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乐梦---第三十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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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志向的大小决定着目标的大小，信心的坚定决定着做人的成败。世人在励志方面有两种，一种立长志，另一种是常立志。不幸的是，贾斡属于后一种人。此时，他信誓旦旦，决心重返课堂后一定要改过自新，全身心地投入学习。
　　无奈七月酷暑，便给贾斡来了个下马威。大地似蒸笼，教室如桑拿房，整天挥汗如雨，哪还有心思学习？所以，贾斡硬撑了一星期他立的志便土崩瓦解、云消雾散了。
　　学校的教育方法基本上都是这两种：一种是题海战术，把学生投入题海，无边无际，不见彼岸；另一种便是时间战术，让学生早起晚睡，挑灯夜战。老师们相信，“功夫下得深，铁杵磨成针”。他们不管学生的天资有无差别，不管学生学习落得课程多少，认为只要使用这两大法宝，就有望取胜，即使不胜也荣。三中校领导更是推崇这两种战术，便要求高三学生暑期补课，备战高考。
　　大部分学生和贾斡一样，觉得离高考还有一年的时间呢，着哪门子急啊？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看着其他学校早已放假，他们只能叹息自己命苦，选了三中这个喜欢打疲劳战的学校。不过，不光是贾斡他们学生不愿意补，就连部分老师也不愿意补课，夏日炎炎正好眠，为了那么点补课费实在不值得，但为了保住饭碗，他们只能大年五更死了驴——不好也说好，只得服从命令。
　　这天中午，数学老师古蓓上课。她上课有个习惯，爱翻看学生的抽屉，贾斡对此极为反感。此时古蓓老师正在黑板上讲着数学题，讲着讲着，自己倒绕了进去，自言自语道:“唉，怎么回事？怎么算不出来了。”随即丢下班里的学生，对着黑板自己演算起来。算式写了满满一黑板，都还没有从题里设的“迷魂阵”中脱险，便让学生自己演算，她却出去求教。
　　语文课也让贾斡无法适应。高二升高三时，32班原语文老师柳霞慧见自己不受该班学生欢迎，不再想与学生闹得势不两立，便主动向学校提出，自己经验不足，不能担此高三冲刺班的重任，学校便安排她去带高一。如今32班的语文老师换成了他高二第一个语文老师——胡妍。贾斡高二便觉得她讲课乏味无聊，如今高三又是她来带他们，贾斡暗想，怪事！三中的语文老师怎么如同黄鼠狼下崽——一窝不如一窝。
　　这天语文课，胡妍老师让复习文言文部分。近几年，省里高考语文文言文惯用人物传记。于是胡妍老师便抓住重点，这几天反反复复讲着文言文。高考文言文多选自《史记》人物传记，胡妍老师便亲率众生攻读史书。
　　在燥热的教室里，胡妍老师不辞辛苦地对下面学生强行灌输文言文知识。贾斡听见胡妍老师讲：“赋，是一种文体，虽然有可能不考，但你们也要重视，像杜牧的《阿房宫赋》、王勃的《滕王阁序》，等等，这些都是脍炙人口的名篇，你们要理解地掌握。不然，连这些都不知道，以后在社会上会被别人笑话的。”
　　贾斡推了推自己旁边正在看书的周宇才：“胡老师的教育理念还真不错，没有只为应付高考而复习，还顾及到了我们以后呢。”
　　周宇才笑道：“她也只是说说而已。不过，现在我感觉应当多讲些与高考有关的东西。”
　　贾斡不屑道：“文言文我根本不怕。”周宇才不信贾斡的话，嘲笑道:“你又在骗人吧，就你每天那精神头，真像吊死鬼寻绳——无精打采，就这样的精神状态你能学好？”
　　贾斡也不生气，心平气和地说：“就拿赋来说，我读的就比你多。”周宇才也不甘示弱：“你以为就你知道？我知道的也不少。”贾斡问道：“那你都知道哪些赋？”
　　“我最崇拜的是曹植的赋。他的《名都》、《白马》、《美女》我都喜欢，还能背一些呢。如‘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这是《白马》。‘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这是《美女》。”周宇才大模大样地说了起来。
　　贾斡听后，伸出大拇指道：“哈哈，你牛，我懂的都是小人物的赋，没你周大才子的深刻。”周宇才一愣，便迫不及待地示意让贾斡继续说下去。
　　贾斡放慢速度，低声道：“赋，起于战国，盛于两汉。扬雄、司马相如的大赋堪称赋中精品。另外，张衡的《二京赋》也乃赋中精品，他的《归田赋》是东汉抒情小赋的开端。比如他写的其中一段，‘于时曜灵俄景，系以望舒。极般游之至乐，虽日夕而忘劬’，怎么样？以景抒情厉害吧！其实说到曹植不得不说他哥曹丕，他哥虽然坏，但文采却不坏。曹丕的《典论论文》是传诵至今的名作。他认为，‘人多而不强力，贫贱则懾于饥寒，富贵则流于逸乐’，要求人们向周文王、周公旦学习，‘不以隐约而弗务，不以康乐而加思’。另外，陆机、潘岳的赋也相当不错。王子安说，‘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陆机的《文赋》是我国文学理论史上的名篇，他在诗歌上大多写些应酬之作，有人评说他‘造情既浅，抒响不高’。王勃看中的是他的‘天才秀逸’……”贾斡说到这里，下课铃声已经响了。他要出去活动，周宇才却听得入迷，要求他继续开讲：“潘岳呢？”
　　贾斡笑了笑，继而说了起来：“潘岳长得一表人才，后人有‘才比子建，貌似潘安’之说，即赞潘岳长相出众。但潘岳绝不是绣花枕头——外面锦绣，里面草包，他的文采也相当了得，他最出名的是悼亡诗赋。在生活中潘岳绝对是个好男人，他对发妻杨氏一往情深。杨氏去世后，潘岳的悼亡词写得缠绵悱恻，情真意切，其中有这样几句，‘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之子归穷泉，重壌永幽隔。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是我国历史上此类题材中最早的名篇。李商隐曾诗赞“只有安仁能作诔，何曾宋玉解招魂”，说的就是杨氏死后潘岳做的三首悼亡诗，情深意切，显然比宋玉招魂要靠谱多了。只可惜潘岳功名心太重，趋势附炎，最终落得个身首分离……”
　　时间似乎不喜欢听贾斡沾沾自喜、自吹自擂的高谈阔论，他还没说完上课铃声就响了起来。周宇才急忙对贾斡竖起大拇指：“你太厉害了，懂得真多。”贾斡自负道:“过奖了，承蒙你周大才子抬举。”
　　中午放学时，贾斡下楼路过三中文科尖子班，看见那班班主任正向学生们卖力地讲课。暑气逼人，人坐着不动都汗流浃背，何况那老师还在用力讲课呢。只见她手不停地擦汗，嘴却仍然从不停歇：“虽然天气很热，但这是对你们体能、意志的考验，‘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所以，你们复习不要怕热，不要怕吃苦，勇往直前，胜利就在眼前。”那老师的话没能使学生们奋然前进，只加速了她的汗液流出。贾斡笑着离去。
　　一天历史课，西门老师在讲台上侃侃而谈。他讲到了朱元璋，便借题发挥起来：“朱元璋当年举起反元大旗时，他旗下一名叫朱升的谋士献策，‘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高筑墙，是指建立一个强大而巩固的根据地。广积粮，就是所谓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缓称王，就是要韬光养晦，暗暗地发展壮大力量，共抗元朝。”
　　贾斡此刻不知道为何，隐隐约约有些不安，听课也变得心不在焉了。西门老师看出了贾斡的走神，便让他回答问题：“历史上还有一人将这九字改编了，你知道吗？”
　　贾斡听父亲说过毛泽东在中苏关系紧张时的一些轶事，便站起来回答：“是开国领袖毛泽东。他针对1972年中苏关系恶化的实际，强调要突出国内备战问题时，将朱升的那九字变为‘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贾斡的回答，出乎西门老师的意外，但他还是警告道：“虽然回答对了，但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以后上课少走神！”贾斡点头坐下。西门老师刚打算讲课，突然发现门外站了两个人，于是他走了出去……
　　过了几分钟，西门老师将贾斡叫了出去。贾斡带着疑问出去后，却见到父母在门口等候。贾斡心中十分不解，自己没有犯什么事啊，怎么父母又来到了学校？贾斡正在纳闷，贾父用沉重的语气说：“贾斡，将你的书包收拾一下，跟我回家。”
　　贾父的话语如晴天霹雳，让贾斡一下子懵了。他不止一次地排斥老师、反感学习，讨厌班上有些奸诈的同学，也有过不想上学的冲动，但这一切真的来临时，他却难以接受。他想，自己的命运要同匡衡、蒲松龄、爱迪生、郑渊洁、韩寒一样了。但那些人虽然没有考上秀才、没有进入大学，但都取得了成就，自己在辍学后会像他们一样成功吗？不，不会！自己学习这么差，又没有一技之长，真的踏入社会，后果不堪设想。
　　贾斡还在想时，贾父再一遍督促：“快点收拾东西吧。”贾斡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眼泪瞬间掉了下来，边哭边说：“爸，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不想辍学，我不敢踏入社会，我不想饿死街头，我不愿被人耻笑，我不甘就此结束。所以，我还要上学，我还要高考。”
　　贾父听了贾斡的肺腑之言后，哭笑不得，口气稍微平和了一些：“你先收拾东西吧！再穷也不能穷教育啊。”贾斡听了贾父的“再穷也不能穷教育”的话，虽然心中还有疑问，但毕竟心里踏实了一些。他便走进教室，将书本收拾好了。
　　贾斡惴惴不安地跟上父母回到家后，忍不住地问：“你们把我叫回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贾父一脸悲伤，欲言又止，贾母也一脸忧郁，只是叹气。这让贾斡更着急：“快说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贾父眼圈发红，哽咽地说：“今天的新闻你没看到吧？”贾斡感到莫名其妙：“我在学校，怎能看到？一个新闻怎么让你们伤心成这样了？”
　　贾母叹了口气，推了推贾父：“告诉他吧！”贾父这才说了起来：“7月23日，省城到C市的长途大巴发生翻车事故，已造成25人遇难。”贾斡苦笑了一声：“唉，每年都有这类事故发生。可这与我们有关系吗？”
　　贾父眼睛里分明闪烁着泪花，语不成声地说：“你堂哥前天从T市回来，坐的就是这趟车……”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怎么能这么巧呢？天下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啊。”贾斡立即跳了起来叫道，他感觉不可思议，嘴里喃喃地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一个星期前，堂哥还鼓励我，让我好好冲刺。他说的话在我耳边还记忆犹新呢，怎么会出事？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贾父见状，安抚道：“小斡，虽然我们都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情。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悲伤、再哭泣也是没有用的。你伯父已经收到了你堂哥的死亡通知书了。”
　　贾斡这时才如大梦初醒，清楚地知道，他的哥哥死了，永远离开了他。他时而跺着地板哭道：“为什么，为什么我哥会离开人世，他对我这么好……”时而仰头发问：“老天，你为什么这么残忍！我哥才32岁，你就夺走了他的生命。”虽然贾斡哭得撕心裂肺，但对浩瀚的天空来说还没有一个蚊子的叫声大。
　　贾父对着极度伤心的贾斡道：“小斡，我们知道你和你堂哥很亲，但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应该赶快去你伯父家，安慰安慰你伯父、伯母，还有你嫂子和他的两个孩子。你要知道，你失去的是哥哥，可他们呢？你伯父伯母失去了他们养育多年的儿子，晚年丧子是多么悲哀啊！你嫂子失去了相濡以沫的丈夫，以后路还长，一个妇女柔弱的肩怎能撑起家庭的那一片天？还有你侄女侄子，他们……”贾父竟泪不成声。
　　贾斡听罢，赶紧擦干眼泪，就与父母就赶往伯父家。伯父家已经大乱，伯母与儿媳妇及堂哥两个孩子相拥而泣。伯父明显地看上憔悴了许多，他虽然极度悲痛，但还得强撑着招呼着来客。伯父见到贾家一家三口到了，话未出口，双泪先流。贾父贾母赶忙上前好言安慰，伯父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便有气无力地说：“咱们还是先去法检中心将尸体运回去，准备处理后事吧！”伯父说着又抹开了眼泪。贾父叹了口气：“哥，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节哀顺变吧！”
　　贾斡跟上伯父和父亲急忙打车赶往法检中心。车上谁也没有说话，沉重的气氛使贾斡愈发感到压抑。
　　贾斡他们到了法检中心，这里已是人满为患，贾家费了好大力气才挤了进去。贾父和伯父向有关部门负责人亮明身份，就有警察带领他们来到了认尸房。
　　认尸房里哭声不断，贾斡跟随父亲走进这“另一个世界”，悲伤情绪竟冲淡了他的害怕心理。这里地板上排了二十多具用绿色塑料裹尸袋装着的尸体，每个尸体的头部外露着。贾斡他们很快就找到堂哥的尸体，伯父马上老泪纵横，泣不成声。贾斡的嫂子发疯地呼唤着丈夫的名字奔到尸体前，痛不欲生地哭了起来。贾父和贾母赶紧把她拉了起来。贾斡看了眼堂哥的容颜，只见尸体还未做事后处理，脸部伤口还在，还有一些血水从尸袋往外流出。
　　这时，两个神色威严的人在两名警察的陪同下走了过来，问了句：“谁是死者家属？”贾父见伯父一家哭得悲痛欲绝，便说：“我是，有什么事吗？”
　　其中一人平静地说：“我们具体负责处理此次交通事故的善后工作，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为妥善处理遇难人员后事，尽快维护社会安定，每个遇难人员将会获得30万赔偿金。这是赔偿协议，如果没有异议的话，就请签上你的名字。”
　　旁边的伯父突然失态，他上前抓住那男子衣服说：“我不要赔偿，我只要我儿子。”两名警察立即上前“护驾”，推开贾斡伯父，贾父也赶忙拦住他哥，劝慰道：“哥，冷静点吧！粗胳膊拧不过大腿。再说，人死不能复生，现在天气炎热，你就忍心侄子一直这样放着吗？还是赶紧处理后事，让侄子入土为安吧。”
　　那两名政府官员又说：“你们悲痛的心情我们理解，政府也不愿意出这样的事故啊，我们一定查清事故原因，追究有关人员责任，给你们遇难家属一个交代。现在政府从以人为本的角度出发，在财政十分困难的情况下，给每个遇难人员家庭补偿三十万元。希望你们支持政府工作，尽快回去处理好后事，保持社会稳定。”
　　伯父在贾父等人的劝慰下，含泪在赔偿协议上签了字，领到了赔偿款。他们出来时，还有不少家属在吵吵嚷嚷，不愿善罢甘休。贾斡不由感叹：是啊，生命至上，再多的钱能买回一个人的生命吗？
　　法检中心就有清理尸体、整理遗容的服务业务，贾斡伯父交了相关手续费后，服务部门就很快为堂哥清洗了尸体，化妆好了遗容，穿好了服装。于是，贾斡伯父雇了灵车和冰棺，将堂哥尸体送到了老家。
　　按照老家办丧事的风俗是要停灵七天，但因为堂哥上有老人，再加上是夏天炎热，所以堂哥的灵柩只能放三天就得安葬。
　　贾斡发现，伯父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整天以泪洗面，寝不安席，食不兼味。两天来，他老看见伯父一直在堂哥灵堂前坐着，神情麻木。到了晚上十二点，贾斡去上厕所，发现伯父还在灵堂前暗自垂泪……
　　村里的邻居们都热情地帮忙操办堂哥的丧事，贾斡看见一名村里的退休教师在编写对联。人说，高手在民间，此话不假。老教师很快编写了几幅挽联，内容编的贴切感人，书法写的龙飞凤舞。贴在大门口的挽联是：来无影去无踪魂飞异乡难瞑目；上有老下有小灵归故里怎丢心？许多人看了都叹惋不已，贾斡每次看到挽联都潸然泪下。
　　第三天该出殡了。贾斡早上起床一看，满天阴云。贾父低声叹气道：“唉，可怜这孩子英年早逝，连老天爷都觉得难过啊！”贾母赶紧对他使眼色道：“别再说这样的话了，让哥嫂听见又该伤心了。”
　　贾斡来到院里，此时院里、灵堂前已经聚了许多人，除了邻里，还有不少从C市赶来的堂哥的朋友。贾斡知道，堂哥生前喜好交友，如今人已去世，朋友们也都来送他了。贾斡静静地看着哥哥遗像，堂哥的面容英俊潇洒，双眼好像脉脉含情地盯着他，令他想起了与堂哥在一起的许多情景，心如刀绞、泪如雨下。贾斡还在发呆，贾父推了推他，说：“一会送葬时，你跟着咱家亲戚去墓地，我就不去了。”贾斡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父亲是长辈，不去小辈的墓地送行。
　　吃早饭时，贾斡看见嫂子和侄子、侄女三人坐在棺材旁的凳子上垂泪，他感觉十分难过，但却不知怎样去安慰。他知道，此时，再多的安慰话语都是苍白无力的。
　　早饭完毕，就该起灵了。由于贾斡与堂哥是平辈，不是主要孝子，所以贾斡就随着父母站在门外等着堂哥的灵柩出来，好送他最后一程。人群里大部分是当地村民，贾父从小就在农村长大，和村民都认识，他们在一起谈论着堂哥的不幸。
　　早上九点左右，敲锣打鼓声响起。贾斡一惊，知道已经起灵了。当堂哥的棺材抬出来时，围观村民再也忍不住了，有的默默地抹着眼圈，有的已经哭了，嘴里喊着堂哥的名字。贾斡看着眼前的一切愈发觉得悲伤，但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
　　按照贾父的吩咐，贾斡跟在送葬队伍的后面，看着最前面哥哥棺材，他明白这是在送堂哥去往天堂之路，就此生死离别，从此阴阳永隔。刚走了几步，贾斡看到，堂嫂被一群人搀着、扶着，跌跌撞撞地哭喊着来了。葬礼主事人看见贾斡嫂子来了，连忙劝她回去。但嫂子仍然揪心撕肺地喊着他堂哥的名字，连爬带滚地跟着送葬队伍。众人叹了口气，都为这个年轻女人伤心垂泪。主事人再也没有说什么，摇了摇头，苍老的面孔顿时有了一滴泪珠滚落下来。
　　贾家墓地不是很远，可贾斡却发现行程速度很慢。终于到了墓地，抬棺的人们将棺材从灵架上抬下，正准备往墓室下放时，却听见了一人大叫一声“等一等！”大家转头一看，只见伯母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墓地。她边跑边哭道：“让我再看看我儿子，就一眼。”这时，堂嫂也哭着爬向墓穴。民间灵柩下葬都是看了时辰的，葬礼中间出意外也是不吉利的。主事人这次没有同情她们二人，严肃地说：“人死不能复生，这下葬时间是看好时辰的，咱这老规是入土为安。亲戚们，把她们拖到后面去，不要耽搁下葬仪式！”
　　随即，贾斡和几个亲戚就将伯母与嫂子拉到后面了。
　　接下来下葬仪式正式开始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用两根麻花粗的绳索将灵柩下到墓室，主事人就招呼贾斡的侄子，也就是主要孝子在墓口的四个方向向墓穴里各填一锨土。之后，村民们就纷纷向墓室填土，很快就填平，人们又拿脚用力踩了踩、踏了踏，接着就垒了坟茔。
　　该献祭品、烧纸钱了。因为贾斡的侄子侄女年纪尚小，主事人便让他们跪在坟前，自己帮助敬献了祭品，烧起了纸钱、花圈等。贾斡望着堂哥的两个孩子，发现他们不知何时又哭了起来，哭得那么伤心，引得周围人纷纷落泪。该孝子们围着坟茔转圈了，由于堂哥年轻，孝子只有五个小孩，转圈的队伍稀稀拉拉，甚是冷清，这情景又引得人们伤心叹息。
　　就该放公鸡喊魂了。由于堂哥是在外地死的，所以民间风俗坟上必须得放只公鸡喊魂。一切完毕后，人们便搀扶着伯母和堂嫂返回。贾斡最后看了眼哥哥的坟墓，在心里默默地说：哥哥，愿您回归故里，一路走好！
　　参加完堂哥葬礼回来后，好几天，贾斡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始终无法接受现实。贾父看出了贾斡的心思，便安慰道：“小斡，你哥哥死了，我们也很难过。但我们还要生活啊！另外，有时间多看看你伯父伯母，让他们也尽快走出痛苦的阴影。”
　　
　　三中校领导终于开恩了，在暑假开学前七天，结束了高三暑假补课。这样，暑假开学前，贾斡他们终于能放松休息七天了。当然，在家里，家长们是不会允许他们全天放松的。
　　贾斡倒很知足，觉得有七天假期就不错了。因为这暑期两个月不管学多学少，但每天早上不到六点便要坐在教室，晚上不到十点半不得回家，光这疲劳战术就让贾斡身心疲惫。
　　有一次，他和周宇才在上课实在累得不行了，便伏在桌子上睡了起来。睡了还不到五分钟，就被西门老师打醒了。早上还好说，到了下午才是最艰难的时刻。下午两点是太阳最有热情的时刻，贾斡通常要在此时上学。到了学校经常是汗流浃背，上课也上不安稳，天热的都快要让人虚脱，哪有心情读书？
　　贾斡总体感觉暑假补课就是急于求成，没有功效。他没有学到什么，仅有的只是每天流淌的汗水以及老师们的训话或者劝化。现在终于能放假七天，贾斡感觉就很幸福。
　　贾斡从小到大就很少见过二伯父。
　　这一次，上天眷顾了他，让他见到了二伯父。不，准确地说是二伯父创造了机会。
　　一天，贾父接到了二哥的电话，二哥说：“振锦啊，咱俩好久不见了，我明天打算过去找你叙叙旧。”贾父激动坏了，兄弟俩不在一个城市，好几年不见了，随即说：“好啊，你明天几点过来，我去车站接你。”
　　贾父挂了电话，高兴地向贾母、贾斡“报喜”，贾斡自然高兴，因为家里来了客人，父母就顾不上抓自己学习了。贾母却不以为然，淡淡地嗯了一声。贾父马上不高兴了：“二哥好不容易来趟咱家，你怎么这样不冷不热的？”贾母应付道：“亲戚现在走动少了，感觉都淡了。不过你放心，不会让你冷场的。”
　　第二天早上十点钟，贾父接二伯父回来，贾母赶紧迎上去招呼坐下，忙着端茶倒水。贾斡听到动静，赶紧跑出书房，只见二伯父与两个女人，准确地说是一个中年女人和一个与自己差不多的女孩在客厅坐着。贾斡心想，这就是二伯母和她女儿了。贾斡便仔细观察那女孩，只见她留着马尾辫，额头前的刘海遮住了眉毛，戴着紫色眼镜，消瘦的身子一直靠在她妈身上，低着头兀自摆弄着手机，使贾斡看不清她的容颜。
　　“敏敏，坐好，别这么不懂礼性，到那里都是摆弄手机，像个什么样子呢？快叫你叔你婶！”二伯父对那女孩嗔道，又转过头对贾父、贾母说，“这孩子是我们的老生女，平时让我们给娇惯坏了，不知道个礼节。”
　　那个叫敏敏的女孩才如新娘子一样，红着脸、含羞道：“叔叔、婶婶好！”贾父贾母含笑点头答应，并热情地招呼她不要客气，吃糖吃水果。
　　二伯父又说：“今年孩子高考，被C市大学录取。我们今天一来是看看你们，二来是到C市大学办理孩子的入学手续。”
　　贾父羡慕地笑道：“这么优秀啊，比我们家的小斡强多了。乖孩子，有出息。你全名叫什么啊？今年多大了？”
　　敏敏仍然害羞地答道：“我叫贾静敏，今年19岁。”
　　贾父随即便把贾斡叫过来：“小斡，快过来见过你二伯父二伯母和姐姐。要好好向你姐学习，明年高考也考个好成绩。”
　　贾斡便扭扭捏捏地走上前来道：“伯父伯母好，姐姐好。”贾静敏平时在家里最小，此时见贾斡给她叫姐，便有意拿出姐姐的范儿，对着贾斡笑问：“小斡，多大了？”贾斡低声道：“比你小一岁，明年高考哩。”贾静敏愈发老成地道：“你以后学习上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你现在是高三，可一定要抓紧时间学啊！”
　　贾静敏的话突然让贾斡想起了哈度，他不禁黯然伤神、情绪低落，自己好不容易爱上个人，可她却……
　　七天假期一晃而过，接下来就正式进入了高三冲刺阶段了。
　　高三到底与高一、高二不同。学校为了让学生有压力感、紧迫感，便有意将高三变成了一座“孤城”。然而这“孤城”却没钱钟书的“围城”有那么多的诱惑。钱老先生的“围城”起码还有不少人想入进去呢，但高三这“孤城”只能让不少同学望而止步、闻风丧胆。里面的人都如同刚从地狱出来般的，看见天空阳光、白云一点都不能鲜活起来，一副死气沉沉、老气横秋的样子。
　　学校对高三倒十分优待，不让做课间操，不用参加升旗，不用参与学校的一切活动，让他们“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可谓用心良苦。贾斡心里笑道，应试教育可真是了不起，为了学生金榜题名，连升旗这个爱国教育仪式都给省略了。
　　高三开学后，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很快就迎来了首次月考。学校对此次月考十分重视，以往三中月考全是自己命题，而这次却用的是省统考的试题。
　　由于高三暑期补课天气炎热，人难精神，所以贾斡也没有灌进去多少知识，此时他坐在考场不免心虚。
　　考试模拟高考的模式，第一场考的是语文。当试卷发下来，贾斡看了几眼，白花花的卷子、密密麻麻的小字，让贾斡头发麻、眼发晕，哈气连天，像抽了大烟一样犯困，没几分钟便趴在桌上打起了瞌睡。
　　贾斡睡得正香，被监考老师发现。监考老师摇摇头，她不忍心贾斡就这样放弃自己，便走过来敲了敲桌子。贾斡惊醒，不好意思地对监考老师感激地一笑，便赶忙看起了试卷。
　　迷糊了这几分钟还真管用，贾斡倒是精神了许多，他仔细看起了卷子。高三试卷以阅读题为主。开篇阅读材料便是大段大段的文字，这真是突出了语文的“根基”了。话说古时仓颉造字前，人们只用口语交流，后来仓颉创造了文字，人们除了口头交流外，同时把想要表达的、想要记录的用文字写下，便有了语文，所以说文字是语文的“根基”。可这大篇的“根基”组合到一起，却不能让贾斡产生兴趣，他看了一半便无耐心直捣黄龙了。
　　贾斡记得初中时一个老师曾说过，阅读题起码要读三遍以上，才可做题。他就连看三遍，可看问题，还是一脸茫然。他真服了应试教育，它一方面想让学生当听话的孩子，另一方面却又不断在提高他们的辨别力。唉，怨气归怨气，这题还得做啊。贾斡又将问题与原材料、选项与原题仔细对照、反复推敲，终于发现了其中的“猫腻”。这第一道题，贾斡竟用了半个小时之多。
　　第二个是文言文阅读题。文出《史记?魏公子列传》。《史记》的人物传记是最有特色的。司马迁有幸活到现在，望着自己的作品，不仅可以是“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而且还是教育之楷模、考试之范文，岂不乐乎？人常说，数学考试是万变不离其宗，其实，语文考试又何尝不是？不管再怎样取材，还是不离根本，文言文试题还是二要素：注释、译文。只不过高三更加注重了译文的整体性、文采性罢了。
　　贾斡善读古文，第一注释题，他轻而易举拿下。而对故事结构分析题，他却犹豫再三，因为他翻译不了一篇完整的文言文，他对着题不知所措、无从下笔。活人还能被尿憋死？他干脆就跳到了下一题。
　　到了阅读选做题，他又难住了。阅读选做题分小说类文本和实用类文本。虽然胡妍老师说实用类文本简单，但他喜欢阅读小说，所以，便选择做小说类文本。
　　本题小说选自郁达夫的《沉沦》，因为该小说里有一些性的描写，曾在学生群里引起轩然大波。贾斡很佩服命题者思想之解放，对“性”态度之开放。
　　还有不少学生与贾斡“英雄所见略同”，他们忘记了胡老师的教导，纷纷舍易求难，甘愿“沉沦”。甚至有人陶醉，超乎自我，如入无人之境，独自动情地朗诵道：“那一双雪样的乳峰，那一双洁白的大腿，及这全身的曲线……”
　　监考老师是个30多岁的女老师，听见学生在读“禁词艳句”，不禁脸红、惊呆，稍一发愣，便缓过神来，大叫：“臭流氓，滚出去！”那愤怒的神态好似那名考生侵犯了她似的。那考生还一脸无辜地问：“老师，我怎么了？”监考老师不再说话，立即跑出去叫来年级主任。那考生很快就被取消考生资格，真的“沉沦”了。
　　贾斡暗想，中国谈性色变可真是达到了巅峰，只凭念了几句话语就能使女性有被侵犯的感觉。可这件事剖析根源，“罪魁祸首”应当是郁达夫啊，那考生只是将余老先生的“根基”——文字，情不自禁地用口头语言表达出来而已。遥想当年，当“自叙传”小说开创人郁达夫先生发表《沉沦》后，便在社会上引起了轩然大波。不少所谓的文学评论家将《沉沦》视为色情小说，口诛笔伐、无情鞭挞，当局还曾查封了《沉沦》。
　　没想到，直至今日，还是有不少人看《沉沦》就一目了然地看到其中隐喻的性，可谓是“独具慧眼”。贾斡想，早在2000年前，连孔老夫子这样的至圣都说过，食色，性也。可社会越来越发展，人们的思想怎么却越来越封建啊？早些年就有《金瓶梅》、《红楼梦》等明清世情小说遭到封禁，近些年又有贾平凹的《废都》、莫言的《丰乳肥臀》、王小波的《黄金时代》等小说遭禁。而这些振臂高呼要封杀“格调不高”作品的专家们，他们在津津有味地读完这些“流毒”后，却以害怕被“流毒感染”为由，禁止他人阅读。你们也是人，你们读了中不了毒，怎么就知道别人读了就会中毒？难道真的把自己当作神农氏，舍身尝百草，为治世人病吗？只可惜事与愿违，他们的禁封，反而扩大了这些作品的广告效应。越是遭封禁的作品，越勾起人们的好奇心，最后这些遭禁的作品如小草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带禁字封号的作品倒成了书商们取之不尽的“金库”。贾斡笑了笑，不敢再信马由缰地胡思乱想，还是收回思绪继续考试吧。
　　该攻克作文这个“城堡”了。得作文者得天下，高考作文分值是六十分。据说作文评分十分严密，分三组把三关。先是初评组，也就是阅卷老师。对一般的作文，他们就能主宰它的命运，直接批上分数。而对一些自己感觉不错的作文，则不敢专断，送到复审组审阅。复审组，由有一定水平的老师、专家组成，他们对这些“沙里澄金”选出的作文，则是精益求精，给出不低的分数，当然能进入复审的作文已经算是精品了。他们再精中选优，将个别特别优秀的作文送至总评组。最后一关是总评组，由一些权威专家组成，能进入总评环节的作文不是满分也低不了57分。
　　贾斡一直想在作文上能爆冷门，他此刻信心百倍、跃跃欲试。作文采用的是材料形式，他细细观察材料，发现材料讲得是一个男生喜欢上写小说，而且他梦想和韩寒一样，要辍学做文艺青年。让围绕此材料内容，自立题意，自行作文。
　　这篇作文正对贾斡胃口，他思索片刻，就行云流水般地写了起来。