我相信你们，我们就来个君子协定，争取下次测试达到多少分！已经半年了，好好学习了吗？天天向上了吗？能保证全班学生都复习吗？”学生又沉默了。时机已到，该下逐客令了。他趁机问道：“这节是什么课？”学生答道：“自习！”他沉下脸色吼道：“自习课就随便出来！回去！”学生虽然心有不甘，但无可奈何地走了，当然也满载着不服和怨愤。
　　风停了，明波已静，剩下的只有暗流涌动了。作业还没收上来，完成情况到底如何不得而知，风还会再起吗？任之义十分担心，随即又想：“暂且不做考虑，过一关算一关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随机应变吧！”
　　哎！当个老师真不容易！得随时进入战备状态，不定什么时候，学生就会让你接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