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工

　　数九寒天，北方的冬天漫漫长夜，刺骨的寒风吹在李明智的脸上，像用小刀割他那张脸皮，丝丝拉拉地痛，却又不得不前行。这台又旧又破的自行车，是李明智从老爸那里继承下来，服务了近三十年的永久牌，行走在漆黑的马路上，只能借着远处星星点点的居民点透过来的那点光亮，白天只需要二十多分钟的路程，这个早上他却骑行了四十多分钟，包括摔倒在地时，赠给自己的两大块淤青。
　　李明智经过一座修建于六十年代的小红桥时，他知道，自己工作的地点快到了。捏了几个闸把，他往右拐进了一条街道，七扭八拐，他顺利地到达了目的地，由前后两进大院组成的养鸡场出现在他的面前。李明智叹了口气，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大铁门，轻轻地敲了敲大门。大门内狗的狂啡打破了黑夜的静寂，李明智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扶着自行车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摸向了车大梁捆着的一根铁棒。
　　“瞎咬什么，谁啊？”略带嘶哑的女人一声问话让李明智把手抽了回来，暗道；我是来工作的，又不是打狗的。他抚着自己出汗的额头笑着摇了摇头。“刘婶，我是小李，今天来上班的。”李明智冲着门里大声地喊着，大门吱的一声开了，一个中年妇女探出头来，看了一下李明智，笑了一下，“进来吧，你叔在料房呢，一会你换好衣服，让他教你怎么样给鸡填食，再说说每天你喂鸡的时间和该做的事。”
　　李明智把自行车推进了院子，支好车梯子。他就跟着中年妇女来到了东侧的一个小屋，说是小屋，格局委实不小，这屋子是借着正房的东山墙和原先的围墙搭建起来的，李明智看着东侧堆着近三米高的豆饼垛，估计上百袋子的玉米，一台电磨放在地中间，一大堆的玉米已被粉碎堆在了地上，一位头发略微稀疏的男人正在往这堆玉米里掺着一袋袋不认识的东西。看到他们进来，他马上站了起来，把两只手在裤子上蹭了蹭，憨憨地笑笑，露出了一嘴被烟熏得黑碳一样的牙齿，他一把握住了李明智的手，使劲地摇了摇，“你姨昨天就说找个帮手，今早能到，我看看时间，以为你找不到地方了呢，咱家这地方挺偏的，不太好找，家里离这挺远的，休息一会吧，我再和你说说要干的活。”男主人这一大串的话，让李明智稍稍有点忐忑的心平静下来，这时才感觉到男主人的手劲大的惊人，他的手微微地有些疼痛，但还不好意思让男主人看出来，只能强挤笑脸：“刘叔，我呢，对养鸡一点也不懂，隔一天晚上还要上个夜班，有些事情做不到位的，还需要您教我，该说就说，我一定好好向您学。”
　 “这个没什么学不学的，你就把这个程序记一下，配料的时候呢，有配方，你也是中专生，懂得一些知识的，只要盐别配错，就不会出大事。”男主人边说话边搓着那一双大手，好像男主人是李明智，而他是新工人似的。“光顾着说话了，该喂鸡了，你跟着我吧，看我咋做，你就看，用心记着点，注意点脚底下。”
　　男主人领着李明智出了料房，到了前排的东屋，这时，他的手里已经多了一个铁皮桶，桶里装着满满的饲料，上面放着一个铁皮小盒引起了李明智的注意，这是一只麦乳精的包装盒，长方形的小盒子剪成了一个斜坡，带毛刺的边缘用工具处理得非常的光滑，看得出主人的细心和节俭。
　　他跟着男主人来到了门口，刚想跟着进屋，男主人伸手拦住了他，指了指正屋：“你婶找了双鞋，去换上，咱们在外面回来进鸡舍都要注意，别把病菌带进去，那就容易出大事了。”李明智知趣地往后退了退，转过头看看正屋，只见正屋的门口摆放一双鞋，他也没多想，走了过去，换上了鞋子，双反毛皮鞋边缘磨得露出了白边，不过，里面加了一双厚厚的鞋垫，脚伸进去，热乎乎的，还可以，挺合脚。这时，东屋鸡舍的灯已打开，鸡舍里瞬间热闹起来，李明智拉开门，一股刺鼻的味道冲进了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眼泪马上就流了出来，他再次退了出来，用手使劲地揉揉眼睛，男主人喊他了：“小李啊，第一次都是这样，慢慢就适应了，你进来先试着慢慢呼吸，喘气匀，调整一下，这是氨气的味，像不像医院里那种味道。”男主人边说着话，手一直在动，只见那个麦乳精的小盒在他的手里像个小巧的玩具，一点点的饲料就在他手的拌动中到了鸡槽里，一只只母鸡伸出了红色的鸡冠子，在不停地甩动中，把食物吃到了自己的肚子里。男主人边喂食边介绍：“这一个鸡笼子呢，上下共三层，每层四个空，也就是小笼子，每个小笼子呢，装着四只母鸡，一层就是十六只，三层就是四十八只，咱这个屋呢，一排三个鸡笼子，还有对屁股放着的两排，加一起就是近八百只母鸡。你看看啊，我喂食的方法，手这么拌，就是为了喂食均匀，一桶饲料喂多少只鸡，喂多了，鸡吃不了，再喝水，甩到食槽里，因为屋里温底高，一两个小时食物就得变质，鸡吃了如果生病，那就影响产蛋，也就是经济效益；另一方面是浪费，得计算着来，这就是成本，你看看啊，这里面有玉米，豆饼，还有精饲料，再加上所加的那些添加剂，都是钱啊。咱们喂这些鸡，从鸡雏到产蛋，每只鸡需要购买鸡雏、喂料、人工等等吧，最少要十元钱，我这些两屋的鸡近两千只，就得需要两万元，就是没见效益我就得投进去两万，如果鸡雏生病了或是没生产就死了，我就得扔掉，这近十元钱就是扔水里了。老话说，家有万贯，带毛的不算。”
　　李明智看着男主人边说话边喂完了食，这些话不管听没听懂，他心里那种养鸡很容易的想法被男主人彻底地颠覆了。“小李啊，看到这个水桶吗，拿水壶装上水，往鸡笼子边上的水碗加水，每个水碗里基本上半下就行啊，喝不了的水，还需要倒出来，这样才能保证鸡的健康。”李明智顺着主人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个大大的油桶，一只旧的铝壶在水面上漂着，他把壶盖打开，把壶身顺着水面按下去，一阵水花翻了上来，满了。他提着水，开始往水碗里面倒水，正在啄食的小鸡迅速地扑了上来，李明智本能地手一缩，晚了，尖尖的鸡喙在他的手上狠狠地拧了一下，血当时就流了出来,他马上用纸按住了伤口，没有吱一声。
　　这一早上，李明智从早上五点一直忙到七点，拎料桶，给鸡喂水，清扫地面，拣鸡蛋，收拾蛋托，忙得不亦乐乎。
　　“吃饭了，你们过来洗洗手。”从女主人轻松的话语里能感觉到她对李明智的工作态度挺满意，小伙子有正式工作，在业余时间起这么大早，再来兼职一份工作补贴家用，她边做饭边想，好好考察考察，自己的外甥女和小伙子年龄相当，长得也还可以，都是根本人家的孩子，没准真能处成。想到这里，她还特意加了一个菜，用八个破了皮的鸡蛋蒸了一盘鸡蛋，上面淡淡地泼了一层油，再洒上点酱油，甚是好看，香气扑鼻。
　　男主人招呼着李明智：“来，咱爷俩有缘，今早就陪我喝一杯，直接呢，说说今后干的活。”不容李明智回话，他就从身后的橱柜里拿出一瓶竹叶青酒，又从二层格找出两个二两半的口杯：“这酒有年头了，一箱酒让我喝得只有这一瓶了，一人一杯，边喝边聊。”李明智看着这一大杯酒，心里暗想：这家人还不错，挺好相处的。男主人和李明智碰下杯，喝了一大口，一筷子菜放在嘴里转了几个圈就进了肚，他用手抹抹嘴，又吱溜一小口酒，两个人吃喝了一会，男主人点上一支烟：“小李啊，看到这鸡场了吧，我之前和你说了一些，其实这里还有很多的事呢，每年我都要抓一茬鸡雏，鸡雏在抓进来后，每天都要紧盯着，像咱们东北，冬天天冷，鸡舍的温度就是控制在合适的温度，热了，容易死亡，冷了，小鸡容易聚堆，也容易死亡。还有每天都得收拾一下鸡舍，定期消毒，注射疫苗，新城疫苗，霍乱疫苗，还有断喙。只有鸡雏上笼子了，心才能放下一半。这大鸡呢，产蛋期只有那几个月，要是蛋价好，还能多挣点，就怕蛋价低，咱家养鸡有些年头了，一些食杂店都用咱家的鸡蛋，打个电话咱就送，外面那个自行车就是送鸡蛋用的，铁架子是我特意加工，鸡蛋箱往里一卡就不怕掉。要是鸡蛋卖不了，我有时就去市场，好的话一天也卖不少，比送食杂店的还贵一毛呢。刚才，我没领你去那育雏室，今后就你负责喂大鸡，你平时上班是上一宿休息一宿吧。那就这样，你上班的时候，早上这遍鸡，就由我和你婶来喂，其余是十点一遍，下午两点一遍，晚上五点一遍，每周二和周五清扫鸡粪，用车推到外面的粪堆，每三天粉碎一次饲料，配料单我放挂在料室的墙上了。这活说少也挺多，关键是得细心。你婶和你说过一个月多少钱吧。”
　　男主人滔滔不绝地讲述让李明智插不上话，听到男主人问他话呢，他赶忙回答：“刘婶说了，一个月三百块钱，赶上吃饭，就在您家吃，我年轻，就是想多挣点钱，再多学点本事，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您就指出来，我一定改。”李明智的表态让男主人更满意了，他端起酒杯：“来，小爷们，年轻人不怕吃苦的现在可少多了，你这样的不好找了，行，要是在叔这呆长了，叔再给你涨点工资，咱爷俩这么相识也是缘份。”这第一顿酒就在和谐的气氛中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