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活口儿

这是一个巴掌大的村子，坐落在秦岭的山脚下。
离黑凤山很近，“黑凤”就是《西游记》里观音菩萨跟前的一只黑凤鸟，偷吃了灯油，成为仙鸟，才下凡到这里。离“清凉寺”也很近，“清凉寺”传说，玄奘取经路过的地方……总之，一步一个神话……
这巴掌大的村子也有神话，传说是《封神榜》中雷震子出生的地方……
中国地图上找不到这个村子。就是在手掌大的村子里也流传着许多传说。说句开玩笑的话，村民洗一次澡，搓下些泥儿，这些泥儿。都是传说……这些话粗糙，但是还是有道理的。果真是这样吗？
惠老二，沿着村子的土砍砍走了一圈又一圈，忘记了自己饥肠辘辘。惠老二他有一个很雅致的名字，叫“惠哲”，但是来到这里以后，村民就叫起他惠老二，因为知道他在家中孩子里排行第二。
他在思索人为什么要活着！像一位哲学家，他至少是一位哲学老师。生活就不能停止思考，人没有了思想就和动物一样，还不如动物呢！
他在大自然的怀抱怀念过去，过去的往事，无论是痛苦还是美好的都无法让他忘记……
上课的铃声响起。
他应该站在讲台上，尽管刚刚被一群红卫兵批斗过。只要，还能站在三尺讲台上，他就感觉他是神圣的。
“同学们，大家好！”
“这是我为大家最后一次讲课！”
下面很安静，安静得掉在地上一根针都可以听见。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喉咙有些哽咽。
下面只有可以数清的眼睛，这些眼睛带着不舍，带着对课堂的留恋。因为学校也决定听课了。
“我要去广袤的农村天地了！那里将是我最新的工作岗位！”
“要下乡啊……”
“准确的说，是要做一名知青。”
“知识青年！”
好几批青年都陆陆续续到了不同的地域与村子。去得晚些的，就离城市越发遥远。
惠老二在野外转悠的时候，接生婆八娘慌慌张张出现了。“八婆”村子里的老少都这样称谓她，听说她是一位商人的第八个老婆。后来，那位商人被土匪谋杀，她就没有再回汉中，她就在这个小小的村子守着那位商人的破旧墓碑留下来。为了生计，她做起了接生婆。
她没有孩子，却在为十里八乡的农村人接生，真是一个传奇。几乎没有出过差错，偶然，也只是偶然失过手，村里的老人对她的过失，没有深究，都是怀着感恩的心情！
“快些……快些……黑娃媳妇难产啊！”
“可我只会一点外科，我不会妇科啊！”
“什么是科啊！”
“人命关天的事情，顾及不了许多啊！”
八婆气喘吁吁地说。
惠老二从土砍砍走上下来，一路小跑，回到自己的住所，取了一些器械，来到黑娃家。
八婆也赶到了身后……
“您们都出去去吧！”
“我需要安静……”
黑娃暴跳起来：
“不能让一个男人，为我媳妇接生啊！”
“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啊！”
八婆把黑娃与其她女人推了出去。
人们还是退了出去。
八婆都让惠医生看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惠老二拿出一个铝制的铁盒子，消毒完针头，给产妇注射了催产素。
这药品，是他托关系从城立弄来的。其实，为了应急他时常回城里弄一些急救的针剂，在当时还没有诊疗所与赤脚医生。
这里的村民只知道他是神医，对药理和西药毫无认识。虽然这里已经是和平的年代。好多传统和风俗需要慢慢地改变。
他们只要活着，只是要自己是个活口。就是老天对自己的厚爱。一年没有吃上一滴油，一个鸡蛋，也是满心的欢喜。只要是个活口，就是老 天爷赐给的恩惠。何况，现在，天降神医。一个惠老二让一个村子的人开始喜悦。
惠老儿在土砍砍上转悠的时候，看到一个男娃在放羊。他是老师，他想这个年龄该是读书的年龄。可是，和他一样大的孩子也只是放羊！
“你为啥放羊！”
“就为了放羊！”
“你放了几只羊！”
“不知道！”“那你为什么不上学呢！”
“我爸妈还没有说”
“什么是上学，和唱戏一样吗？”
……
傍晚的时候，惠老二找到生产队长刘云麓的家里。家里是低矮的土坯房，什么用具都是石头和泥巴做的。餐桌是几块石头垒砌起来的，很有艺术性。
“喝汤呢！”
“快，给神医盛饭。”
“啥事啊！”
“我想，盖学校教书！”
惠老二声音不大，但是铿锵有力。
惠老二对刘云麓说道。刘云麓开始惊讶。学习文化，那是做梦也没有想过的事情。没有文化的苦，他是吃过的。最多也就是伴着手指和脚趾数数。再多就不会了，他还可以写自己的名字，这也是惠老二从城里来以后所教的。
学习文化是一种幸福的感觉。
想当教书的先生啊？这里自古是私塾，只有有钱人请家教，那有公共盖学校的呢？
刘云麓第一次面临一件大事，自从他出生以来，面临的一件大事就是爹娘为自己娶媳妇。现在，惠老二已经成为乡村的神医了。他，还不满足，要兴土木给这里的孩子上课。
“上什么课啊！”
“我是在大学教哲学的！”
“什么是哲学啊！”
“哲学，就是，人为什么活着？活着的道理！”
刘云麓再看看神医，不就是过日子吗？过日子谁不会啊！生下来就学习走路，会走路了就去放羊，再大些就跟着大人种田，然后，就娶媳妇再生孩子，生了孩子再放羊，这就是活着，就是哲学。
惠老二告诉他，不是这样的，一个人要有理想。
“理想是什么？”
“在哪里可以买到！”
惠老二开始沉默，他的心很痛。他是老师，他想站在讲台上，去给所有的村民与孩子传授他所知道的文化知识。这些知识就是理想与科学！
惠老二看着无法说清楚的刘云麓。就从怀里掏出一把干肉干，送给他。
“这是什么，这是肉干！美国人的东西”
“您怎么会有美国人的东西！”
惠老二又有些后悔，真的，无法挽回了。
他要和美国人有牵扯的话？他的命就没了，也就是当地的话儿，他没了活口。他为什么才到这里来的，不就是为了自己的活口吗？
“这个是我在大学时别人送的，很好吃！”
刘云麓撕了一个口子，把肉干放在嘴里咀嚼着。他感到自己已经不是刘云麓了，瞬间浑身充满了神奇的力量。还有什么比美味更香甜与诱人的呢？
“好！没问题！我晚上去找我们的董书记！”
董文祥已经六十多岁了。
他对自己的生活状况狂很满意。
虽然说年景不太好，但是，在这巴掌大的地方，他就是皇帝！
他的爹是地主，他的爷爷是地主，他爷爷的爷爷是地主。
他小的时候，父亲在土改的时候，主动配合共产党的工作组，把土地分给了农民。什么都分走了，只留下一个尿盆。他爷爷甚至要把那个尿盆抱在怀里，这让董文祥很不理解。爷爷懂得，因为爷爷的爷爷在临死的时候，也是这样把他叫到炕头，这样一番嘱托。本来要珍藏起来，放在 哪里都感觉不保险，只有实用起来，才安全。
那尿盆真实很难看，还带一股尿骚味道。
绿色的铜，污浊的不成样子。
在他爷爷去世的时候，他把董文祥叫到身边。
“把尿盆收拾起来吧！这可是价值连城啊！”
“董文祥，你一定要记住价值连城啊！”
那时，他才八岁。还不懂古董，还不懂人情世故。
爷爷去了，给他留下宝贝。
父亲去世了，给他留下了地位。
他就是巴掌大的土皇帝。
谁家的婚丧嫁娶，不求他啊！因为他有文化，他就是这个村庄的书记，就是他有文化，他读过私塾，读过私塾就是圣人。
他有文化！他上过私塾。这是他的骄傲。
董文祥要吹灯安歇的时候，刘云麓找到家里。
“董书记，神医看着我们村子的孩子都荒着，没有文化，他难受啊！”
“你的意思是？”
“我们大家凑齐一些钱粮，盖一座学校，你可是劳苦功高啊！”
“您又为咱们这小小的村子做了一件善事啊！”
“听说，别的地方，那些知青也建造了学校啊！”
“好啊！小小的一件事情，没有什么可为难的！明天就行动！”
董文祥一阵心酸，在心酸里，又有几分喜悦。
知青是毛主席派来的孩子，这些孩子都是有文化的人。他通过关系，才分到一个惠老二。他到这里，就成为神医，他会打针，已经给好多人治好了头疼脑热，现在，他又张罗盖学校，只要是为这小小的村子，带来希望与福利的事情，又什么不好呢？
这一夜，董文祥和刘云麓与惠老二都睡得很安稳，很幸福！小村子里的狗也很识趣，一夜都没有叫。
秋夜高悬在天空，似明镜一样！大地安睡了，小村子安睡了。一片祥和与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