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油坊

　　饭后，刘婶收拾饭桌，刷碗，男主人则招呼着李明智：“明智啊，昨天我联系个客户，现在豆饼行情不错，我准备在料房那多存点，要是继续涨价呢，卖了还能挣点差价，总比钱放在银行里强，这就叫随行就市，呵呵。”男主人不经意的一句话，让李明智记在了心里。
　　九点半的时候，男主人带着李明智就出了门，他的肩上多了一个黑提包，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什么。他出了大铁门，回头喊了句：“老伴，一会那遍鸡食你就喂吧，再就是我们下午拉豆饼回来，还有人来帮忙卸货，得准备几个菜，花生豆和香肠必须得有啊。别的你惦量来吧。”安排完后，他们出了门，顺着弯弯曲曲的胡同来到了马路上。
“刘老板、刘老板，我在这呢！”
男主人朝着喊声的方向看过去，一台平头卡车停在了马路边上，一个瘦高的年轻人站在车边冲这边大声喊着。
　　男主人带着李明智爬上了这台平头大卡车，宽敞的驾驶室里后排还能躺或坐两个人，卡车沿着大路一直往东走，李明智挺长时间没出远门了，心里自然别提多美了，虽然一会还可能干活，对他来讲，有散散心的机会真是难得。
　　卡车在马路上一路奔驰，开始还兴奋的李明智渐渐打起了瞌睡，他迷迷糊糊地不知睡了多久，车子猛地站住，把他从睡梦中惊醒，没等他睁开眼睛，男主人和司机已经下了车。他马上打开车门，跳下车来，刺眼的阳光使他挣不开眼睛，闭上两秒钟，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气，李明智感到好多了。他看到车子进了一座宽大的院子，一座有二层楼高的房屋占据了这座院子的一角，豆油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淡淡的，纯纯的。
　　三三两两的人们在院子里晒着太阳，他们无一例外的穿着一条短裤，一双雨靴，个别人把靴子脱了，露出让靴子里汗水泡着发白皱巴巴的一双脚，尽情地晒着太阳，嘴里叨着一支粗劣的卷烟，舒服地享受着太阳温暖的拥抱。在麻袋片上平铺着古铜色皮肤的身体，嗓子眼痒起来的一位老汉，翻身起来，一口痰吐到了两米开外。
　　“权叔、权叔，养鸡场的刘老板来了，你在哪呢？”司机刚刚进了大院，就冲着那一排平房喊了起来。
　　“喊吗喊吗，臭小子，来了就叫唤，等着吃奶啊。”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从那排平房里走了出来，说是走，那叫溜达，不仔细地看，真不分清他脖子到底在哪。肉乎乎的两只大手端着一只小瓷壶，左手食指一枚大大的刻着“富”字的金镏子在阳光照射下闪着金灿灿光芒。
　　这位权叔一见到男主人站在那里，立马笑逐颜开，好像多年没见的老友一样，握住了男主人的手：“哟，刘老板，我这小老弟说过好多次了，刘老板办事大气，人还仗义，早就想见见刘老板，这不，我说今天早上喜鹊叫呢，原来真是贵人到了，来，我叫家里的做几个菜，今天咱哥俩喝两口，今后可就是朋友了。”
　　权叔这胖胖的大手拉住了男主人使劲地摇，仿佛多年的老朋友重又相聚，这如排山倒海、绵延不绝的热情让男主人裂着嘴，只有用笑声来回答。
　　司机怕耽误了正事，他的牵线费可就在刘老板的口袋里呢。他赶忙上前说道：“权叔，酒哪天喝都行，人家刘老板家里还有活呢，咱们赶紧把买豆饼的事说一下，要是成了，再加上装车得两个多小时呢。再加上卸货，你还让不让大侄睡觉了。这老头，见酒就没命，哪天我给你接点溜子头酒，让你三两就睡一天。”
　　权叔回手就给了司机一巴掌：“你个小兔嵬子，等喝到你接的溜子头酒，我啊，早进火葬场了，三年前，你就说这话，奶奶个腿，这次你要不给我拿酒来，我把你放油桶里泡三天再说，哈哈哈。”权叔胖胖的大手摸着自己的头发开心地大笑起来，眼前仿佛看见那钞票已进入了自己的腰包。
　　“走吧，进库房里看看去，哎，你们几个也别呆着了，吃饱了，喝得了，咱们该开工了。老鲁啊，一会先把
　　要是刘老板需要，你们哥几个帮着把车装上啊。”“好咧，哥几个，动一动，下午再加把劲，晚上有酒喝啊。”古铜色皮肤的老汉站起身来，几个人都相跟着他走进了高大的厂房。
　　权叔招呼着男主人：“走吧，刘老板，他们有点活先干着，咱们进屋坐会，我让他们拿两块豆饼你验验货，咱再商量价钱。”
　　他们进了正屋，李明智和司机也跟着走了进来，从屋里的布置看，男主人的油坊也就是自己的家。油坊要比其它买卖投资大，需要的设备多，房屋多，场地更要大，没有实力的人是做不起来的。我看这权叔的院子敞开了能放十台大卡车，光榨油的车间就有得两百多平方米，再加上存放那几万斤的黄豆、装豆油的油库和豆饼的库房，老鲁领着工人休息睡觉的宿舍和厨房，我的乖乖，这个权叔整个一大地主啊。
　　一位中年妇女走了进来，端上一壶茶水，三个茶杯，三盒红塔山香烟，每人倒上一杯茶水，又给权叔的茶杯里续满水就退了出去。
　　李明智心里正在瞎琢磨，权叔给每人发了一盒烟，那三位就开始聊上了：“刘老板，咱哥俩是第一次打交道，以前，你在胡老板那进货，货咋样，都是同行，我就不方便评说了，做我自己的生意，看货论价。我这虽然是笨榨，但榨出来的油那是相当的好。榨油的三道工序我是一道也不敢省的。榨油第一道工序是烘干豆子，咱们每年都要去收黄豆，咱北大荒的黑土地方要是春大豆，营养成份高，咱东北大豆油是最好吃的豆油。每年我们收上来的新大豆有水份，因此在榨油前要用火炕烘干，我外面的大堆煤就是烧坑用的，豆子要是不干可真误事啊。在大豆上炕前，要过一次筛子将碎豆和沙土筛出去。大豆铺在火炕上要摊平，在烧炕烘豆过程中，要用木揪不断地翻弄，让豆子均匀受热，尽快散去潮气。炕的温度由烧炕人掌握，炕温度低了，往灶子里填大柴，温度高了，从灶洞里往外扒火炭。豆子烘的好坏，关系出油率的高低。火软了，将豆子烘皮了，潮气没全出来，榨不出油。火急了火硬了也不行，把豆子烘干崩了，也榨不出油来。所以，烧炕是个技术活，非得是老鲁这样有经验的师傅莫属，他的工钱就比别人高的不是一星半点，这也是技术，在工厂，也是八级工的待遇。豆子在炕上经过10-12个小时的翻烘才能烘干。这时，有经验的油匠，用手抓把豆子握几把哗哗响了，叫“豆子说话了”，豆子就是烘干了。
　　榨油的第二道工序是上碾子压豆坯子。以前是用黄牛什么拉碾砣，现在呢，多少改良了，用电机带，效果一样的好，这个我就不多说了，哪家都一样。
　　榨油第三道工序是上锅蒸坯子。压好的豆坯子要上锅蒸，上锅蒸坯子要用用秤称，每锅蒸坯子25公斤，这样称出来的数准。我那个台秤是经过检验的，准的很，不像有些人家，秤都是那种经过加工的，我呸，那种人，做损啊。”
　　权叔说了这么多话，端起自己的茶杯，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水，抓起桌子上的手巾在那张脸上抹了好几把，续上一支烟：“说到哪了，我接着说啊。这豆坯子装进大锅里盖上盖，上边捂着棉被或麻袋，为的是不让蒸锅跑气，就是捂着棉被锅里的热气还是呼呼地往上冒。蒸锅时，屋里热气很大，对面有人都看不见。烧蒸锅的全是焦煤，火硬，挺的时间长，一股气地蒸好，火要硬，要均匀。刘老板，一会你要进去看到我那些伙计光着大膀子，你可别笑啊，那里面可真热啊，澡堂子知道吧，那里比澡堂里的热气还大，这些伙计每天流的汗都有三五斤，平时就得用盐水溜着。
　　榨油第四道工序是装垛。装垛是先用铁箍形成一块块豆饼型摞起来成垛。一块豆饼用两道铁箍，作成豆饼型，5块豆饼型为一榨。刘老板，这个我就得说说了，你是我大侄领来的，我也就不瞒你说，想多挣钱，光豆饼就有很多的说道，里面加馅，就是常有的做法，有的掺泥沙、石粉，仁义点的就给你掺上碎玉米。买来的豆饼如果要觉得豆饼不对劲呢，最简单的检查办法就是掰点取豆饼，放入水中泡2-3小时，然后用小木棍轻轻搅动，若掺假，可以看出分层，上层为豆饼，下层为泥沙，再不就拿一小块放在嘴里嚼，吃着满嘴牙碜，就说明掺东西了，明白了吧，这些就是净利。这第五道工序呢………”
　　“老板，要榨油了，你来把把关。”
　　权叔一听到榨油，胖胖的身子仿佛也灵巧起来：“刘老板，小伙子，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走吧，和我看看去，还没参观我的厂房吧。”
　　李明智相跟着权叔来到了厂房，只见老鲁他们这些工人，人人穿着裤头，汗流浃背，正在里面忙着。老鲁指挥着几个工人握着木把，悠起大锤往木楔子上打，一人一下，一打一紧榨，一打一出油。油坊里的这套设备看起来很旧，笨榨出油率低，5公斤大豆，只能出0.5公斤油，出油不好时只出0.4公斤左右，但笨榨出来的油比机器榨的香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