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在弦上(二三、二四)
作品名称:箭在弦上 作者:尹承勇 发布时间:2013-09-06 16:36:43 字数:5487
二三
孩子实习的事落实了,任之义心里总算放下了一块石头。
那天晚上,任之义正在辅导学生自习,弟弟打电话,母亲的腿肿了,虚得厉害,吃东西也很少。任之义心里猛烈颤动起来,赶忙问弟弟是否看过了医生。弟弟说村里的医生没有仪器,不敢断病。母亲年近八旬,身体瘦弱,他不敢大意,赶紧告诉弟弟,明天到县城来,彻底检查一下。
扣了电话,任之义内心惴惴不安起来。好不容易挨到下课,他急急地打电话联系李志远。他是县医院外科大夫,是一个有二十年医疗经验的专家,找他应该是比较可靠的。一面可以了解母亲的病情的轻重,顺便联系一下明天査病的事。人们办事总希望找个熟人,这样既可以得到准确的消息,又能够得到细心关照,还可以不择方式地问东问西。事不凑巧,连续拨了三次,电话都没打通。扣了电话,任之义心里挂念着母亲,闷闷不乐地往家赶。
打开房门,妻子正坐在沙发上绣花。她抬头见任之义一脸不悦,问道:“你有什么事?怎么不高兴?”任之义只好直言相告。妻子安慰他说:“别担心!母亲不会有什么大病!春节儿子不是给她把了脉,就是身体弱,活动少,喝水少,没什么大病!”随后笑着说:“遇到难事可别忘你还有一位神通广大贤内助!我先问一下保健站的郭站长!”电话拨通了,妻子问道:“郭站长吗?你好!我婆婆肿腿肿脚,你看是什么病?”妻子扣了电话,任之义刚想问结果,她又拨通了电话。妻子问道:“张大夫,你好!泌尿系统的病是不是找你看?”任之义默然无声地等了二十分钟,妻子终于放下了电话,说道:“没大事!明天去找张大夫,都给你安排好了!睁眼瞎,身边有能人,不知道求助!”听她这样说,任之义心里才算有了一丝安慰。
一夜担忧。
第二天一早,任之义急急来到医院。等了约摸二十分钟,姐姐、弟弟、父亲陪着母亲来了。来到张大夫门诊室,张大夫说属于内科,就又把他们推荐到内科诊治。内科大夫询问了病情,开了五张仪器检查处方,肺胃透视、尿常规检验、心电图检查、超声波检测、肝功能化验。因为母亲吃了早饭,今天化验前三项,另外两项需要明天再做。
一阵奔忙,三项化验结束,时间已是上午九点。父母年纪大了,没有特殊情况是不来县城的,更何况明天还要做两项检查,老家离县城远,让母亲也享受城市的生活,任之义劝母亲到我家住一宿。母亲不愿打扰他的生活,要回老家,他再三劝说,母亲才答应了。因为他和妻子都要上班,怕母亲一个人孤单,就让姐姐留下陪她。
进了家门,任之义开始张罗饭菜。母亲喜欢吃鸡,任之义赶忙给妻子打电话,下班后捎只鸡回来;父亲爱吃鱼香肉丝,他急忙和饭馆联系,要了一盘鱼香肉丝。母亲坐在餐桌前,看着满桌的饭菜,一脸的惋惜,一个劲地说:“弄这么多菜干嘛!吃不了呀!”任之义安慰她说:“这顿吃不了,下顿再吃!”他怕母亲拘谨,就单独给母亲盛了一小半碗鸡肉。母亲慢慢地嚼着,就好像在品味着幸福。他看着母亲,心里也充满了喜悦,也在品味着一个儿女的责任。
午饭后,父亲和弟弟要回家,因为刚刚开春,要拾掇农活。送走了父亲和弟弟,就到了上班时间。任之义穿好衣服,和母亲打了个招呼,母亲突然问道:“你也走啊?”他一愣,难为情地说:“我还要上班!”母亲一脸的颓然,无奈地说道:“去吧!”刹那间,他的心猛然一动,赶紧说:“等上完班,我马上回来,陪您说话!”母亲老了,儿女们都离开了她,她心里多么孤独啊,多想儿女们多陪她说说话啊!
路上,任之义心绪难平,许许多多的往事涌上心头。他参加工作的第一年,母亲得了一场病。因为工作忙,时隔一周,才又回家看母亲。他放下自行车,就往屋内跑。刚进屋门,母亲就大声喊着撵我走,拎起我带来的东西就往外扔,他也非常恼火,真想赌气一走了之。县城离老家30多里路,他担任班主任和两个班的教学,刚刚参加工作,正是争强好胜的年龄,总是放不下自己的工作。老家人多,母亲有姐姐和弟弟照顾着,认为自己周末回家看母亲也问题不大,更何况80年代又是一个“重工作、看表现”的年代,因此个人的私事总拿不到桌面上和领导请假。尽管母亲撵了他好几次,他就是赖着没走,母亲的气终于消了。
母亲并非无理取闹。生活在农村的她,一生辛辛苦苦,把四个孩子拉扯大,很是不容易。满心地希望儿女长大成人,有出息,不再面朝黄土背朝天,不再在汗珠子里刨食。她心里有着对公职人员的羡慕,梦想着有朝一日儿子也成为公职人员。更何况他考入大学的那阵,乡亲们一连串的称赞和对母亲的祝福。母亲的心中有了甜美的梦,可现实竟然是如此的不如人意。不但没有得到儿子的供养,而且还不能在身边照料。这天壤之别,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淡然无声。
他和母亲谈了好多话,母亲好像理解了我的苦衷。天近傍晚,他要回家,就给母亲留了些钱,暂且作为对母亲的安慰,也作为自己不能长久守在母亲身边的补偿吧!父母衡量儿女孝敬的标准,大概就是有病时儿女是否在身旁吧!
后来,儿子出生了,妻子的产假转眼就过去了。母亲来了,承担起了照看孩子的任务。他和妻子早出晚归,在家的时间很少。母亲感叹说:“真没想到,你们这么忙!”母亲身为农民,哪能了解公职人员的艰辛。她大概认为,农民是最苦的,一年四季,严寒酷暑,风里来,雨里去,日晒风吹,很不容易。儿子既然跳出了农门,那就会整天坐在办公室里,清清闲闲地,有钱花,有饭吃;不担心风,不害怕雨,天旱不愁,水淹不惊。
几个月过去了,孩子满了周岁,入了托儿所,母亲回了老家。自此以后,他多长时间不回家,母亲都不抱怨,即便是生病报灾,也是如此。每次回家,母亲总是观察他的胖瘦,劝他干活别累着。分别时还经常说:“如果忙,就别来回跑了,星期天在家休息休息!”
二十年平平安安。
最近几年,母亲好像忘了我的辛苦,每次回家总抱怨他回家的次数少。有一次,他半月前刚刚回家看望了母亲,母亲却说我好些日子没回家了。他有点惊讶,母亲怎么忘了,上次他带回的鸡蛋还没吃完。他突然明白了,母亲老了,她渴望着和儿子团聚,渴望着儿子守在她身边,也许她有许许多多话要和儿子说。
下班了,他毫不迟疑地回家了,母亲在等他。回到家,母亲一脸的喜悦,好像他不在家时母亲的心一直在失落。他陪母亲说了一个小时的话,母亲脸上也也洋溢了一个小时的笑容。晚上还有课,该做晚饭了。他拾掇好饭菜,特地蒸上母亲爱吃的鸡。吃过晚饭,他穿上衣服,准备出门,母亲失望地看着他,问道:“晚上还去?”他嗫嚅道:“正好今天晚上有一节自习!”母亲只好说:“去吧!”他惭愧地出了家门。当他再迈入家门时,母亲已经睡下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又来到医院。还好!血液检查正常,超声波检查正常,任之义的心放了下来。按医生的嘱咐,给母亲买了些药,叮咛大姐好好照顾母亲,又打电话告诉弟弟药的用量和次数。
母亲走了,又要回到了她日夜相守的老屋。任之义看着公交车远去的背影,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二四
“叮铃铃”电话响起来,任之义不由得皱起眉头,嘀咕道:“谁呀?这么烦人!不接!”他正在忙着阅卷,任务很重,一千多份卷子,一上午必须阅完,心里非常着急。电话铃终于不响了,他松了一口气。
谁知没过二分钟,电话又响起来了,他没好气地掏出电话,刚要发怒,一看号码,是弟弟打来的。他心里犯了嘀咕:“莫非老家有事?”他赶紧摁了“接听”。弟弟喊起来:“你怎么这么忙?连电话都不接!咱爹和你说话!”很显然,弟弟有点不满意。他刚想解释几句,弟弟已经把电话给了父亲。父亲在那边喊道:“咱邻居的孩子分到你那里去了,你给安排个好班!”他问道:“孩子叫啥名字?准考证号是多少?”父亲回答说:“叫王磊,在城里念的小学,考号我不知道!”他说:“你到他家问问!”父亲问道:“我再到他家去问呀?”他说:“啊!今天中午你给我打个电话就行!”父亲不高兴地答道:“行行行!”行了几声就把电话扣了。他感到心里很不舒服,又惹父亲生气了。
可是一连过了三天,父亲也没再打电话告诉他孩子的考号。他非常着急,生怕把事耽误了,再受埋怨;又怕没有考号,事情没法办。他们不知道大学校每届学生一千多人,不像村里的小学校,顶多一届五六十人,重名重姓的学生没有,大学校学生多,重名重姓的也多,只有考号是唯一的准确信息,不会重复。那年初一入学,共有五个王磊,只有分班后才能分清,在学生姓名前加上班级。还有一年新生报名,三个“李明生”都到一个班报名,班主任只好问考号,才确定那个“李明生”是自己班的。当然也怨学生看榜时太粗心,光看姓名,不看考号。再说城里的小学就有五处:实验小学、希望小学、西关小学、东关小学、银城小学,他到底在哪处小学念的?任之义实在弄不清楚,也真令人发愁!
哎!乡里乡亲的,实在不能得罪,不然的话,回到老家会有好脸色看的。不但不理你,还会暗地里骂你没人情味。再说父母也会在乡邻面前没有面子,以后有个难处谁还会帮忙?为了自己,为了父母兄弟,他左想右想,虽然他们做得不到位,这个难还得作。他终于等不及了,只好大海捞针,在一千学生里面找王磊。翻了一页没有,再翻一页还没有,翻到第十页,发现了一个王磊,是希望小学的,0997号,终于找到了,他心里禁不住一喜。可是又担心再有王磊出现,就又往后翻,直到翻到最后一页,也没发现第二个王磊,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叹道:“真是谢天谢地,如果再出现一个,我就作了神难了。”他赶忙往家打电话,告诉弟弟,查到王磊了,安排班的事,让他们放心。弟弟说道:“好吧!我告诉父亲!”
不料,吃午饭时,电话又响起来。他顾不得放下馒头,急忙掏出手机,是初中老师打来的。他急忙接通电话,抢先喊了一声:“老师,你好!你最近身体好吗?”老师简单地回答了他的问话,就停住了。显然老师是有事要找他,不然的话,哪有老师给学生打电话的。他赶忙问:“老师,你有什么事吗?”老师犹豫了很久,才说:“今年我的外甥女升初一,学习成绩很好,你们要吗?”老师的话问得很直接,一点都没拐弯。他有点发懵了,这话怎样回答呢?他强作镇静,仔细询问了孩子的情况。原来孩子就读的小学属于分流性质,可以进这个学校,也可以进另一处学校,就看小学班主任老师怎么分配,教育局怎么掌握了。任之义的学校是接收单位,无权说要谁不要谁,再说,他在学校是一位普通的老师,更没有这个权利了。他为难了。老师求学生办事是迫不得已,再想想读书时老师对自己的关心,我实在是不忍伤老师的心,怎么给老师说呢?他非常难过,但又无能为力。他沉思了几秒钟,语气委婉地跟老师说:“老师,你别着急!我看是不是这样办,你找一下小学班主任,让他把学生分到我们学校。你的学生王晓不是在教委吗?让他想想办法!那样比较稳妥。”老师见他说了一大堆不三不四的话,可能认为他在推辞,语气强硬地说道:“你说你有权没权吧!”他更是为难了,依旧语气委婉地说:“我只能给学校领导反映,至于能否办成,我不敢保证!”老师可能是生气了,丢下一句:“就这样吧!”声音低沉,听语气也十分失望,电话“咔”的一声就断了。他放下电话,心里内疚了很久,埋怨自己无能,老师托付的事办不了,伤了老师的心。
心里还没平静下来,又有人打电话。是一位同学打来的,也是学生念书的事。他要求把两个孩子安排到一个班。任之义说:“我们学校分班是平均分的,赶到哪个班是哪个班,不然,班主任会闹翻天的!”同学一听就急了,吼道:“你还办点人事吗?这点事就办不了!”说完,“咔”的一声,把电话扣了。他心里一惊,尴尬的看着电话出神。他实在是委屈,他一介平民,哪有那么大能耐!
哎!这件事确实难度挺大。如果分班情况公布于众后,就会成为定局。一旦班主任名册在手再调换,班主任就会想,怎么了?我的班不好?想调换,没门!这样不但事情办不成,还会招来怨恨。公布之前,是见不到分班名单的,这在学校是绝密。要想办这件事,必须惊动校长。暑假招新生校长本来就忙得不可开交,再因这件小事去烦他,是不是有点不看事态,使校长的反感。他思量再三,就是不愿去找校长;可又觉得同学这里怎么交代呢?犹豫了一阵,狠了狠心,硬着头皮,厚着脸皮,忐忑不安地敲响了校长的门!校长看他是老教师,给了面子。他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马上给同学回电话,没接!看样子真生气了,我就又发了条短信。
紧接着,又接了几个电话,不就是亲戚,就是朋友,反正尽是关于学生上学的事。他的头都大了,脑子里一片混乱。中午饭也没吃成,闹了一肚子不愉快。真倒霉!当个不起眼的老师,平时不显山露水,到了暑假就成了香饽饽。会有好多人和你联系,只要找到上门,你就得办,否则,你就不只是臭老九了,可能就成了臭老十!他们不管这件事能不能办,有什么难言之隐,只看你把事情办成没办成。
磕磕绊绊,初一总算入学了,任之义得罪人的时候按说应告一段落了。不成想,开学刚过了一上午,又有人打电话,一位同学要求给孩子调位,眼睛近视,座位靠后,看不见黑板。任之义当了二十六年班主任知道这件事的难度,座位靠后的学生,家长都打电话,班主任非常为难的。可人家找上了门,你不能严词拒绝啊!任之义又厚着脸皮找班主任,将调座次的理由做了说明,还陪上了二十分钟的笑脸。班主任委婉地说:“学生座次我还要调,现在事太多,等等吧!”任之义心里没了底,等到啥时不好说,调与不调也说不清。不管怎么说没拒绝,那就只好等了。任之义向同学一说,同学一听就急了,嚷道:“孩子是考上的,又不是托关系进去的,不能这样办啊!你办不了,我就去找校长办吧!”任之义心里一阵内疚,还是说道:“你找找校长也行!我关注着这事,争取尽早调吧!”任之义有点伤感,不知这一辈子要办多少事,才能得到人们的认可,先不提尊重了;又有多大的办事能力,把亲朋好友的事都办成,让他们满意。
哎!做人真难,事真难办呀!他自言自语道:“随他去吧!一人难顺百人心。只要问心无愧,也就心安理得了!”
话虽这么说,但他心里还是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