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口儿（二）

刘云麓吃罢晚饭，用当地方言讲就是喝完汤。他喝完汤，就忙着外出召集群众商议筹建学校的事情，这是他与村子里的头等大事情。
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现在有一种感觉，他正在做一件光荣而神圣的事情，关乎子孙万代的大事，这件事情，关乎这个小小村子两百户家庭孩子的命运……他自身感到责任重大。
刘云麓一边踏着月影，一边暗自想：这要是在平时一定是和家人围坐在昏暗的油灯前扯闲，他喜欢看着儿子爬在自己妻子的腿上爬来爬去，那孩子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可爱的模样，十分讨人喜欢。
最享受的事情就是听妻子呵斥儿子的声音。那种声音表达了对这个男人的依赖，可以看出，妻子轻柔的声音里充满了对这个男人的爱戴和疼惜。
“雷神”村子的女人，只有他的女人，更加疼惜自家的男人！
董文祥要是土皇帝，他就是丞相；董文祥要是这个村子的一把手，他就是二把手。无论在村子还是在家里，他是被人尊敬的！
“去！去！找你爸去！”
“快过来，快来！”
等儿子爬过来，就骑在他的脖子上。他的心里就涌起一股蜜意。还有什么，比老婆孩子热炕头更让人陶醉的。有！那就是眼前他要处理的这件大事情----筹建学校的大事情。
庄稼人没有什么想法，有个活口就好。祖祖辈辈就这么穷惯了。都是靠着老天的仁慈，多下几场春雨，来保着一年的收成。他最喜欢的是就是看麦子金黄的时刻，那不是一片金黄的麦子，那是农人的希望，衣食父母和身家性命。
新麦子来了的时候，就是学校建立起来的时候。闻着麦香，吃着新麦磨成的面粉，看着儿子踏进自己组建的学校，那个喜悦的心情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
现在，要建立学校了，这是天大的好事情，想到自己的儿子可以进学校，有书读，将来成为一个文化的人，他心里就充满了热血，充满了力量……要是在今晚开会，能把这件重要的事情决定下来，他就准备好好侍弄妻子作为报答和庆祝！
庄稼人高兴了就和自己的老婆多玩玩，不高兴了也和自己的老婆那样，只要躯体得到发泄，心情就会好受些。这是没有文化人的活法。
他喜欢耕种，包括妻子的土地……
女人会搂着他的脖子，紧紧地抱着他，在他的耳边轻咬……庄稼人没有花言巧语……
他想了：要建立，就建立一个好点的学校，要超过其它村子的小学。他们能热火朝天的搞起来，自己的村子为什么不能？为了儿子和村子里孩子都能有一个好的的出路，好的前程，就是累些也没有什么！他加快了脚步通知有孩子的家长……大他家先开一个动员会……地点就是刘云麓的家里。
在刘云麓的家里，围坐着来参会的社员。
“听说，要交一斗麦子！”
“什么？要交一斗麦子！那可是半年的口粮啊！”
“女孩子上学有啥用？我看女儿家就不用交了吧……”
“现在的社会男女都一样，女人有了文化，和男人一样挑起生活的重大责任！”
惠老二对男女的问题开始纠正。女孩都能上学了，这真是一件好事情啊！
大伙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堂屋内挤满了人。感觉要交一斗麦子的确有些沉重。新麦还没有下来，要把这些麦子交上去，作为钱粮，那大伙在新麦之前口粮就会开始紧张……
去年是多收了两斗麦子，谁都指望用多余一斗麦子换些其它的物品，比如，猪肉、糖果和饼干什么，这下交上去，不就是好日子也拮据了吗？难活口啊！
“再紧张，也没有六零年紧张吧！”
“就是！不行，就多晒鞋干苜蓿，干豆子，作为补充啊！”
“看来，还是太难了，不过都是为了孩子们的将来有一个更好的活口！”
八婆进来了，刘云麓妻子李怡青给八婆到了一杯热水！”
八婆端起就喝起来。大家都知道，八婆一个人过日子，要是没别人请去接生，她的日子还好过一点，现在，神医开始为村子里一些女人接生，她的生活就也开始艰难，有时，一个人连热水都不愿意烧！
这些社员，白天他们都在紧张地忙碌着，直到了晚上，难得聚在一起，现在，大伙聚在一起更感觉出几分的温馨。
唉！为了一个活口，脊背把太阳从东边背到了西边。日子还是艰难啊！怎样才能有一个更好的生活呢？
更多的人来了，堂屋里热闹起来！
有一部分人，赞成筹建学校，说，再也不想吃没有文化的亏了。担了几担子的山货，就因为没有文化，算不清楚，少卖一半钱回家。
还有一部分人，在观望。他们没有意见，也不知如何拿意见，因为他们和他们的祖辈一样，没有文化，没有进过私塾。只是渴望有文化，显得特别胆怯。这些人蜷缩在墙角里，不知如何发言与表达自己的愿望。但是，他们的眼睛里燃烧着一股火焰，一股发亮的火焰，这种火焰会燃起整个黑夜……惠老人看清了他们眼睛里的火焰，眼睛是心灵的窗口，这些人心灵要表达的东西已经很清楚了。
在墙角，吴腊梅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吉娃，说：
“你同意不！”
“你同意，我就同意！”
“那为啥？”
“为了咱们的孩子！”
腊梅脸上一阵羞怯，晚上，脸上象燃起的两朵红云。
八婆也来了，坐在两个年轻娃身边。吉娃和吴腊梅都是八婆接生的。只是，这两个孩子都很不幸。吉娃十几岁的时候，父亲牵着生产队一头牲口去几十里外的镇。看病，他的父亲把蓑衣披给了牲口，自己淋着雨走了几十里山路，回到家里，牲口的病好了，吉娃的父亲却一病不起，得了急性肺炎，送往新城以后就奄奄一息，没有抢救回来，吉娃的母亲守着吉娃过苦日子，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讨活口。现在，终于熬到吉娃都要娶媳妇了。
吴腊梅的母亲，在腊梅五岁的时候，就得了直肠癌症死了。从发病到死亡不到两个月。
腊梅母亲死得很可惜。县里医生说了，要是腊梅的母亲早些治疗，就没有事情！腊梅很难受，她虽然很小，记住了医生惋惜的眼神。为啥不去给母亲早些治疗呢？非要扛到最后人都没了。
吴腊梅的父亲，沉默不语：
“还不是为了省钱，为了讨活口！”
唉！过去的事情，一言难尽啊！人人都为了一个活口，家家都为了一个活口，提起往事，众人无不悲伤，八婆抹了一下眼睛：
“还是往前看啊！”
“有了神医，挡住了八婆的饭碗，可惜八婆清闲了！”
有的人替八婆不平。
八婆摇摇头：“我老了，手也抖了，干不了了……神医是西医，是最好的医生啊！”
“中医也要传承，中医是祖国的精华啊！”
惠老二说道！八婆点点头！大伙对八婆伸出赞许的拇指！为她生命力的豁达。
吴腊梅没有事情，村子要修建学校了，父亲年龄大了，就让她来参加会议，她和吉娃坐在一起，勾起了人们的伤心往事，想起他们的不幸，最后，也想起自己家的不幸……
两个年轻人早有意思，只是，还没有媒婆知道这些事情，还没有媒人肯为他们做证婚人。
他们在沙河玩耍的时候，吉娃牵着吴腊梅的手说：
“梅梅，我的好妹子，你嫁给我好吗？”
“我才不呢！”
吉娃不管那些，上前拥抱住腊梅。紧紧地拥抱着腊梅，他怕腊梅跑了。为了和腊梅亲嘴，他特意问神医要了一盒牙膏，刷了牙……
吴腊梅感觉吉娃的嘴很清香，就把自己的舌头递给了吉娃……没有媒妁之言，大自然见证者他们纯洁的爱情。
吉娃一阵兴起，把吴腊梅背到了早玉米地里……这些玉米和麦子一起收割！这些早玉米，也是神医研究的新品种！还没有熟透的玉米，散发着醉人的香气，土地在阳光的照耀下有些温热，他们和土地紧密相连，他们都陶醉在别样的情趣里……还几天活路都忙，赶着播种小白菜，没有相见了，借着开会，吉娃和吴腊梅都坐在墙角窃窃私语……
神医看着年轻人的表情，就明白了什么。他知道在这个村子要有地位，不仅要有文化，还要有支持自己的人……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除了建立学校的事情，我还要宣布一件事情，就是我要做腊梅和吉娃的证婚人！”
大家的眼睛一齐投向神医，然后又看吴腊梅和吉娃。大家都咧嘴笑了。
有几个顽固的老汉，磕着烟锅嘴子说：“自古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两个娃的八字都很硬，怕以后在一起不合适！”
“他们要成了家，对自己的村子也不好……”
大家又一片唏嘘。欢乐的空气了开始紧张起来。
神医没有反对老者，从怀抱里掏出一盒香烟，拆开锡纸，递给老者一根，亲自用火柴为老人点着。
老人见过这香烟，也是谁家有了红白喜事才去买上几盒，看电影里只有有钱人家才吸得烟卷。
村子里老人吸得都是自家地里种植的旱烟。秋天收获的时候，收起，然后经过土法子研制、打磨最后成为烟丝，这些，就是自家生产的旱烟。
老者吸得过了瘾，神医又赠送了几根。老者发话了：
“我这脑筋子也陈旧了，不比你们这些年轻人，你愿意成全他们也好……”说完，又断续咳嗽了一阵。神医搀扶老者在主席台坐下，也就是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老人蹲在椅子上。“唉，关中的风俗就是这样，‘板凳不坐蹲起来！’”说话的时候，又引来大伙一阵谈笑。
神医看见刘云麓和最后几家到了，满心欢喜。
他从心里感激刘云麓。他，可是个好人。真的，没有一点私心，为这个村子的事情，耽误了一阵子了。整个人比以前都开始消瘦。
刘云麓心里想，神医真实一位善良的男人，自从来到了这个“雷神”的村子，就为大家做不完的事情，从给女人接生，到建立学校，他为了什么呢？还不是为了这两百户人家的嘴子吗？为了活口，不仅仅是为了活口，而是为了更好的让他们活着，生活的有意义和价值。
刘云麓搓着手掌：
“大家都齐了，那就请神医为大家讲讲吧！”
惠老二开始说话：
“扁鹊（公元前407—前310年）姬姓，秦氏，名越人，又号卢医，春秋战国时期名医。勃海郡郑（今河北任丘）人，一说为齐国卢邑（今山东长清）人。由于他的医术高超，被认为是神医，所以当时的人们借用了上古神话的黄帝时神医“扁鹊”的名号来称呼他。少时学医于长桑君，尽传其医术禁方，擅长各科。在赵为妇科，在周为五官科，在秦为儿科，名闻天下。秦太医李醯术不如而嫉之，乃使人刺杀之。扁鹊奠定了中医学的切脉诊断方法，开启了中医学的先河。相传有名的中医典籍《难经》为扁鹊所著。河北省《博野县志》载：其墓在博野芦村，毁于大跃进时期。他才是神医，我只是懂得一点医学的皮毛。”
大伙睁大着眼睛，静静地听着神医的话语。
这些，他们很少知道。他们所知道的一些英雄故事，就是从秦腔里才知道的。
秦腔是当地的方言戏，也是传统的剧目。他们的思想和所有也就是和戏曲离不开……
“我们要是有了学校，我们的孩子就可以掌握科学文化知识，也就不用指着看戏来了解一些事情！”
“科学就是天空为什么下雨，天上为什么有云朵，大地为什么会生长植物，为什么会有大山和湖泊……”
神医在讲解，他的话语不紧不慢，把大家带到一个神奇的世界。大伙每一个人都在幻想，幻想孩子上学以后的情景，幻想国家的未来，幻想自己的命运！
他们知道自己没有理由不去建立这个学校，与自己有着关系的学校，筹建学校成为一种渴望，人人的渴望。
“等我们学校建成的时候，就是吉娃和吴腊梅的成亲之日，等我们的学校奠基的时候，就是他们的订婚之日……”
“好啊！真是双喜临门吗！”
“太好了！这是全村人的喜事情啊！”
“好啊！我们愿意出一斗麦子！”
为了“雷神”村子的子孙后代，为了孩子们以后有个好活口，他们今夜决定了他们一生都愿意回想和有意义的事情。他们感觉眼睛里有些湿润，这不是春天的细雨，这是幸福的眼泪。
为了孩子们有一个更好的活口，他们愿意勒紧裤带，吃苦只是一阵子，实惠是一辈子的事情。
老者和众多人这样议论着。
最幸福的还有吉娃和吴腊梅。神医不是说了吗！学校奠基仪式的时候，就是他们的订婚之日。
他们一个失去了父亲，一个失去了母亲的两个苦命孩子，他们的爱情也要在大伙的祝福下更加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